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7日。星期三。天气:多云。
早上7点20,一宿未谁的于恒洗了一个澡,虽然比较疲惫,但出去采访必须保持报社记者应有的精神面貌。
于之恒下楼时陈柏宏才起才床。于工作性质的原因,作协和报社上班都不打上班卡,关链是每个人自觉。比较而言,于之恒觉得作协更为自由散漫。
于之恒在门口街上吃了碗米粉,本想去小区斜对面的照相馆取照片,但是照相馆还未开门。因此,他决定先去省环保局采访。
从住外去省环保局有五公里路,要换车。早上挤车的人多,于之恒浴后的舒爽一下子就没了。
8点20分,于之恒到达原江省环保局。
今天来得这么早,总可以找得到局长了吧。于之恒心里美滋滋地想。这是他第二次来省环保局,上次作全省河流污染专题,他来找局领导,谁知一个都未找到,最后找到污管处的邝芸处长。
谁知上13楼一找,局长书记及所有所有副局长室都紧闭着门。到八楼的办公室一问,方知省局今天在60公里外的银泉疗养院召开全省环保局长会议,昨天下午报到,今天上午开会,省局所有的主要领导昨晚都去了。
找不到局领导,于之恒只有去12楼找上次采访过的污管处邝处长,心想女同志还是好讲话一些。谁知到污管处一问,邝处长早上现了一面就不知去向。
污管处的科室人员见于之恒满脸焦急,仔细问明原因以后,说可以找现场监管总队的潘日荣总队长。
于之恒又坐电梯到14楼,找到现场监管总队,正巧潘日荣坐在隔壁的总队长办公室。
于之恒递上去五岭之前同时开出来专门开往省环保局的介绍信并说明来意,尤其提到求证两年十月的原江环保世行之事。
潘日荣说:“五岭县镜溪污染的问题省局早就知道,群众反映说十分严重,可是林州市局和五岭县局报上来的材料也说比较严重,前年10月搞原江环保世纪行活动,我和局长、书记陪省人大的两位副主任下去了。可是曹县长带我们去看到的情况不算很严重。当时曹县长说县里已加大了治理力度,取得了初步效果。事后,我本人去其他地市看现场时,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上次我们看到的不是镜溪而是甘溪,我回来跟向副局长汇报,向副局长说此事关系到省市领导的面子,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追究,所以我们一大帮人是不是被林州市和五岭县骗了也不知道。”
于之恒:“省局对镜溪污染的态度如何?有没有将它列入近期治理对象?”
潘日荣:“省局对镜溪污染一事十分关注,至于态度,因为我不是局领导不好讲。有没有列入近期治理对象,最好去问污管处,他们比我们更清楚。”
于之恒:“可是邝处长不在。”
潘日荣:“我早上还见到了她,应该不会走远,我帮你打电话问一问。”
潘日荣打邝芸的手机,邝芸正上楼。刚才,她因鼻塞,去附近药店买药去了。
于之恒下到12楼找到邝芸,因为前不久打过一次交道,邝芸显得十分热情。
于之恒掏出采访本,说明来意。
邝芸揉了揉鼻子,说:“不好意思,我有点鼻塞。镜溪污染现场我没去但去过上游的三十三湾,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看了现场,觉得问题很严重,跟市局的龚局长和县局的曾局长交换过意见,要他们请示市政府予以治理,林州市政府在接到他们的报告后,就下发了2001年26号文件,可是问题没解决。后来我打过好几次电话去市局,市局也报请了市政府,听说市政府又下了几份文件,但都没落实,所以问题一直没得到解决。”
于之恒:“你认为文件得不到落实的原因是什么?”
邝芸:“我不在五岭,也不清楚其中内幕。但强以肯定,拿不出钱是其中最大的原因。”
就在这时,于之恒接到了章彦的电话。听了章彦所言,他只简单两句就挂了,继续说:“说到这里,我想向你求证一件事,听说省避已为镜溪治理申请了上千万元的资金,有这么回事吗?”
邝芸摇头:“没有。我从来没听到局里有人尤其是几个局长提过此事。”
于之恒:“我前两天去了三十三湾采选矿现场和下游姜甸村被污染的现场,我认为那里的情况已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那么多临时用虚土填成的拦砂坝,随时有可能被山洪冲垮,姜甸村几百村民随时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可以说当务之急是拯救村民的生命,而不是拖拖沓沓筑拦砂坝。请问,省局对此事有何看法?”
