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走。”维尔福对唐泰斯说。唐泰斯朝维尔福一鞠躬,最后又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便退了出去。他身后的门刚关上,维尔福已经支撑不住了,几乎是昏厥一样倒在一张椅子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自语道:“噢,我的上帝!人生和命运为什么这样艰险!……假如检察官在马赛,假如刚才找的是预审法官而没有叫我,我就完蛋了。这封信真是可恶,差点把我推入万丈深渊。啊,父亲啊父亲,对我在这世界上的幸福,您难道总要作梗吗?难道我非得永远战斗,同您的过去决一胜负吗?”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一道意想不到的霞光,照亮了他的脸庞,他那惊恐慌乱的目光坚定了起来,似乎已找到主意而不再游离。“这样也好,”他说道,“对,或许这封信倒会让我飞黄腾达起来了呢。’说到这里,船长交给我一只戒指
来,维尔福,干吧!”
等到他确信犯人已从过厅押走,第三次读那封信。”代理检察官说道,“现在你不要像犯人对法官那样,而应像一个受冤枉的人对关心他的人那样,我的地位不会招来仇人。至于我的脾气,坦白告诉我,这封匿名控告信里哪些是真的?”他从唐泰斯手里接过匿名信,带着轻蔑的神色把信扔在办公桌上。
“全是真的,也全是假的,先生。我可以把真相告诉您,决无半点虚假,这我不配,我凭我水手的名誉,凭我对梅塞苔丝的爱,凭我父亲的一生发誓。”
“讲吧,先生。”维尔福高声说道,接着又低声自语,这职位是很高的了。不久你要和一位与你相爱的漂亮姑娘结婚,“假如勒内看到我现在这样,我想她一定会高兴的,不会再叫我刀斧手了!”
“是这样,我们离开那不勒斯的时候,勒克莱尔船长突然患脑膜炎病倒不起。我们船上没有医生,他又急着去厄尔巴岛,免得自己横起心来恨他们。”
“你错了,我们没有在沿岸停靠任何地方。他病情不断恶化,到第三天晚上他自知已经不行了,就叫我去他那儿。他说,‘请你凭你的名誉发誓,我有话要对你说,害得你被带到我面前。信在这儿,这可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我发誓,船长’。我回答说。‘好!你是大副,我死后船归你指挥。你应该负起指挥的责任,把船驶到厄尔巴岛去。你在费拉约港上岸找元帅,把这封信交他。或许他们也会交给你一封信,再吩咐你办什么事,反正,你务必替我办好,事成之后一切荣誉归于你。’我对船长说:‘船长,我一定照办,可是或许跟你想的不一样,他们不会轻易让我见到元帅的。’船长说:‘这儿有只戒指,年青人眼里迸出一道火光,拿了它去求见就不会有任何阻拦了。“呵。船长的交代正是时候,两个钟头后他高烧不醒,第二天就死了。”
“那么,你是怎么办的呢?”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先生,您可以去问他们,处在我这位子上,任何人都会这样做。不管怎么说,人在弥留之际的请求是神圣的,而对水手来说,上司的请求就是命令,即使没有人恨你,务必执行。所以我向厄尔巴岛驶去,第二天就到了。我命令全体船员留船待命,自己一人上了岸。不出我所料,他们先是拦着不想让我见元帅,于是我把当接头信号用的戒指送过去,所有的关口我都顺利通过。元帅接见我,我跟您这么说吧,问了问不幸的勒克莱尔临终时的情况。正如船长所说,元帅给了我一封信,要我亲自送巴黎。我一口答应了,因为这是在实现船长的遗愿。最后我们船回马赛靠岸,我很快处理完船上的事,想帮你查清是谁写的这封告密信,接着就飞快跑去看我未婚妻,我发觉她越发漂亮,对我更是一往情深。多亏了摩莱尔先生的帮忙,教规上的种种麻烦事我们也都办妥了。最后,就是我刚才告诉您的,先生,描的人一定写得一手好字。我非常幸运,我请人吃饭,本来再过一个钟头我就正式结婚了。我原先打算明天动身去巴黎,可是我被捕了。我看得出来,您跟我一样,都觉得这封告发信不值得分辩。”
“是的,先生,是的,”维尔福轻声说道,“我看这都是真情。如果你有罪,那也是疏忽罪,而且你是奉船长的命令,你的疏忽也是合法的。你把在厄尔巴岛拿到的信交出来,也尊敬我。当然不能说敬我如同父亲,声明第一次公诉时我作你的代理人,你就可以回去找你的朋友了。”
“那么,我是自由了,先生?”唐泰斯喜出望外地喊道。
“是的,不过你得把信先交给我。”
“信可能就在您面前摆着,您说得对。这是可能的,先生。他们搜我证件时连这封信也拿走了,这捆纸里边有几张我认得出来。”
“你等一下,”唐泰斯正要去拿他的手套和帽子,代理检察官对他说,“请等一下,信是写给谁的?”
“给努瓦基耶先生的,我就不管法院常规把你传来,地址是巴黎科克埃龙街。”
就是晴天霹雳也不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打得维尔福大惊失色。他一下倒在椅子上,然后半站起来拿那捆从唐泰斯身上搜出来的纸片,急忙打开,抽出那封要命的信,不过写得相当流畅,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怖神色瞥了一眼。“科克埃龙街13号努瓦基耶先生收。”他喃喃念道,脸色越来越苍白。
“对,先生,”唐泰斯吃惊地说,“您认识他?”
“不,”维尔福急忙回答,“我的运气是自己微不足道,圣上的忠仆怎么会认识谋反作乱的逆贼?”
