新人要越过温德希亚山的顶峰才能继续前行。温德希亚山危险重重,深不见底的深渊随处可见。陡峭的山路与坚削的悬崖壁令置身其中的行路者头晕目眩。山涧中咆哮着湍急的水流,从铺着黑石的河床上奔涌而下,威胁每一个想穿越它的行人的生命。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发现前方没有路,只得在布满荆棘的昏暗的丛林中前行。脚边的草丛倒长了锋利的尖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刺伤。丛林深处一团漆黑,仿佛进入了一座死亡谷。有时候,天空布满乌云,卷着隆隆的雷声,震得天地为之颤动,随即而来的大雨灌满了所有避雨的山洞。有时候,太阳炙烤着大地,就连那些翱翔的野鸟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叫不出一声。他们时时刻刻都能听到丛林中传来的大象震耳欲聋的吼声、老虎凶猛的咆哮、鬣狗那让人汗毛倒竖的笑声与野狗被猎食的呜咽声。
但在五臂神(卡玛)的护佑下,一行人终于安全地走出了那片阴暗恐怖的丛林,到达群山间开阔的平原。然而一天夜里,美丽的尤玛蒂尼做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梦。
梦中,她准备从一条泥泞的池塘上趟过去,水面一直泛着水波。当她小心地踏进池塘时,荡漾的水波凝固了。等她再往前走时,池中的淤泥突然将她抬了起来。她挥动着胳膊,拼命挣扎着,此时的她如同一个患病的孩子,她凄凉的求救声回荡在寂寥的天空中。仿佛有很多孩子的声音在回应着她,有一些像癞蛤蟆的东西在鼓着腮帮子叫,而有别的什么东西好像躺在岸堤上,或在黑褐色的池水中漂浮着,它们所发出的哭喊声一齐冲向她,仿佛她就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
新娘从噩梦中惊醒,将梦中的那些不吉利的景象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丈夫。听了她的话后,丈夫静静思考了片刻,便对妻子与他的朋友说即将会遭遇一场大灾难。随后他翻检了一下旅行袋,从中掏出一团线,并把它分成三段,正好一人一段,并对他的同伴们说,如果身体受伤,就将线缠在伤口上,这样伤处就会马上愈合。为了安全起见,他将一种起死回生的咒语教给他们。
显然,威克拉姆对这样的故事情节有些失望。不过他并没多说什么。贝塔尔继续讲述着:
就像迪瓦沙马所预言的那样,可怕的事很快发生了。当晚——也就是他们到达平原的那天——山林中的野人部落克拉塔斯袭击了他们。一个身材瘦小但肌肉结实的小人,背上背着一柄弓,还带着几根藤制的箭,挡在他们面前,向他们作出停止前行、放下武器的手势。当他们继续前行时,这个小人就尖声尖气的唠叨个没完,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双血红的、喷射着愤怒光焰的眼睛。他把箭绷在箭弦上,这时,埋伏在道路两旁岩石和灌木丛里的野人开始向他们射击,雨点般的飞箭向他们射过来。
古那卡只挥了挥右臂,就打倒了六十个敌人。这一群被打倒后,另一群野人又蜂拥而上,他们如同被激怒的大黄蜂,对破坏他们巢穴的人紧追不舍。英勇的古那卡倒下了,返回来的迪瓦沙马与这群敌人又战斗了很久。此前他已把美丽的妻子妥当地藏在一个树洞里。然而他终因寡不敌众,被这些小矮子抛在地上。这些野蛮的家伙用大刀割下了已经无力反击的迪瓦沙马的头颅,又将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才离开了那里。而幸存下来的尤玛蒂尼,毫发无损。
在丈夫与敌人战斗的时候,尤玛蒂尼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往树洞外面看一眼。当周围重又恢复寂静,再没有听到打斗声与骇人的叫声的时候,她便壮着胆子爬出了树洞。然而,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新婚的丈夫和仗义的朋友都倒在血泊中,头颅被抛在远处。尤玛蒂尼她瘫坐在地上,悲痛顿时淹没了她。
等到她恢复平静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丈夫早晨教给她的东西。于是她马上取出那根线,按照丈夫所教的步骤救自己的爱人与朋友。她把两个人的头颅重新安到身体上,随后将那条魔线缠在他们的脖颈上。然而,夜幕渐渐降临,笼罩了大地。美丽的尤玛蒂尼一想到自己能够救活他们,就异常的兴奋,结果因为慌乱和恐惧,竟把丈夫与朋友的头放错了:丈夫的头被安在了朋友身上。在做完这一切后,她跪下来,嘴里默念祷告词,以及丈夫教给她的起死回生的咒语。
不一会儿,死人果真复活了。他们睁开了双眼,摇了摇脑袋,像刚从睡梦中苏醒似的,扶着腿站了起来,好像此前的战斗并没有发生过一样。不过他们感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两人身上的衣物早被野人剥光了,他们用手摸摸前额,又向下看了看,甩了甩腿,望着自己的手和脚,随后望着对方,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旁边的妻子望着他们的动作,以为他们在经历如此高难度的接头手术后,都还没有恢复神志,于是她默默地在他们面前站了好一会儿,但她终于忍不住跑到她认为的丈夫面前,拥在那个人怀里。可他一把推开她,告诉她弄错了。新娘羞红了脸,随后她又张开美丽的臂膀,搂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心想这一回决不会弄错了,他就是我的丈夫。可是这个人也不敢接受她的拥抱,可怜的尤玛蒂尼被弄糊涂了。
终于,她察觉到了她所犯下的天大的错误,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刺中了她的心,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就是你的妻子!”固定在武士身上的婆罗门的头开口说道。