邝芸:“必须申明,跟潘队长一样,我不是局领导,不能代表局里表态。不过,我可以谈几句个人看法。我认为,五岭县镜溪问题确实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了,现在追责任,不现实,因为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现在谈根治,也不现实,五岭县没有那么多本钱,他们也有他们的实际困难。要想解决问题,可以分几步走:先关闭三十三湾所有的采选矿点,减少尾砂流量,这一点不难做到。其次从河里掏尾砂和废石回填矿眼并进行绿化;再次加固下游各地段的拦砂坝并分期分段进行河道清淤疏浚,最后等有钱了再来对尾砂进行二次选矿及最终处理,并为耕地损毁严重的乡村复垦造田造地……。”
从省环保局出来,差不多十点了。于之恒打了个电话给金砂市环保局的刘佩佩,问她尾砂和污水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刘佩佩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刚出来。”
于之恒:“我马上过来拿。”
为了赶时间,于之恒打的到了金沙市环保局。
刘佩佩递化验单给于之恒时说:“搞化验的同事说,这尾砂和污水都含有铅、汞、镉等剧毒,别说人喝这种水,就是大象,鲸鱼和恐龙喝了这水,也得完蛋。”
于之恒:“谢谢了!改日我一定请你到上岛喝咖啡。”
刘佩佩:“我要喝龙井茶,不是咖啡。”
于之恒:“到了上岛,咖啡,牛奶和茶,随你喝什么。”
从金沙市环保局打的回宿舍,在门口的街上下车,去照相馆取了照片。一看,效果还不错。
回到宿舍,将化验单记录和刚才邝芸、潘日荣的讲话汇编概括了一下分别填到稿子预留位置。之后,拿起稿子、照片和熊金亮送的2000元红包装进背包,匆匆忙忙赶往报社。
为了赶时间,于之恒再次打的。上了的士,于之恒心想,我今天怎么啦?怎么动不动就打的?坐小车真方便,那些当官的官僚作风也许就是这样慢慢养成的吧。
原江经济报分管编务的副总黎浩江今年42岁,是报社的元老之一。报纸创办二十年,他在报社干了十八年,从普通编辑记者做起,一直做到现在。他干了三年的普通记者,三年的采编中心副主任,四年的采编中心主任,三年的报社编委以及近五年的副总。由于他为人正直、稳重,业务水平强,所以不管报纸如何现浮,他却一直在稳步前进。近十年社长换了三届,哪个社长都没敢动他。
这次作镜溪污染的报道,黎浩江是十分慎重的。章彦早在半个月前就跟他讲了此事,并拿来了一些资料教黄琳编写了一份稿子。黎浩江为此发了章彦一顿火:“你章彦虽不是学新闻专业的,但也在广播电视报干过,来我们经济报也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像这种有争议的批评性质的新闻稿,怎么能根据别人提供的材料来编写呢?万一材料是伪造的,我们发一个专版的假稿,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章彦:“黎总您别发火,我章彦敢以人头担保,这镜溪污染是绝对真实的。”
黎浩江:“就算有这么回事,我们也要派记者下去调查核实才能发。”
后来,黎浩江跟社长兼总编史慧琳通了气,本打算让采编中心派记者跟章彦去的,章彦怕暴露自己的秘密,坚持让自己《绿周刊》的记者于之恒下去。就这么扯来扯去,拖了一个星期才作出最后决定。
现在,于之恒不辱使命凯旋而归,黎浩江十分高兴。听了于之恒的汇报,他拍着于之恒的肩说:“干得好!于之恒。这样吧,稿子我先看,我要亲自把关,看完之后才交照排室打印。你先将红包交到财务室,将照片交给照排室的美编小宋,让他挑选扫描。没你的事了,二、三、四版我已安排黄琳和晏伯武下午二校,采编中心徐主任终校,你先去休息,下午五点来校这篇镜溪的稿子。”
于之恒到财务和照排室交了红包和照片之后,又到周刊部过问了黄琳和晏伯武一些事情。报社规定,第二天出报的责任编辑头一天必须全天呆在报社,对自己部门或版面的稿子进行编排和校对,所以黄琳和晏伯武都在。
感觉没聊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于之恒提出请两位学生到省政府旁边的餐厅吃快餐喝啤庆贺一下,谁知还没下楼就接到陈柏宏打来的电话,要他立即赶到作协,而且是十万火急。
于之恒跟两个学生道了一声歉,乘公交车赶到省作协。与陈柏宏、柳庆忠、范文宽等一帮老友见面后,才知道今天是范文宽三十岁生日,他要请新老朋友早、中、晚三顿以示庆祝。一帮老友到作协边的小餐厅坐了一桌。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来金沙漂泊打拚的城市麻雀,经济条件有限,平时聚饮也是档次不高的餐厅。
接连四五天的疲劳战,于之恒真的太辛苦了。面对满桌丰盛佳肴,于之恒也觉没有多大胃口,他与大家喝了几杯啤酒之后脑子就开始昏昏糊糊只想睡觉。强打起精神支撑到两点过几分聚饮结束,各位方四下散去或回单位上班,或回宿舍休息。
作协比较清闲,杂志社老总更是实行人性化管理。今天是范文宽生日,老总放他半天假下午不用上班。于之恒跟范文宽去他宿舍休息。因为黎总交待要过去稿子,为了不误事,于之恒特意将手机设置了闹钟,下午四点半叫醒自己。
一个十分疲倦的人再去喝一点酒,是很容易入睡的,于之恒住范文宽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下午五点,于之恒带着没有睡够觉的遗憾来到报社。上楼的时候,他发现报社门口停着两辆林州车牌的小车,心中感到情况有些不妙。
上楼来到办公室,于之恒就迫不及待地问黄琳和晏伯武。
黄琳说:“五岭来人了,要求我们撤下镜溪的稿子。”
于之恒:“撤下来了吗?”
