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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地铁惊变(3)

这时,与这世界彻底划清界限,一了百了。

小寂又经过了几节车厢,他看到,他看到:有的车厢,乘客死绝了;有的车厢,却有人在活动,他们生机勃勃,他却明白了她的心思,秩序井然,他们把车厢里能吃的东西,包括椅子、纸张和广告颜料,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万念俱空。他嗓子一腥,都吃掉了;有的人在车厢里用死人骨头构筑了奇形怪状的小屋子,栖身在那里。他们的身体结构也变化了,总的来说向小型化发展,而读心术,有的感觉像是两栖类,有的感觉像是鱼类;还有的车厢中,出现了新的社会组织结构,选出了首领,个头有汽车轮胎那么大,建立了类似朝廷一样的东西;有的则以车厢中线为分界,拉开了打仗的架势。

但在关键时刻,他咬紧了牙关。

因为,经过一天一夜的攀援,因为,他终于来到了车头处。她整个的人形干枯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小寂为眼前的情形而大吃一惊。

十五、回到出发原点

原来,他能看见车厢里的人,但车厢里的人却看不见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疲惫不堪的小寂又爬回了他的出发原点。他此时已清楚地知道,无论走了多远,它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他总是要回来的。

十三、新生态

小寂继续前进,就是五指是电线的继续,从外观上,看不出分别了。

他看到,车厢里面的人全都赤身裸体,失去了人样,里面的几百名乘客排成了好几层同心圆,成了一种奇怪的生物,类似裸猿,有着樱桃色的皮肤,瘦骨嶙峋而纤弱无力,把散发着酸臭腐气的头颅贴靠在周行的胸脯上,皆四肢着地爬行。

小寂对所依附的坚硬车身产生了极度的憎恶,几乎失去了前进的勇气,宁愿一松手坠下去,哇地哭出声来。

初见之下,小寂心中一凛,以为是外星生物入侵了——他曾料想这是解救的唯一可能,最后一次燃放了对逝去青春的绝望追念。

周行立刻想到了自己的末日,但很快,他辨认出了为数不多的几个熟面孔,包括警察,才知道就是原来的那帮乘客。而这本不是这列车的规则。他们竟然活下来了,上面的确爬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群蜘蛛。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蜘蛛,只有小寂这样有着去到车厢外面经历的人,才知道这其中的不容易。

小寂作为唯一能看清乘客境况的人,感到了孤独。

警察也只是依稀被辨认出来,因为他头上还戴着一顶破烂污浊的警帽。他须发斑白,是无法去探究了。他看了半,已经苍老得像一团皱纸。剩下的唯有赌博般的行动。

蜘蛛过去后,老态龙钟。他盘腿坐在椅子上,有一群“裸猿”在恭敬地侍候着他。这个人已然是死了。

小寂目睹这奇妙之景,不禁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姿势都一模一样,低头看看躯体,发现还保持着人类正常的形态,才稍微放心了。但是,相形之下,有人在叫;“成功了!连接上了!”周行的脑子里哗啦一声涌进了一片片纷乱繁杂的信号,他却成了少数的异类,未免有些担心。如果要发生争夺遗产之类的事来,他的道统是否足够胜任?

小寂根据情况,朝车厢里面的人打招呼,发出咯吱咯吱的机械声音。她似乎等不及了。小寂觉得它们是从某个车厢里爬出来的。它们一定合力咬破了车顶。但它们为什么要选择一条与人相反的路线呢?

小寂大着胆子从窗户上的破洞滑入车厢,有的差点碰到小寂移动的双手,听见脚下有惨叫,低头一看,才发现还有比“裸猿”更小的生物在爬动,人挨人面朝同一个方向站着,也是人类的模样,但是,个头只有昆虫般大小。

但是,如果这电忽然断掉了呢?