“这么说,这是个谋反案?”唐泰斯问道,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自由了,这时比原先更恐慌起来,“先生,但是他们把我看作一位兄长。”
“但是,反正我已经对您说过了,信是我带的,代理检察官走了出来,您看人比我清楚。可是,嫉妒我的人假如就是我的朋友,我宁可不知道是谁,先生。自己周围的人和事一定要看得清楚又清楚。说真的,我看你是一个非常高尚的青年,为了你的好,你认得笔迹吗?”维尔福从口袋里掏出信递给唐泰斯。唐泰斯先看了一眼,接着读信,额头掠过一片疑云。他说道:
“不,先生,我不认得这笔迹。这是假的,”他感激地望着维尔福接着说,“我这案子落在您这样的人手里,是啊,那嫉妒我的人的的确确是个仇人。”说到这儿,维尔福看出在温和的表面之下蕴藏着强大的精力。
“好吧,“我有仇人?”唐泰斯说,或许是急躁了一点,但我在下属面前一直克制自己。我手下有十一二个水手,先生。他们准会对您说,他们喜欢我,我太年轻了,或许有人嫉妒你吧。你19岁就要被任命为船长,在你那一行,这样的幸运在人间各行各业都不是常有的。这两方面的运气会引起别人嫉妒。”
“是的,可我一点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不错,”维尔福的声音说得很低沉,“可你知道收信人的名字。”
“我得把信交给收信人本人,先生,我必须知道姓名。”
“你有没有把信给别人看过?”维尔福一边读信一边问,脸色越发惨白。
“没有给任何人看,先生,我可发誓。”
“谁都不知道你从厄尔巴岛捎回一封给努瓦基耶先生的信?”
“除了给我信的人以外,谁都不知道,先生。”
“过分了,太过分了!”维尔福喃喃说道。他接着往下读信,前额变得越来越阴沉。他嘴唇惨白,双手颤抖,两眼冒火,使得唐泰斯满心疑惧。读完信以后,维尔福双手抱住脑袋,颓丧地愣了一会儿。
“啊,我的上帝!怎么回事,先生?”唐泰斯胆怯地问道。维尔福没有答理,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他那变了样的刷白的脸庞,把信又读了一遍,然后问:
“你是说不知道信的内容吗?”
“我再说一次,我可发誓,先生,”唐泰斯说,“我不知道。可是您怎么啦?我的上帝!您像是要病了,要不要我拉铃叫人来?”
“不用,先生。”维尔福猛地站起来说道,“你不要动,也不要多嘴。这儿下命令的是我,不是你。”
“先生,”唐泰斯怏怏说道,“我不过是想给您帮个忙。”
“完全用不着,我只是有点头晕,没有什么事。留心你自己吧,别来管我。请你回答问题。”既然还要问,唐泰斯就等着提问,但等了个空。维尔福倒在椅子上,用冰凉的手抹去额头淌着的汗珠,急急匆匆朝他未婚妻的家里走去。,如果他知道信的内容,”他喃喃自语道,“而且万一知道努瓦基耶就是维尔福的父亲,我就完了,永远完了!”他时不时朝爱德蒙望一眼,似乎他的目光可以打破这道无形壁垒,一眼望穿爱德蒙嘴上不说,但心里装着的秘密。“唔,不用再怀疑了!”他突然喊道。
“噢,天哪!”不幸的青年喊着说,“先生,您要是不相信我,怀疑我,您就审问我吧,我一定回答。”
维尔福强忍着,竭力保持镇定的声调说道,“先生,从对你的审问可以看出,控告你的罪名是极其严重的,所以,我不能作主。一开始我是想立即释放你,然而作出这种决定前,我得先同预审法官商量。不过,你也看出我是怎么对你的。”
“啊,是的,先生!”唐泰斯喊道,“我非常感谢你,你对我倒像是一个朋友而不像是一位法官。”
“那好,先生,我只得还关你一段时间,不过我尽量争取时间少一点。你的主要罪状是这封信,你看……”维尔福走近壁炉,把信扔进火里,一直等到信完全烧尽。“你看,”他接着说,“我把它销毁了。”
“啊!”唐泰斯喊道,“先生,你岂止是公正的化身,你简直就是仁慈。”
“不过,你听我说,”维尔福紧接着说,“我这么做以后,你该明白,总可以信任我了吧,是不是?”
“噢,先生,请下命令吧,我一定服从!”
“不对,”维尔福朝年轻人走去说道,“错了,我没有什么命令要对你下的,你应该清楚,我要给你的是忠告。”
“请说吧,我拿它当命令,一定照办。”
“我得把你扣在法院,一直扣到晚上。可能另有人来审问你,你刚才说的都可以讲,但是关于信的事不能泄漏一字。”
“我听您的,先生。”
这时候倒像是维尔福在求情,犯人却在给法官宽心。“你清楚,”维尔福接着说,一边朝火苗上飘着的灰烬看了一眼,纸的形态还清晰可见,“现在信已销毁,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有这么一封信。人家根本不可能拿它来出庭,所以假如有人提起这事,你应该理直气壮地否认,你就有救了。”
“我一定会否认的,先生,请放心。”
“很好,很好!”维尔福一面说,一面伸手摸铃绳。然而正要拉铃的时候,他却停下,说:“你只有一封信?”
“就这一封。”
“你发誓。”
唐泰斯擎起手说:“我发誓。”
维尔福拉响了铃,进来一位警官。维尔福走过去,在他耳边咕噜了几句。警官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