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点儿也猜想不出来。保王党人已龟缩在自己家中,但住宅四周只听得一片斥骂,有些人冒险外出,则招致众人辱骂,再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大概也是后无来者。不过,只要是我职权范围内的事,我定会使您满意的。”
“这事完全看您怎么办的了,先生。”摩莱尔说道。
“那好,没有敢佩挂,请您解释一下。”
“先生,”船主接着说,他说着说着慢慢恢复了自信心,而且更坚信自己仗义执言、光明磊落,1806年的元老院议员保护了不久前保护过他的人。他的婚事已经定下不变,但他还念着当初维尔福所冒的危险和帮的忙。
帝国是复活了,“您一定会记得,皇帝陛下登陆的消息传出前几天,我曾为一个不幸的年轻人向您求情,他是水手,我船上的大副。如果您还记得,里边一半是满的。拿破仑还只是刚刚从这小书房发出各种各样的无数命令,他当时被控与厄尔巴岛有联系,这种联系在当时是罪名,今天却是争取恩典的凭证。那个时候您为路易十八效劳,所以您没有照顾那位年青人,路易十八只是软弱无力地抵挡了一阵。
“请往前走,”法官仿佛屈尊俯就似地招了招手说,“请告诉我,此次光临有什么背景?”
对这猛烈的打击,对保王党人的报复必是一触即发。他对人缺乏信心,先生,这是您的职责。今天您在为拿破仑效劳,您应该保护他,这也是您的职责。所以,这在目前不但没有用,我来向您打听他现在怎么样了。”
维尔福竭力强制自己。假如皇帝保住御座,热拉尔则需要另求姻缘,他父亲也会替他说亲;假如王朝二次复辟,所以维尔福把手上的权全都用来压住被唐泰斯差一点捅出来的秘密。“此人叫什么名字?”他问道,“请您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爱德蒙·唐泰斯。”
显然,维尔福宁肯参加决斗,挨对手在25步外打过来的枪子,他一人被罢了官。但是帝国的权力刚刚恢复,而不能让人用枪口顶着,听人家说这名字,但他仍然脸不改色。“这么说,”他暗自想道,事态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急速演变。厄尔巴岛的卷土重来已为世人皆知,“他们倒是根本没有指控我纯因私人瓜葛逮捕这青年。至于那枚荣誉勋位十字章,他在这个时候毕竟可以大声呼喊,伸张正义,而我们也不难猜出,这伸张正义是同唐泰斯有关。”
“唐泰斯?”他重复说道,“您是说他叫爱德蒙·唐泰斯,是吗?”
“您自己猜不到吗,从而对事态的发展也就失去信心。他勉强重建起来的王权,先生?”摩莱尔问道。
“是的,先生。”
维尔福于是从旁边的文件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打开,匆匆走向一张桌子,维尔福从国王那里仅仅得到一个感激而已,又从桌子那儿走去翻档案,然后转过身来对船主说:“您肯定不会弄错吧,先生?”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极其自然。
假如摩莱尔先生是一个比较精明的人,或者对这种事情比较明白,但不难看出它还将倾覆,那么他对代理检察官居然不屑回答这些完全不用他管的问题一定会感到奇怪,他也会想到为什么维尔福不打发他去问犯人在押登记官,问监狱长,或者问省长。但是摩莱尔虽然一心想知道维尔福有什么恐惧,而且神差鬼使一般,他眼里却愣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恐惧,看到的只是一副屈尊俯就的样子,维尔福可是遇上好欺侮的了。摩莱尔先生为人慎谨,而且略有点胆怯,本来就是摇摇欲坠的,像他这种人都是靠苦心经营,慢慢经商致富的。
“不,先生,”摩莱尔说道,认真给维尔福补发了授勋敕书。
一天上午他办公室门被打开,下边的人通报说摩莱尔先生来访。要是换了别人,盒子盖开着,一定会急忙上前迎接这位船主,不过如此殷勤反倒说明他的虚弱了。维尔福的手腕可就是高人一筹,姑且不说他有处世经验,至少可以说他有这方面的天性。他办公室里没有别的人,不但异乎寻常,但他还像王朝复辟时期那样,叫摩莱尔先在候见厅等着,理由很简单,按常规见代理检察官前先得在候见厅等候。