“不是,她应该是你的妻子!”安在婆罗门身上的武士的头否定道。
“这么说,她就是我的妻子!”第一个组合有些欣喜若狂。
“休想!她是我的妻子!”第二个组合大声叫道。
“那我是谁?”迪瓦沙马·古那卡疑惑地问道。
“那么你认为我是谁?”古那卡·迪瓦沙马没有直接回答对方。
“尤玛蒂尼属于我。”头说。
“撒谎!她是我的!”身子马上反驳道。
“神圣的亚玛(印度阴间之神,或称作公平王)啊,听听这个无赖所说的话!”几乎在同一时刻,两人不约而同地喊道。
他们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双方都说美丽的尤玛蒂尼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如何解决这对冤家的纠纷,恐怕只有梵天才能够知道了。我不知道,或许应该再把他们的头割下来,重新与正确的身体结合。哦!当然了,威克拉姆国王,毫无疑问,回答这类问题,你的智慧显然是不适宜的。那么,这个迷人的尤玛蒂尼究竟应该属于谁呢?据说这两位只能算是尤玛蒂尼半个丈夫的人都去见了公平王,在那里,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又爆发了一场可怕的争吵,每一颗头颅都要求,过去的一切小过失都要在这里算总账。无上的神灵亚玛也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不停地敲着食指。
当听到这个荒谬的换头事件时,小王子迪哈瓦希竟忍不住笑出声来。就和所有诚实的父亲们一样,严肃的老国王觉得儿子的笑有嘲笑别人的嫌疑,这着实让他生气,所以就以严厉的口吻说出了一句俗谚来警告小王子:过分或纵容自己戏谑一个人,而又不会降低自己在朋友中的高大形象,这样的事情只能是英勇的父辈们才能做到的,换言之,未成年的小王子此刻大声嘲笑别人,只能说明他思想空洞。随后,这位勇敢的父王用许多华而不实的例子来说明:
“据说在圣典……”
“你可要大显身手啦,陛下,是时候展现你博学多才的一面啦!这一定是从亚育得瓦或其他九位科学奇才的嘴里学到的吧,那些人或许知道很多的诗歌,但却并不谙熟经文。”还没等国王说出他的例子,贝塔尔就打断了他的话,适时地对牧师级的人物吹捧一番,他从来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国王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该不该纠正这个狂妄的吸血鬼话语中所犯的实质性错误,他终于继续严厉地说道:“据说在圣典中,母亲河恒河是河流的皇后,苏莫汝山(被印度地理学家假想成宇宙的中心地带)是山峰中的君王,卡帕瑞卡莎树(印度天堂中的许愿树。伊斯兰教中也有,在《新约圣经》中却没有人知道)是树木之王,国王是最好与最优秀的。所以,妻子应属于最高贵的他。”
“我认为,”贝塔尔插话道,话语间略带几分讥讽,“接下来,陛下很可能会支持狄格巴拉。他的观点认为,灵魂是绝对纯净的,与身体一样可以测量,而且只在一个地方停留。伟大的哲学家杰曼尼则认为,无论是灵魂还是思想、物质,都是纯净的事物。表面上,就像他的著作中所说的那样,大脑是遵照不朽灵魂的旨意行事的。但实际上在他看来,大脑即思想,所以大脑是灵魂,是精神,或是任何你高兴称呼的东西;实质上,灵魂就是身体的一个自然实体。不过这只是婆罗门形式上支持的一种说法而已。你或许会同意我的这些话,作为居住在人体内的一种东西,灵魂要么居于胸部的大动脉中,要么在胸口上,或者有一半在人的脑部,另一半在人的心脏部位。总而言之,人体的某个器官就是它的栖息处。”
“吸血鬼,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你到底想干什么?”威克拉姆有些生气了。
恶魔笑笑:“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己之见,你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圣典或者是威克拉姆的说法,不管怎么说,那位美丽的尤玛蒂尼不属于头颅,而属于身体,这是因为,灵魂会存在于后者的胸口处;而前者只不过是个骨头架子,里面除了和一只小牛的大脑同等浓度的脑仁外,什么都没有。”
“混蛋!”国王大声吼道,“灵魂与意识难道不是通过矢状缝,从大脑内的居所进入身体,由此人才有了沉思的能力,随后再通过相同的方式,进而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吗?”
“不错,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勇敢的国王!现在我有种变换姿势的强烈愿望,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这位勇敢的君主,到目前为止仍无法阻止吸血鬼多次的逃跑行动。不过他不再白费力气追赶它了,而是明智地做一些更为实际的事。当这个魔鬼再次回到自己的肩头的时候,他希望能听到一个新的故事。
贝塔尔忽然失望地说:“哦!我的左眼总是在不停地跳,眼前模糊成一片,看不清东西了;心脏也在狂跳不已。的确,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像威达哈塔在我前额上写的东西——谁知道它会怎么样(威达哈塔神会在出生六天的婴儿的额头上写下他的命运。这种观念也存在于穆斯林的教义中)。听着,国王,我还会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萨拉斯瓦塔(雄辩女神,“萨拉斯瓦塔圣水”——古典印度短语,意指海市蜃楼的事件)张口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