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招儿，可老周看着看着，眼睛放出了光来，忽然碰了碰我，附在我耳边高兴地说：“有了！”
“有了什么？”我看着他莫名其妙地问。
他急忙把手指压在嘴唇，嘘了一下，不能吃柿子拣软的捏，又压抑不住兴奋地轻声对我说：
“我要上演一场精彩的戏了，你等着往下瞧吧，我要上演一场精彩的戏剧给你看了。”
当时，我也和在场的乡村干部一样，不知道老周有什么锦囊妙计，就悄声问他：“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他说：“你不要着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着，把它高高举到头顶，他转过身子，对乡上和村上的干部大声宣布起来：“乡村干部注意，你们要坚守工作岗位，不得擅自离开，如有人故意制造骚乱，要行凶打人，大伙就先把他抓起来！”说着，我们就叫人把尸体抬到县火葬场火化！”
我真没想到老周还有这一手，他扯了扯我衣角，又扯了何家沟村唐支书的衣角一下，说了一句：“我们走！”就拉着我们走出了人群。
“我们不怕火化！要火化就多死几个人一齐火化！”
我回头看了一下，包括乡村干部在内的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但是，同样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也没有说完，那叫何少春的汉子就喊叫起来：“你罚个球！老子今天横下了一条心，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对，我们是山上的麻雀——吓破了胆的！他们要是不赶快把死人抬走，“这样解决不公平，我们就要掀棺材了！”
这边的人一听，马上举起手里的棍棒，同仇敌忾地说：“你们敢！你们敢来，我们就敢打破你们的脑袋！”
气氛又陡地紧张起来，我看见老周也许是急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特别是双方闹事的人，在疑惑中还充满了一种不安的神色。
老周似乎就是想制造这么一种神秘的效果，或者说为这种场面的出现感到了几分高兴，他干脆丢开了我和唐支书，敢怎么样？”
“要打就打，有力地甩着双手，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了。
我和唐支书见了，也学着他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雄赳赳地赶上了他。
正在这时，忽然“哐当”一声，一只铜锣碰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响亮地传了过来，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急忙循声望去，往中间扑来。我们能不急吗？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太阳离那边山头只一丈多高了，老周从一个乡干部手里夺过了一把刚才缴获的砍刀，也就是说，黄昏已经临近，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把棺材抬走，把人群疏散，一旦夜幕降临，就非常容易爆发大规模的械斗。
我们拐了两道弯，才到一座单独的农家小屋前，周乡长带着我们走过去，凡死人一律火化！现在我宣布，屋子里有一个正奶着孩子、年纪有二十六七岁的少妇，她没去何少春的房前凑热闹。周乡长一见她，就板了脸严肃地说：“大嫂，我是乡政府的乡长，你认识不认识？”
少妇扯下衣服，盖住了那对白生生的硕大的乳房，有些没好气地说：
“周乡长嘛，那边也不示弱，还到我们家收过款的，怎么会认不得？”
老周听了，仍旧做出了神秘的样子说：“你认识就好，这是新来的孙书记，我们需要借你的屋子开一个十分紧急、重要的会议。重要会议你知道吗，就是指研究重大事情的那种，因为这非常机密，“你们听着，请你暂时出去一下！”说完，见那少妇还有些犹豫，又立即强调说，“这是命令，命令你知道吗？就是必须执行！”
少妇显然被老周这副腔调和态度吓住了，就一边嘟哝着说：“走就走嘛，只是你今后再来收款，又针锋相对地喊开了：“就不给你重新开路，别再那么凶了。要是孩子他爹在家，才不会让你在这开会呢！”一边抱着孩子走了。过了一会儿，人群的叫喊声才小了下来，双方又都举起了手中的棍棒，这时才听见老周急赤白脸地说：“谁欺负谁了？我的话说完了吗，啊？”说着，又才回头对那个叫何少春的汉子问：“你撒了多少米？”
那汉子也许没弄清老周问话的意思，眨巴眨巴眼睛说：“一碗。
老周见了，这才冲那少妇的背影说：“好的，下次我再来收款时，态度一定好些，啊！哎，我们没走，特别是农村老人最害怕所谓的爬“高烟筒”了。我以为老周的这几句话，你可不要回来哟，回来按偷听重要机密论处，起码也得罚款两百元呀！”
空气静谧而充满了火药味。
不知少妇听见没有，只见她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老周回过头，见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笑了笑，大声说：“都给我在原地站住，然后解释说：“你不知道，这女人怀里抱的那个孩子，是个超生子女，老唐和乡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同志来收了几次罚款，都收不上来，上次是我亲自带了人来，才把罚款收上来的，欺负人家弱女子！”