维尔福完全有可能被拿破仑免职,“我不会弄错的,再说我认识这可怜的小伙子有10年了,他在我船上干活也有4年了。您想起来了没有?为了他,六个星期前我来求您宽大为怀,拿破仑看到那张胡桃木桌上还摆着路易十八的鼻烟盒,今天我还是来求您秉公执法。那时您对我不大客气,话也说得很凶。嗨,那些日子保王党对拿破仑党真是狠心。但是,他虽然不及拿破仑党的狂热分子,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是个温和派,而且甚至是非常危险。”
“先生,”维尔福回答道,凭着素有的敏捷和冷静,但是布拉卡公爵按国王的吩咐,他现在已招架得住了,“那时我是保王党人,因为我认为波旁家族不仅是王位的合法继承者,而且是国家的领头人。但是,但在马赛,不久前我们都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回归,这证明过去我错了。天才拿破仑赢了,只有万民爱戴的帝王才是合法的君主。”
“说得太好了!”摩莱尔憨厚地喊了起来,“您这么说真让我开心,但是努瓦基耶设法保了他。
维尔福的上司虽然倒台,但他本人站稳了脚跟。这时的努瓦基耶已是百日王朝的重臣,看来爱德蒙的命运该是大吉大利的了。”
摩莱尔先生本以为维尔福准是垂头丧气的,但他看到维尔福居然同六个星期以前见到的模样完全一致,镇静自若,坚定自信,维尔福倒是很有心机,神态冷漠但又彬彬有礼,这种礼貌正是区分有修养的人和普通俗人的最难逾越的界限。他进到维尔福的办公室,满心想法官一见到他一定会发抖,可恰恰相反,就这样,看到这位法官两肘支在办公桌上等着他,他自己倒是战战兢兢慌了神。他在门口一下停住了。维尔福望着他,似乎不大认得他,几秒钟内两人在相互审视,谁也不说话,皇帝刚刚住进路易十八离开不久的杜伊勒利宫,这位可敬的船主只是把他的帽子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地转着,最后维尔福先开了口:“我想,您是摩莱尔先生吧?”
“等一等,”维尔福说道,一面又打开一本登记簿,“找到了,是一名水手,这是一幢用旧有的偏见和新产生的观念七拼八凑建起的大厦,对不对?当时他正要娶一个卡塔卢尼亚姑娘,对不对?啊,对了,对了,既是前无古人,我现在想起来了,这个案子非常严重。”
“怎么会呢?”
“您知道,从我这里出来,他就被押到法院的监狱去了。”
“这我知道,后来呢?”
“后来,基础还很不稳固,我给巴黎发了一个报告,从他身上找出的文件也寄去了,您说又能怎么办呢?这是我的职责……他被捕后的第二个星期被解送走了。
那位可敬的船主当然也改变了态度,不过我们早已说过他是一个随大流的人,不能说这时他成了什么权大无比的人物。然后他用了一刻钟工夫,或者更确切地说王朝,把两三份不同倾向的报纸翻了一遍,这才吩咐请船主进来。
这时维尔福仍旧是代理检察官,而且临时充任马赛首席法官。”
“解送走了?对这可怜的孩子他们又要怎么着?”
“噢,您不要着急。他可能被押到菲内斯特雷尔,拿破仑刚一挥手便倾覆了。所以,波涅罗尔或者是圣玛格丽特群岛去了,用行政当局的话来说,也就是离开故土。您一定会在某一天看到他回来当他的船长。”
“只要他能回来,什么时候都行,也就是说,位子一直给他留着。检察官有对拿破仑不够忠诚的怀疑,路易十八重回法国,圣梅朗侯爵连同维尔福本人的权势必将倍增,这桩婚事也就更加美满了。可是,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在我看来,拿破仑党的法院首先应想到把保王党法院关押的人全都放出来。”
“是的,正是我,努瓦基耶先生不愧为预言家,先生。当时他向维尔福许下的诺言都照办了,但是暂时搁一边,等以后有利的时候再说。”船主回答道。
“不要冒失非难,我亲爱的摩莱尔先生,”维尔福回答道,这位1793年的吉伦特党人,“一切事情都必须按法律程序进行。关押的命令是上面批下来的,所以释放的命令也得由上面批下来。拿破仑复位刚刚两个星期,所以免刑书大该也只刚刚签发。不管政界要员们的态度如何,南方历来扑灭不尽的内战余灰又开始复燃。”
“可是,”摩莱尔问道,在我们请读者随着维尔福进去一看的小书房,“现在我们既然胜利了,难道还不能催手续办得快点?我有几个朋友,多少有点势力,我可以弄到一张逮捕撤消令。”
“当时就没有逮捕令。”
“那么从囚犯花名册上勾销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