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湘！”我望着他皱紧的眉，淡淡的眉眼，仿佛一瞬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那样无助，那样惊慌。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火势已然越来越大，随船的士兵早已四散逃开，到处都是呛人的烟雾。
伸手拉起花湘，跌跌撞撞的向船边系的小渔舟走去，这是事先就准备好，专门为了最后逃亡时用的。
还好，没有被烧毁，我已经受了伤，想再游回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心儿，心儿，你受伤了？”花湘忽然拉住我，迷茫的眼神一瞬间清亮，“你背后有血！你受伤了？”
“不碍事，快走！”跳下渔舟，在耽搁下去不被烧死也要被活活呛死了！
“你，你怎么受伤了！”花湘急急掏出怀里的金疮药，一把撕下半截袍子，专注的给我包扎，再没了刚刚的慌乱。
“你这人，刚刚林正伤得我啊！你不就是看到他伤我，才，唉，不说了！快走！”我头也没回，奋力的划着船，可是烟雾仍旧不停的弥散在周围，看不清方向，仿佛满天都是烟雾，连岸边似乎都被笼罩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只是看到他拿着剑向你走去，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花湘说的断断续续，仿佛仍心有余悸。
我一愣，回头看他。
如画的眉目沾着点点血迹，被我用袖子胡乱的擦着，带了狼狈，轻透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背后的刀伤，小心翼翼的打理着，生怕弄疼我。
是本能吗？如同教练场那次，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踟躇，仿佛与生俱来的本能，仿佛人要吃饭要喝水一样的本能，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我受到了威胁，就不加任何思索，不考虑任何后果的扑过来，只因心里有我，眼里有我，只有我。
“花湘，以后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郑重承诺道，抄起船浆继续划船，先回去再说！
“我来！”花湘上完药，伸手脱了残破不堪的外袍，罩在我身上，一把拿过浆，高大的身子挡在我面前，遮住了迎面吹来的大风。
尽管现在危在旦夕，尽管四周弥漫的都是硝烟，这一刻，我心里忽然被什么涨的满满的，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第一次，我不是孤身奋战，第一次，在生命最紧要的关头，在我最无助最孤单的时候，有个人陪在了我身边。
“心儿，你看，怎么岸上也有烟火！”花湘忽然回头看我。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远远的青烟一缕一缕冒上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完了，左沉之遭偷袭了！
难道我们中计了？
我回过头透过满天的烟雾看向郝国，岸上朦朦胧胧，只见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立在岸边，马上的人，一头乌黑的长发肆意飘散在空中，看不清面貌，但却有无形的压力袭来，浓浓的杀气。
“玉公子，玉公子！”岸上的小兵看到我的船，忙迎上来，一脸焦急，“张贺的人攻过来了，玉公子快些随我来！我家主公要您先行离开！”
“什么？”我跳下船，一把拽住小兵的衣服，“攻过来了？什么时候攻过来的？”
“您这边才开战那边已经攻过来了！现在洪将军和卜将军正在前方抵挡！我家主公让我护送您离开利州！”
“离个屁！”我摔开小兵，大步向左沉之的大营走去。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就偷袭的？淳于冥暗莫非猜到了我的意图？不可能，他怎么可能那么聪明！
“公子！”我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掀帐帘就走了进去，“现在情况怎么样？”
“玉公子？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左沉之见到我，起身从案里走下来，“你，你先回柳州吧，这里，我可以应付。”
“可以？”我仿佛听了个笑话，拿眼扫了大帐一圈，“只有你和卜知两个人，你告诉我你怎么应付？”
“这个公子就不要管了，现在的局势无非是左某一意孤行的结果，没的非要拉着你也下水！钟老爷是好心，我的生死原该就不用他费心的！”左沉之看着我，目光诚恳，“这些日子谢谢公子的帮助，公子请回吧！”
