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湿滑,阴冷的地气,顺着墙壁,丝丝渗入骨髓。
我紧紧抱着不悔,淳于冥暗拥着我,三个人,一路下滑,只见到前面一处光亮,“扑通”一声,落到了坚硬的地上。
面前是个宽阔的池子,绿色的池水,象牙白的池沿,无数个仿佛梅花形的石桩突起在池子中,瞧着似乎有规律,却又瞧不出名堂。
池子的对面,一个女子,手脚被紧紧的缚住,头微低着,长发披散下来,看不出容貌,一身雪白的长衫,斑斑点点的带了血迹,然而最骇人的,却是身体四周,那长长短短的钢刺,每一排刺,都栓有一段不同的蜡烛,而脚下的那一只蜡烛,已然烧到尽头。
“嘭!”仿佛弹簧弹出,正对女子脚下的那排钢刺,忽然向上弹起,直直的就冲破了女子的脚面。
“啊!”女子仰头长叫,清丽的脸庞满是痛苦,黝黑的眸子写满无助。
“媚儿!”我看清那女子容貌后,忽然大叫。
那女子抬眸看我,由于疼痛,精神似乎已然涣散。
“媚儿,是我啊,钟灵儿!”我大声唤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跑向池边,一块小石被我踢到池子里,瞬间腾起一层青烟,石子熔化不见。
心里一骇,脚步连连后退。
“钟灵儿?”媚儿反应过来,黑色的眸子终于有了光彩,“你,你怎么样?他们有没有再虐待你?”
“没有,我很好!你别担心,我马上就过来救你!”眼瞅着媚儿肩膀旁的蜡烛又要烧完,心里顿时一急。
“不要!你别轻举妄动!”媚儿连忙摇头,“这池子里是化骨水,池子上的是梅花阵,稍有差错就会触动机关!你千万不要过来!”
“我不过来你要怎么办?那些混蛋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人?”我哽咽,媚儿不过是个十五的姑娘啊,再骄横,到底是个孩子,怎么受的了!
“你过不来的,心口的这只蜡烛,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到时我怎样都是一死,你又何必冒这个险?你们不用管我,只要自己逃出去便好,宫主,宫主想来也是不会让你受伤的,这样,最好,你要是有事,他会难过死,若是我,”媚儿声音低下去,半响后,忽然抬眸,放出个倾城般的微笑,“反正我只是无花宫的一个弟子,你不用担心我,快走吧!”
“不是的,媚儿你,”
“谁说我不会难过?”
我才要说什么,张一铭的声音却是忽然响在身后,我猛然间回头,发现他也从秘道里滑了出来。
“宫主!”媚儿见到张一铭,眸子间霍然莹满了泪水,带了不舍,也带了自责。
张一铭淡淡微笑,走上前来,玄青的袍子上,全是刀痕,左肩的位置,赫然是个碗大的伤疤,只有一只胳膊,前后摆动。
“一铭!”我开口叫他,后面的话,却是接不上来。
“没事儿,我只不过废了一条胳膊,彦万年却死了五十死士,这帐,划得来!”他不在乎得摇摇头,语气轻松得,仿佛说个笑话。
“宫主,对不起,对不起,媚儿没有守在您身边,对不起,是媚儿任性!”大颗大颗得泪水,顺着媚儿娇小得脸颊滑落,“宫主您带着钟姑娘走吧,不要管媚儿,是媚儿咎由自取!”
“媚儿,”张一铭笑得柔和,琥珀色的眸子,放着奇异的光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说话间,脚已经踩上了第一块梅花桩。
“宫主!”媚儿大叫,然而周围却是很平静,没有任何响动。
“那一日,是我第一次苏醒,你挣着大眼睛看我,问‘你痛不痛的?’,那样好奇,黑色的瞳仁不停的眨动,说不出的灵气,那年,你才十岁!”
张一铭淡淡道,眼里充满回忆,一伸脚,又迈向第二根石桩。
只听四周忽然一阵巨响,无数箭雨从两岸的石墙上射出,而张一铭身后的石桩,已然轰然下沉,退无可退。
“宫主!”
“一铭!”
我和媚儿同时大喊。
只见张一铭挥动手中的宝剑,无数银光乱闪,箭羽纷纷落地,只是仍有很多,扎到了一铭的身上。
“那时候,我以为,媚儿就是孩子,一直照顾在我身边的孩子!”
张一铭直起身,用手拔掉身上的箭尾,微笑着看媚儿。
“宫主,我错了,媚儿错了,求您,求您再也不要过来!求您,求您!媚儿,媚儿,嗯!”
媚儿肩部的蜡烛,又已经烧断,一排钢针直直的刺穿她的锁骨,她却叫也没叫,所有的痛楚,咽进口中,化为了顺着齿缝间流落的鲜血。
“媚儿!”张一铭皱眉,“很快,我很快就会过来!”
