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暂等三人讨得自己的马匹,厉荣又极不情愿地将三个人的包裹扔给他们。
马蹄声声如骤雨般响起,三匹骏马以最快速度直奔东门而去。
一路奔波,除了必要的打尖投宿,再无其他事。一天之后,便已到达嘉兴府。从嘉兴到杭州,只需半日。
此时虽已上午辰时,但城内大门并无守兵,三人驱马直入。
四五百年前,当时掌管神州大陆的赵家逃亡政府定都杭州之后,周边的城市也慢慢繁华起来。嘉兴府临近杭州,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更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资本,因此发展迅速,到明朝,已经成为江南重镇。城内店铺林立,行人如梭,平时叫卖吆喝之声成天不绝。
但此刻,三人进得城中,满眼所见,竟是凄凉一片。城内了无生趣,各大店铺不是门户紧闭,便是窗破门倒。路上虽有行人,却一个个蓬头垢面,鲜有穿着光鲜之人。他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却蜷在墙边脚落,无所适从,更有许多人哀号痛苦,呜咽之声不绝于耳。
罗暂一看便已料到大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定是那倭寇围困杭州,致使临近的嘉兴府聚及了大量的难民,而嘉兴的官兵和青壮年兴许还去支援杭州了!
罗暂三人牵马而行,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多,一个个衣不蔽体,狼狈不堪。
忽得一人撞了过来,在他马前却又栽倒。罗暂慌忙扶起,见是一个面呈菜色、瘦骨嶙峋的老头。想必是饿了好久好久。
罗暂心中不忍,从包裹中取出一个馒头递给老头。
老人家似乎一下子长出了力气,抢过馒头便是狼吞虎咽。周围歇着的人见状,顿时围过来不少,都是一些饥饿难忍之人。
罗暂长叹一声,对李华梅和刘雄道:“把我们带着的干粮都给了他们吧。”
李华梅默不作声,颤抖着双手将四五个馒头分给几人。刘雄食量巨大,身上带着十几个烧饼,这时也尽数取出,沉着脸分给众人,一人半个,勉强应付这么多人。
“三弟。这下咱们的口粮都没有了!”刘雄看着那些人在啃着自己的烧饼,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今晚赶到杭州,去吃倭贼的肉、喝倭贼的血!”罗暂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那一夜的血战又清晰地闪现在他的眼前,那一夜家人尤其是他娘亲的惨叫声又在耳边响起。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倭人血!在血海深仇面前,这样的事没什么大不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一饭之恩!”老人吃得差不多了,这时方才想起要感谢罗暂,连忙跪下称谢。
“多谢公子、小姐救命之恩!”周围的饥民在老者的带动之下,也都一个劲地称谢。
一阵谢声将罗暂从仇恨的遐思中惊醒过来,连忙扶他们起来。他搀着那老人,和颜悦色地问道:“老丈,你们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倭寇害得?”
“唉!可不是!”老者气得眼泪直流,“那些畜生,守住杭州城的各处要道,要想打,却打不进去,闹了近一个月,就在方圆百里四处杀掠了近一个月。我们都是从那儿逃到嘉兴来的。唉,可怜我那小孙子……”
罗暂听了,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倭寇横行乡里,多少善良的百姓却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喜的是杭州城依然没被攻破,他们好歹没有来迟。
“那,这城中的驻兵呢?他们有没有动静?”罗暂问道。
“我听说嘉兴府好几次出兵支援杭州,每次都有千把人。但每拨人马都是有去无回。最后嘉兴知府林书海大人手下无将可派,只好亲自带全城八百人马前去。他说杭州一破,嘉兴也难保,整个浙江都得玩完……”
罗暂心中一热,觉得这官员倒很有大局观。却又问道:“去了几天了?”
“就前天去的!现在,估计……唉!”老人叹着气连连摇头,对嘉兴府的最后一次出兵不无担忧。
刘雄也跟着摇头:“嘿,这个官儿不会打仗。每次千把人,不是送给倭寇吃吗?要是一开始就带上主力过去,早就解决了嘛!”
罗暂道:“官兵和那些残暴的倭寇可不是一个档次的。就算去一万人,结果也难说。不过,多亏了这儿有兵支援,杭州才能撑到现在。这是添油战术,算是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啦。也真难为这个林大人了。”
老人又道:“不过,这回却是来了几个帮手,听说都有一些的手段。”
“噢!”罗暂为之一振,难怪这次嘉兴府敢倾巢而出。他望了望李华梅和刘雄,道:“我们这就赶过去,如果这些兵还没被倭寇吃掉,我们就与其汇合,趁势冲进杭州城。”
李华梅道:“那不等刘贤大哥他们了?”