“别墨迹了！”我一挥手，“我决定的事就不会改！快说说情况怎么样了？卜明呢？已经上战场了？”
“你，”左沉之看我半响，轻轻叹口气，“罢了！那沉之就多谢公子了！卜明正在和张贺的大将齐飞周旋，那齐飞最擅长骑射！手下的兵将也以弓弩为强！卜明恐怕战的要吃力了！”
“好，你和卜知由洪将军护着，先行离开，我和卜明帮你们垫后！咱们兵分两路，这城是一定要破了！了不得再失个利州，反正你的地盘也是越来越小，现在保住命要紧！”
“我，我不走！”左沉之看着我摇了摇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师父，”左沉之忽然看我，“玉公子，家师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你别管别人！先顾好你自己再说！”我胡乱的打着茬，“公子给我准备战马，我要上阵杀敌！”
“玉公子，我师父呢？”左沉之黝黑的眸子突然带了慌乱，“我师父呢？”
“卜先生在后面，你回了柳州，他自会和你汇合！”我眼里带了闪躲，不敢看他，转而望向卜知，“卜知，让人带着你家主公快走！”说罢就匆匆出了帐。
左沉之，别怪我，卜算子我是一定要杀的，不然我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别怪我。
“心儿！”
帐外，花湘牵着两匹高头大马站在我面前。
我微愣，“你，你不拦我？”
他那么护着我，怎么会肯让我上战场？
“不拦了，”花湘笑笑，把马牵到我面前，忽然就弯腰抱起了我，将我小心的放到马上，“拦不住，索性不拦了！你说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所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若在，我就在，你若离去，我绝不苟活半刻！”
“花湘！”我目光烁烁的看着他。
“从我出谷的那一天，一切就没有回头了！”花湘淡淡的笑，伸手从怀里拿出个素白的帕子，细细把缰绳包起来，“绳子粗，别磨破了手。”说着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心儿，咱们并肩作战！什么仙，什么魔，今日后，花湘不在是桃花谷的花湘，今日后，花湘只是心儿的花湘，为了你，我宁成魔！”
“好！”我重重的点头，高喝一声，两匹骏马瞬间奔驰而出。
远远的，杀喊声，撕抖声，锣鼓声，阵阵入耳，到处都是马蹄仰起的烟尘，洋洋洒洒的飘了漫天。
“卜明！”我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白色铠甲的卜明，手持一把一人来高的大戟，所到之处，敌兵无不包头鼠窜，死伤一片。
“玉公子？你怎么来了？”卜明打斗的空，回头看我，一脸诧异。
“我早就想着哪一天能和你并肩作战，终于得着机会了！”我笑笑，眼见着前方十来个小兵挥舞着大刀向我袭来，我一夹马肚子，手上一用力，马儿瞬间向前一跃，左手一把利剑左右挥舞，一路滑过，无人幸免。
“放箭！”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小脸男人一声令下，顿时无数箭雨向我们袭来，我忙挥舞着剑遮挡。
“心儿，你没事吧？”花湘欺到我身边，用身子护着我。
“没事儿！妈的，他以为就他会射箭啊！”我恨恨道，伸手拉过身后背着的弓箭，拉开工，瞄准那小脸男人的面门便射。
“嗽！”利剑飞出，只是到底是会功夫的人，向左一躲就偏了，没有射中。
“卜明，这回，咱们来打个赌，看谁先拿下那男人的头颅，可好？”我朗声大叫，手中的剑仿佛柔软的长鞭，指东便东指西便西，素白的袍子洌洌在风中作响，好不气派！
“那公子可就要输了！”卜明一夹马肚子，马儿瞬间奔出，“那人是我的了！”说着便和那男人混作一团。
两个人都是有些功夫的，只见齐飞持一把红缨长枪，这边卜明的大戟袭来，那边齐飞的枪一挡，兵刃相接，霎时火星四溅。
“你就是那卜明？久闻大名啊！不过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从此后，江湖上再无此人！”齐飞尖瘦的脸上一阵冷笑，撤了枪，反手冲着卜明的腹部就是一刺，卜明大戟向下一划，挡住了，“哼！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两人一错马，卜明的戟换了套路，左攻右挡，招招直击齐飞要害。齐飞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枪紧过一枪，枪枪狠毒，二人杀的难舍难分。
这功夫，敌军另一个副将也是策马加入战斗，二对一，两把明晃晃的大枪左右夹击，卜明多少有些招架不住，眼见着一把长枪刺向卜明的肩头。
“小心！”我一把长剑将枪挑开来。
“公子，多谢！”卜明感激的一点头，大戟瞬间又重振雄威。
“没的那么客气！我白眉说了护你周全！就绝不会让人伤你！”我豪气道，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你！”卜明明亮的眸子一瞬间风起云涌，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一愣，心知一时得意忘形，说错话了，忙闷头专心对付面前的二人。