黄琳:“没有,他们正在和几个老总谈判。”
于之恒又去找采编中心徐主任,徐主任说:“他们来了三个人,两个副县长,一个姓蔡,一个姓魏,还有一个女的是宣传部部长,姓刘。”
于之恒:“我那篇稿子撤下来了吗?”
徐主任:“你放心,不可能撤下来的。他们来之前史总和杜社长,黎总三个人都看了你的稿子,都说你的稿子是报社最近两年来写得最好的稿子,分寸把握得非常好,发出来以后既能引起全社会的关注也给地方领导留了台阶。喏,你的稿子在我这里,我已替你初校,你自己拿去再校对两遍吧。”
还叫自己校稿,说明还有希望。于之恒拿起报纸排版清样和原稿,走到自己桌前开始认真校对起来。
以校对的方式重读自己写的镜溪稿,于之恒心中十分感动。于之恒平时很喜欢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节目,很欣赏它在舆论监督上的声名显赫,其报道之严厉、批评之尖锐,人所共知。但是,于之恒也清楚,在批评报道极容易惹官司的今天,尚未有人或单位与《焦点访谈》打官司,这是因为,“用事实说话”是《焦点访谈》的立足点;它追求新闻的真实性,务求每个画面、每句话都是真实的,每一个评论都是准确的。现在,手中的这份自己费了几天时间采写出来的镜溪报道,应该说也以事实为依据的,观点也很可观。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于之恒认为,中国的文人之所以获不了诺贝尔文学奖,就是在政治体制的约束下,写出来的作品缺少了一种大度的人文关怀。想起姜甸村那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还有那奔流而下的泥砂流,于之恒忽然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为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百姓清愿,为他们呼吁,替他们伸张正义,这是一件多么艰巨而光荣的事情!如果明早见报,这比在《人民文学》和《散文》杂志上发表一组散文还要令人高兴啊!
除了主标题被改作《镜溪流域环境污染调查》并去掉了附标题,其他地方几乎没作任何修改,只是自己的原稿有个别地方比较潦草,打字员不认识出现了两三个错字外,其他都是原文。于之恒觉得今天的版式特别好看,基本上体现了自己的思维,很有视觉冲击力。标题十个字横成一排,是黑体,可以说比报刊名还要显眼。文字分四栏排版,加上右下垂直排了三张小照片,共成五行。一张大照占据了三四五栏的三分之一版,右下三张小照片组成胶片状,使整个头版既显眼又不失美感。文字排不完,有800字转到了第二版。
于之恒刚校完,黎浩江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于之恒抬头望见黎浩江,问:“黎总,五岭县来人了?”
黎浩江:“来了。”
于之恒:“你们谈判谈得怎么样?”
黎浩江:“还没结束,史总和杜社长们在跟他们谈。”
于之恒:“你们不会妥协吧?”
黎浩江:“如果妥协的话就不会让你来校稿了。怎么样?校完了没有?校完了我签上字立即送印刷厂。”
于之恒递上报纸清样:“校完了。”
黎浩江接过清样,掏出笔刷刷刷地写上几个字:“按此样付印。黎?7/4。”之后,对于之恒说:“好了,下班了,你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回去休息吧。”
分管编务的老总签了字,说明此稿铁定明于见报。于之恒心中高兴万分,他拍了拍黄琳和晏伯武的肩:“走我请你们吃麦当劳。”
吃完麦当劳,分手之后,于之恒觉得还不过瘾,回到住处附近,又买了两瓶啤酒,一包花生和鲮鱼罐头、豆干等东西,并打电话给陈柏宏,要他回来聚饮。陈柏宏说:“老于,你真的那么健忘?今天文宽全包啊,我们正准备去乌龙山寨,你赶快打的来。”
于之恒:“算啦,我确实太疲倦,中午聚过晚上就不去了。”
回到宿舍,洗了一个澡。打开电视机,于之恒自酌自饮,喝着喝着,他就睡了。
这晚,于之恒作了一个梦。他梦见镜溪报道登出来之后,省委书记乔新柱和省长刘明华等领导分别作了重要批示,省里请示中央并经省人大批准后,为镜溪治理安排了1.5亿的专项资金。于之恒赶到姜甸村去向村民报喜,村民们一片欢呼并将他抛举得老高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