刘雄也点头表示疑问。
罗暂神情复杂道:“咱们等不起了,进杭州城再等。”
三匹骏马载着它们的主人,带着充满肃杀的尘土,一阵风也似的穿过嘉兴城,向西南而去。
一路上,只见树木,不见树叶与杂草,因为所有能裹腹的,都被逃亡的百姓啃尽了。倒是不时地发现一具具的尸首,零零落落地横在一边。一开始,看到的还算死得体面,都是饿死的。越往前行,越接近杭州,路边的尸体也便越多,看到的就越凄惨了。从穿着来看,死的人不仅有百姓,还有官兵,偶尔还有一两个倭寇。尸体死状甚惨: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背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痕,有的甚至肝肠都从腹中涌了出来。不时还有几只猛禽在边上飞来飞去,啃食着这些已经没有灵魂的尸体。
只有禽兽,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吞噬!
但这世上,还有比禽兽更加凶残的东西。他们挥舞着手中冷冰冰的屠刀,如毒蛇般肆无忌惮地撕咬着明王朝无辜的子民。
这当下,罗暂冲先,李华梅居中,刘雄殿后,三骑绝尘,一闪眼的功夫,这一幕幕惨状都在眼前飘过。
这时,前方是一块高坡,高坡对面,飞尘翻滚,耳边,伴随着刀剑等金属撞击的脆响,隐隐地传来阵阵惨烈的叫喊声。
“快!”罗暂对后面一声大喊,发疯地挥动鞭子抽打马背。
奔上高坡,放眼望去,只见四五百米之外,是许多神州国的士兵,四五人一伙,各自围打着一个个倭寇。
战线拉得非常大,罗暂等看到的只是最边上的角落。
士兵人数上虽然有数倍之多,无奈都只是些三脚猫功夫。而这些倭寇个个凶猛狡诈,一个个上窜下跳,左腾右挪,一把把西瓜刀又出招诡异,对付官兵真是砍瓜切菜一般。
士兵们一个个中刀倒地,倭寇伤亡却不大。只有个别剽悍的士兵打红了眼,一声大吼,扔开盾牌和短刀,不顾一切地冲向敌人的刀尖,“扑”的一声,刀身直刺腹部而过。那士兵却死死地掐住倭寇的脖子,两人缠在一起,共赴黄泉之路。
这一切,罗暂等三人尽数看在眼中。照此下去,官兵要完蛋!正要冲进去助上一臂之力,却听得一人大喊:“撤退!撤退!”
阵地上忽地响起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士兵们立刻改为防守之势,边打边退,逐渐聚起在一处。
战场上,中间横满尸体,将双方分为大小两个方阵。这时才隐约判断出两边人数:官兵约有千把人,装束齐整,但单兵作战能力极差;对面,倭寇虽不到二百人,装扮各异,站得也七零八落,但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而且身手相当厉害。
双方列阵之下,倭寇倒也不敢过分逼近。就好像他们并不想消灭官兵,单是堵在此处,不让官兵前进分毫。
“是了,这些倭寇不想让官兵支援杭州,就只管拦住。如果官兵想进攻,正好被倭寇分割开来,慢慢蚕食掉!”罗暂恍然大悟。
果然,那边倭寇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叫嚣道:“哈哈,你们这帮没用的中土人,还想来送死!告诉你们,别想再前进一步!”
“呸!狗强盗,我大明儿女,有的是慷慨赴难的英雄!”
罗暂抬眼望去,官兵阵前一文官打扮的人,正指着倭寇大骂。再一看,他边上又有二十来个人,他们穿着各不相同,看上去都不是官府中人,反倒是平常多与官府为敌的江湖人士。只是距离太远,根本辨不清模样。
那官员继续大义凛然地叫道:“刘英雄,我指挥手下再冲一次,就算我等尽死,也好歹助你们去杭州城。”说完,举起短剑要发号施令,却被边上一人止住。
这回,罗暂瞪眼望去,却是眼前一亮,因为这人的身影十分眼熟,好像就是当日与他兵分两路的刘贤。于是拉过刘雄道:“二哥,边上是刘大哥?”
“啊?”刘雄眯着眼望去,也不太吃得准。
李华梅与刘贤更加不熟了,但她却是一声娇叱,道:“别管了,咱们冲过去不就知道了!”
“好!”罗暂缰绳一抖,马鞭“啪”地一响,“驾!”一马当先,冲下坡来。
官兵听到背后坡上马蹄声响,以为倭寇从背后袭来,纷纷惊讶着脸往回望去。
领头的官员立刻叫道:“后队注意,举盾防守!”后边的士兵纷纷架起手中盾牌,上中下三层,凌凌乱乱地结成一道盾墙。显然,这拨人马平时缺少训练,临阵时就难免要手忙脚乱了。
罗暂见状,大呼:“大人休慌,我们是来帮忙的!”
那官员不认得,自然不会理睬他们。但他边上的那位青年汉子却大声叫道:“来的可是罗暂,罗少爷!”
罗暂在马上听得仔细,那声音不是刘贤,却又是哪个!心中狂喜:“大哥,正是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