卜明也并未追问，只是大戟明显强起来，顿时气势如虹。
不肖半刻，两声闷哼声响起，面前二人顿时应声倒地。
剩下的兵看到将已死，顿时慌了阵法，再也不拼死抵抗，四撒落荒而逃。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张贺决不会就此罢休！要想灭了左沉之，现在是再合适不过的机会！马上又会有人攻过来的！”我有点怯怯的看向卜明，心里一阵打鼓。
我这个哥哥向来耿直，不知道会不会因为我骗他而生气呢！
“你，”卜明深深看我，眼里有太多的东西要说，终究只化为一声叹息，摇头道，“罢了！你不说自有你的理由！小妹，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是谁，只要你过得快乐就好！”
“大哥！”我面有动容得看着他。
“呵呵！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见着你！好！真是好！小妹，当日大哥不知道这其中的许多事，没有护着你，让你受了伤害，你莫要怪大哥！大哥笨！直肠子一根！没你们那么聪明！若我一早就知道！决不会让你走上绝路！如今你安好，大哥心里也安慰！你快走吧！护着主公离开这里！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哥说要护你周全！这一次，说到做到！”
卜明眼里满是慈爱，伸手想要拂我的长发，手举到半空，到底放下了，“走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走吧！只是以后，再不要苦了自己！”
“你不走我就不走！我已经安排了人带左沉之走！他们应该会走的！”
应该会吧。
“主公不会走的！”卜明叹了口气，“他若是要走他早就走了！”
“左沉之为什么这么固执！明明就是以卵击石！”我烦躁道，他怎么就不能醒悟呢！
“小妹，你和我一样痴傻呢，我是笨，你是当局者迷了！”卜明无奈一笑，“主公在等你啊！他怎么会走！若不是卜知点破，我也是要和你一样急迫的！卜知说，主公是在赌，赌你还有一丝的留恋，一丝的不舍，若是你在郝国听到消息，若是你心里还有半丝对他的情义，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做事不管，一定会来阻止他！所以他不走，不到最后一刻，他决不会离开！你可知主公的病为什么一天天重了？那是因为等待，没有希望的等待！若是舍得走，他早就走了，又怎么会熬到这一天！他是真的知道你的，你也真是来了！可惜你们却是相见不相识！”
“他，他当真，”我震惊的说不话来，左沉之，你到底还做了多少事？在我看不到地方做了多少事？够了！真的够了！你的内疚，你的后悔，所有的一切，都够了！
“小妹，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吧！这世间本就没那么多对与错！我师父，其实我师父，我带他向你赔罪了！你走吧，只有你能劝动主公！快点带他走吧！”
“好！”心里惊涛骇浪，我只有重重的点头，“大哥，你要保重！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不然我不会原谅你！决不会原谅你！”说罢，我策马，毅然绝尘而去
左沉之，我该怎么办！到底你想我怎么样？为什么我已经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你却还要苦苦纠缠！我要怎样！
我侧头看向旁边的花湘，他沉默的跟在我身边，微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花湘，我又伤了你吗？
“心儿，”花湘忽然抬头看我，深吸口气，浅浅一笑，“心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都不要想！也别顾虑我！我，我还有桃花谷！我可以回谷里继续修行的！你看，我怎么也是半个得道高人了，怎么也不能放弃是吧！”
“花湘！”
为什么你明明笑着，我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玻璃一样透明纯净的心，难过到心碎的声音！说这话一定好难的对吧，所以深深的吸气，所以强装微笑，你心里一定痛到不能呼吸了吧。可是为了不让我为难，为了不让我难过，所以你宁愿自己难过，自己心碎，无论我选择什么，你都会默默接受是吗？
花湘……
“心儿，能遇到你我就很知足了！左公子，左公子，”花湘想要说什么，可是终究还是难过到开不了口，顿了顿，道，“咱们，咱们快去救他吧。”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策马奔驰，呼呼的风刺刺的打在脸上，我却觉得仿佛发泄了什么，直到看到左沉之单薄的身影屹立在营外，隔着西江遥望郝国，心里压抑的东西再也抑制不住，翻身下马来到他近前。
