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们显然很珍惜彼此和谐的时间，这会儿她们互挽着手臂走在一起。路边有一些小摊，琳琅满目。人就是这样，只要心情好，兴致就高，即使母女俩知道不会买什么东西，六〇后母亲和九〇后女儿之间的碰撞通常是剧烈的，可还是不断地驻足，看一看，甚至拿起来问问价钱。那个行乞的女人抱着孩子就排在那么多小摊主的队伍里，想都想不到的事情，母女两个就站到这对乞讨母女的面前了。那女人蓬头垢面，抱着一个张嘴熟睡的女孩子，盘腿团坐，面前摆着搪瓷大碗，里面有零星的硬币和毛票子。母女俩只愣了一愣，母亲就把手伸向自己的手袋，女儿却突然抓住了手袋的手柄，顺势缴械一样拉到自己的身边，并极其坦率地说：“不要给钱！我最讨厌他们这些人，怎么笨到连养活自己的本事都没有？”
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女儿挑衅似的等待母亲训斥或者其他她经历过的母亲因她而激变的情绪，但母亲只是虚张了张嘴就闭上了。女儿于是胜利般地调转了头，独自走在前面给母亲引路。
母亲站在那儿没动，她想，女儿制造的这个场景她一点也不陌生，在她还是女儿这个年龄的时候，她和她一样。有一次一个外地口音的女人也是带着女儿行讨到家门口，她打开门看到她们并知道了她们来意的时候，一秒钟都没迟疑就关上了门。其实，她因为愤怒使劲地摔了门，那种突然和猛烈，门几乎摔到那女人的脸上。最后，是妈妈追出去给了她们几个玉米面饽饽。那时候的生活就是如此，没有好吃的东西。她记得她对母亲的行为非常不屑，和母亲大吵了一顿。她那时心里有一团烈火，改天换地的烈火啊，而且她是那么相信个人的力量、个人的聪明才智，她笃信只要人努力，都会有丰厚的回报。可是三十年后的她是怎么样的呢？只不过是工薪阶层的普通女人罢了。
“这也怨不得她。不管是哪朝哪代，总有些人就算拼了所有的力气也不能让自己活得好一些。”此刻，她记不清这是不是经历过数次动荡的母亲当时说的原话，可她能够断定这是她三十年成人阅历的珍贵总结。
走在前面的女儿有停下来、转过身的趋向，母亲迅速行动。她浑身上下只有白色八分裤有两个浅浅的兜，恰好，里面有一点钱。她没有看更没有数一数数目，就取出来直接放到搪瓷碗里，并喃喃地仿佛自语般地说：“请你原谅，她终会有明白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