“不要!”媚儿强忍住气,“宫主,媚儿可以跟着您就已经足够,您,您好好保重!”媚儿留恋的看了眼张一铭,就想咬舌自尽。
“你死了我绝不独活!”张一铭大叫,瞬间跳到另一快梅花桩上。
这一次,出来的却不是箭,而是一块巨大的石板从上面直直砸落,张一铭伸起一只胳膊,死死的顶住。
“宫主,您这又是何苦!您以为这样媚儿好过?见到您这样受苦,我宁愿自己立时死掉!”媚儿满眼心疼,手腕死死的挣扎,肉皮已然翻起,可以隐约见到白骨。
“媚儿,你记不记得无花宫一年一次得撒水节?那年你一袭白衫,缥缈的仿佛九天而落的仙子,手中的一束五彩花朵,映红了你的脸,我只是看着,就已然忘了呼吸,当你说出喜欢二字,心仿佛要跳出来,那时的我,只以为是你年少的玩闹,那时的心跳,也只以为是自己的年轻气盛,媚儿,你可知,你失踪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
张一铭细细的打量媚儿,身子却是止不住的下挫,只有一只手,又受了重伤,已然没有多少力气抵挡。
“一直自欺欺人,直到伤了你,看你负气离开,直到接连十天没有你的消息,媚儿,我才知道,自己再怎样的自欺欺人!多怕来不及,还好,还好!”
“宫主,你别说了,我现在什么都不要,媚儿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让你好好的!只求你可以好好的!”媚儿才开口,眼泪就簌簌的流下来,“宫主,我告诉你喜欢你不是让你这样为了拼命,不是看着你受折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哪怕明天就死掉,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一直一直的喜欢你!可是,可是我不要你这样!不要!”媚儿几尽嘶吼,唇边的鲜血,混着泪水,顺着唇角流下。
“若是你不好,我还怎样好好的?”张一铭柔柔一笑,满眼的情愫,“媚儿,是我不好,不够勇敢,不够坦白,负了你这样的深情,对不起!”张一铭憋气,脸色已然惨白,眼瞅着大石就要落下,将他砸个粉碎。
“一铭!”我死死的咬着唇,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残忍的对你?每一次知道自己的心,便是要诀别的时候,不要,一铭,不要!
“走左前方第二个桩!”淳于冥暗这时却忽然开口,伸手轻拍我的背。
张一铭一愣,片刻后,按着淳于冥暗的吩咐做,使劲浑身的力气,顶了下大石,整个人向前一跃,跳到桩上。
奇怪的是,大石竟然自己直了起来,又恢复了原位。
“淳于冥暗!”我惊喜,转眸看他。
他却笑了笑,“最讨厌见你个死女人哭!咬牙切齿的样子才漂亮!”伸手抚掉我脸颊的泪水,“不过,阵还没有破,只能想一步,走一步,只怕,”淳于冥暗抬眸,看媚儿,她胸间的那排钢刺马上又要弹出,她却浑然不觉,一双大眼,只是紧紧盯着张一铭。
“时间不多!”淳于冥暗叹气,第一次,带了悲悯。
“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我咬着唇。
“宫主,媚儿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媚儿此生心愿足以,您能够来救我,能够亲口告诉我这许多,媚儿什么都不再求!”媚儿的眼里,此时已经没有痛楚,只有淡淡的满足,“若是您真的对我有情,那就不要再向前迈!是媚儿自私了,媚儿不愿意您因我受到一点伤害,若是这样,我到了地府也不会安心的!”
“噗!”利器锉入肉里的声音,媚儿的胸间,赫然突出根根钢刺,一口鲜血没忍住,到底喷出来。
“媚儿!”张一铭一慌,再也顾不了这许多,直接迈向最后一个石桩,眼见整个身子已然腾空,周围没有丝毫声音。
心里的大石才要放下,那石桩忽然急速下沉,张一铭一个趔趄,脚已然踏入池水中,顿时阵阵青烟上冒,血水开始在周围散开,片刻就不见了!
“一铭大哥!”
“一铭!”
媚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挣开绳子,一双手齐齐被切了下来。
自由的那一瞬,她整个身子向前倒去,身上的钢刺脱落下来,鲜血哗哗的流。
“一铭大哥!”媚儿哭泣着,用手肘支撑着重量,一步一步向张一铭爬去。
张一铭膝盖以下,已然消失不见,冷汗颗颗从他头顶滑落,他却哼也不哼,眼睛紧紧的盯着媚儿,“媚儿,你丢了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对,对不……”说道后来,却是再发不出声音。
“一铭大哥,一铭大哥!”媚儿发了疯似的向前趴,身后是长长的血痕。
然而张一铭的身子,却是开始慢慢向下滑,只余了一双手,还巴在岸边,仿佛凝固了般。
“张一铭!”我瞬间起身,直直的就向池边跑。
“灵儿,”淳于冥暗却是死死的抱住我,“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不是的,不是的!我可以救他!”我的泪水四散分开,“我给自己说过,就算拼了性命都要保护他,不是的!淳于冥暗,你帮我救他!我求你,我求你了!”
“灵儿,乖!”淳于冥暗只是轻拍我的背,“对不起!”
“为什么不快点想出破解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快点想出来!你该死,你该死!”我用尽力气垂打着他的后背,无以发泄心中的难过。
“一铭大哥,”媚儿却是拉过张一铭的手,“你别难过,媚儿来陪你!媚儿来陪你!”说话间,毅然跳出池水,汩汩的青烟飘起,池水霎时就红了一片。
“媚儿!”我痛呼,使劲挣破淳于冥暗的束缚。
身子才逃开,颈上一痛,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