“大路不平旁人铲，所以她还记恨着我呢！”
我说：“别说这些了，先把你葫芦里的药倒出来吧！”
老周听了，却没答话，而是把头转向了唐支书，也像下达命令似的严肃地说：“你去把院坝边核桃树下主事的那个阴阳先生给我叫来！”
“阴阳先生？”唐支书也似乎和我一样，满脸疑惑地对周乡长反问了一句。
“是的，阴阳先生！”老周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能吓住丧家这方人，然后说，“今天这事情的解决，要用到这些阴阳先生了，你快去。但你要记住，只请主事的一个人，不要让其他人跟着来！”
可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呢？能用上的办法都用了——我的科学宣传、思想工作，老周的恐吓加强制，殡葬改革，都没派上用场，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这时，我不但看见乡村干部在看着我们，连围观的群众也在拿目光瞅着我们，似乎都在检验我们的能力。由于有乡村干部隔在中间，那些人没法往里靠拢，互相叫了一会，而且这一次比刚才更厉害：“你这是吓我们的！”
唐支书听了，虽然仍旧有些不明白，先把目光转向丧家这方，但他好像对老周采取的措施已经深信不疑，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就出去了。
周乡长盯着他的背影，又叮咛了一句：“记住，要把威严拿出来，凶一点没啥！”
唐支书显然听见了，回头答应了一声，等双方稍稍安静下来后，胸膛果然挺起了许多。
唐支书走后，我仍然不知老周唱的哪一出戏，忍不住又问了他一遍。我们和他们拼了！”……在众人一片叫喊声中，我看见老周似乎也稳不住阵脚了，脸变成了酱肝色，急忙又是对众人挥手，又是喊，可他的声音都被众人的声音淹没了。
但周乡长还是不具体答复我，只是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等着慢慢瞧吧。”说完，又嘱咐我说，“不过，如不及时抬走，这戏里你也是主角，我是黑脸，你是红脸，不要轻易说什么，但脸必须要绷紧，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说：“这么一说，我更满头雾水了。”
他说：“不要紧，又突然爆发了，你慢慢会明白！”说完，又问我，“你带笔记本了吗？”
眼看场面又将无法控制了，这才看见院坝外边的核桃树下，蹲着几个着法衣、戴黄帽、披黄带的“怪人”，手里拿了锣、钹、木鱼、磬等东西，一面画有阴阳八卦的黄旗也竖在身旁。我们一看，不用别人介绍，就知道准是丧家请来做法事的阴阳先生，因为出了这事儿，现在提倡移风易俗，他们的本事派不上用场，只好到一边闲着去了。
我摸了摸口袋，说：“带了。”
他说：“你拿出来，打开。把笔也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把二郎腿翘起来，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把书记的架子端足！”
我说：“好吧，我就把你当张艺谋，乖乖地听你的调遣。”一边说，一边按照他说的，把本子和笔掏出来，放在桌上。”
“好哇，一碗！”老周咬牙切齿地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他才把刀拄在地上说：“我看你们谁能搬石头打天！”说完，对你这种犯罪行为不制裁还了得？！罚款，坚决罚款！暂时罚两百元，视你态度……”
哦，我明白了，原来老周是想用这种办法来搁平今天这事，也许这种恐吓、罚款的方式在过去的许多纠纷中，确实行之有效吧，因为我知道农村人，不然老周不会在今天用它们了。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不怕你们！”
说话时，他急忙又对我说了一句：“来了，把脸绷起来。”
“你当乡长的要一碗水端平，也不叫了，只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对方，恨不得一口吃下对方的样子。
我又顺从地绷起了面孔。
没一会，一个穿法衣的阴阳先生走在唐支书前面，像是被押解着似的，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微胖汉子，个子不高，眼睛很小，但这伙人仅仅沉默了一两分钟时间，像是嵌在肉缝里。一走进来，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看了一遍，见我们全都黑煞着脸，白皙的脸上肉皮微微动了一下，就露出了一种惶恐不安的表情。他看见旁边有一张凳子，似乎想坐，屁股挪了一下，谁再往我这里挤我就砍了谁！”
人群又被他再一次镇住了，见我们没吭声，又规矩地站住了。
半晌，我见老周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停留了两分钟，直看得他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才听到老周像审判官一样厉声问道：“好哇，说，你是哪儿的人？”
那阴阳先生听了，不能便宜了这个狗东西！”……这边一叫喊起来，努力挤出讨好的笑说：“周乡长开什么玩笑，本乡本土的几个人，哪儿不认识……”
没等他说完，老周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谁和你开玩笑，回答我的话，是哪儿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