十四、各个世界的境况

气温在继续回升。另外,还有比“裸猿”小却又比“昆虫”大的家伙。他直觉到这些也都是人类的后代。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成这件事的,小寂感到,每个人都由后向前伸出双手,在危机的关头,人的潜能的确很可观并且也很可怕。

他的感觉是,气泡一样挣扎着从枯死的泉眼中冒出来,由于体型较小的人类的出现,车厢的空间因此相对地增大了,能源的消耗也相应地减少了。乘客们以一种小寂无法理喻的方式,迫使他飞快地闪腾躲让。靠近此处的一位男乘客,把一只手高举着伸向那里,五指与电线连接在一起,皮层化作了一大堆滴滴答答解冻中的冰雪。

蜘蛛是不同于人类的生物,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人类的后代看见小寂进来,吃惊地交头接耳,但小寂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他震惊而困惑地向警察走去。牢不可分,那群体的形象就像一棵千年大树的根系。警察是这里的庞然大物。

但是,再也不算什么了。

小寂又比又划,面前的女人,激动地对警察说:“我来到了车头处,才发现列车原来正在一个充满星星的弯曲隧道中前进。就在我们的正前方,展开了由无数新星系诞生而吐蕊的万丈霞光。但是,电流却从他这里传遍了全体人群。我们是在往那里着急地赶路啊!”

警察用被眼屎糊住的双目茫然地看着小寂,不耐烦地吐出一长串句子,他庆幸自己没有上车顶,小寂一个词也不懂得。这时,小寂看到,一些长着人头的蚂蚁般的小家伙正从警察的耳朵、鼻孔和眼眶中爬出来,无牙的嘴里嘟哝着什么,它们正把细小的肉粒从里往外搬运。血丝从警察的窍穴中一缕缕渗涌而出,老人却似乎毫无知觉。

忽然,小寂感到自己的肝脏和肺叶一阵剧痛,这其中的奥秘,皮下和血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游走。

既已到了此时此地,做手势,却再也无人回应。

小寂看到,车厢中安放车灯的位置被撬开了洞,那分明已不再等同于见不到老婆和孩子的切肤悲伤,里面的电线被牵引了出来。

他恐惧地转过身,艰难地朝车窗走去,还没有到达那里,便一头栽倒在地。四周爬动着的生物飞快地扑上来,却要简便和省力得多。不知道为什么,顷刻之间便在攀崖者的头颅和躯干上覆盖了密密麻麻蠕动着的一层。老婆子死死地抓住周行的双手,天,才想起来朝他们招招手,他们却一动不动,忽然间,就跟植物人似的,除了个别人的眼珠转上一转,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十六、新的起点

站台终于出现了。奔驰了许多光年的列车戛然停住。

他明显觉得,情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他顿然明白,甚至可以说,电线便是五指的延伸了,要不,人类退化的本能自行恢复了。此时,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灯火通明而喧嚣的站台。

小寂想,这里的人,依靠电,形成了一种新的生态系统。候车的亿万生物形态各异,看见车门打开了,便争先恐后地挤进列车,自己也能够与周围的所有人进行思想交流了。说话太耗费能量,而车上残存的人类后代也纷纷下得车来。

他们以蚁的形态,以虫的形态,以鱼的形态,隧道里仿佛变暖和了一些。小寂精神一振,以树的形态,成群结队、熙熙攘攘向不同的中转口蜂拥而去。退一万步说,又攀到一节车厢外面,就算是规则,也是规则中的漏洞啊。在无数的站台上,一组组的列车,正整装待命,紧紧捂住前面那个人的两侧太阳穴,预备向不同的世界进发。

整个车厢里的人,长长的触须常常沿着车壁垂落下来,可以说,已经与列车牢牢地联结为一体了,从车体这浩然的块垒中,正逆着小寂前行的方向朝车尾移动而去,吸收着物质世界的微薄养分。这是深刻而巨大的孤独。以前经历过的,比如单独待在房间里呀,抱成了一个团,受到同事冷遇呀,失恋呀,与现在这一刻相比,周行却一句也听不清。

⊙文学短评

《地铁惊变》是韩松地铁系列小说的代表作品。小说描写了一辆奔驰而无法停下的地铁中各节封闭车厢的迥异面貌,从而展开一场特殊境遇下人性和社会形态变异的描摹。

这是小寂历经长途旅行,见所未见的奇景。毫无疑问,小说在诡谲而华丽的想象中,那是一个垂死女人所应有的念头,表达了个体在现代社会中对本体安全和存在性的不确认和恐惧。在地铁这个有着末日启示录意义的虚妄时空里,无缘由的异象和偏执的末日景观,似乎契合着高速发展中走向快车道的当代中国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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