“左沉之，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人家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了！她再也不会回头了！你还在等什么还在期待什么！她要是心里有你她早就来阻止你了！你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给你收尸！快走！趁你还有一丝尊严，快走！”
“我知道，”左沉之惨然一笑，“我已经知道了，她不会来了，她当真不会来了，所以，我不走了，生还是死，对于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若是只能每天活在思念与难过中，那还不如就这样去了，其实我早该去了，灵儿跳下崖的那一瞬我就该去了，活下来只是为了恕罪，如今，连恕罪的意义都没了，是该去了！玉公子，我师父，我师父仙逝了吧？”
“你，”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呵呵，师父总说灵儿是不祥之人，其实真正不祥的是我啊，我活着只是为了让周围的人受到伤害，”左沉之说着，又死命的咳嗽起来，惨白的唇边，还残存着鲜血，“我好累了，师父走了，灵儿，灵儿再也不会要我了，我好累了，玉公子，你走吧，带上卜知，你们走吧！我想留在这里，留在师父离去的地方，留在离灵儿最近的地方。你们走吧。”
“你！”
“杀啊！”
才要说话，身后的杀喊声却已传来，完了，这么快就来了！不行，要走，马上就要走！
“没的选择！”我转头看向花湘，“花湘，去帐里背上卜知，咱们走！”
“好！”
“玉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左沉之笑笑，转身，向夜里弹筝的山上走去，那座山，直对郝国的江岸，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在那里弹凤求凰，是为了弹给我听，弹给远在江对岸的我听。
“左沉之，你给我站住！”我一把拉住他，“我已经来了！我如了你的意！我没忍住！我当真来了！我钟灵儿没出息！当真为了你过来了！你满意了？”
“你，你说什么？”左沉之满脸吃惊的看着我。
“快离开这里！你敢死一个试试！你有本事给我死一个试试！”
我拽着呆愣的左沉之来到马旁，刚要翻身，却见一只白翎箭正冲他射来，来不及多想，我一个闪身挡到他身后，利箭“噗”一声射到肉里。
“你怎么了？”左沉之看我身子向前一倾，忙问道。
“没事儿！”后背的痛火辣辣的传遍全身，我却硬咬着牙，摇了摇头，悄悄拔掉了后面的箭，“快上马！”
身后一片叫喊声，三匹马，急速向城外奔去。
“花湘，你是不是真的要回谷里的？”豆大的汗珠渐渐顺着发髻留下来，我却强忍着痛，笑着问他。
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箭上，有毒。
“你，”花湘看我，眼里带着悲伤，带着决然，“嗯，我回去。”
“好，那，那你就把左沉之，还有卜知也带走吧，把他们带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们，不要在这乱世再待下去了。”
神经似乎已经麻木了，我的手开始握不住缰绳，眼前朦朦胧胧一片，只看到模糊的轮廓。
“心儿，你，”
“卜知，你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你那样美好，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是却得到了你的青睐，谢谢，谢谢你的真心，谢谢！”
我已经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只是茫然的低着头，不让他们发现。
“左沉之，我该恨你的，可是我却再也恨不起，因为你那样的懂我，我却根本不了解你，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今天的结果，也有我的责任，其实，你已经很好了。不要在自责，不要在难过，活得洒脱些吧。”
“灵儿。”
头好晕，没有时间了，已经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去吧，好累。
花湘，不能再和你说什么，我好怕你会真的跟着我，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跟着我，花湘，忘了我吧，就当我真的选择了左沉之，真的死心吧……
睡吧，这样，就再也不用为难，不用看着花湘为难，不用看着左沉之为难，我看到自己的身子慢慢漂浮到天空上，看到花湘他们惊慌失措的滚下马，看到一切的一切渐渐离我远去。
结束了，终于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