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究竟是谁呢?
他走路缓慢,衣着整齐,眉宇间带有一点书卷气。那手上的扇子,一直是折起来的,不摇不抖,显得他的气质特别内敛。
他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与地面摩擦,即使一片虚弱的叶子早落了,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也不去拂弄一下,他好像一直十分专注这园内的风光。
正是夏初时节,残红将尽,青梅自弄。
她坐在秋千上,和丫鬟莺儿小声地说笑着,话语间,莺儿忽然禁了声,一双杏眼滴溜溜地望向园子的门口。
她坐在秋千上,从她的这个位置望过去,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假山。
“怎么了?”她问。
莺儿只是笑,并不作声。
“怎么了?”她又问。
莺儿小声地,怕惊动了什么,说:“小姐别出声。”于是,她也好奇地探过头去。
于是,她也看见了刚好转过假山的白衣少年——他惊艳一般地停下脚步,紧接着,就羞愧似的低下了头。
但是,相望的瞬间,四目碰撞,溅出来的却是刚刚冷却的春水。
莺儿笑了,那笑声清脆得像晨起的黄鹂,婉转、开放,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莺儿这一笑,两下都惊了,那少年急急地向后退,而她则跳下秋千,飞似的跑向内院,跑向自己的闺房。
她一时跑得急,竟然连鞋也忘穿了。
刚好跑到青梅树下,假意去嗅枝头的梅子,目光却斜划过去,想再看一眼那个无意或有意间与她撞见的少年。可是,向她眼底奔来的只有丫鬟莺儿,那少年除了在她鼻翼间留下了青梅涩涩的气息,人影却像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别望了,走了。”莺儿气喘吁吁地说。
她并不答话,用少女的怦然心动去对应浮云四起的下午。
直至黄昏,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的鞋呢?”“呀!”莺儿也叫了一声。
随即,莺儿奔出门去,又一路奔了回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鞋呢?”她问。
“丢了。”莺儿说,话语带着无限的暧昧。
“你?!”她假意要打她。
莺儿却早已凑到她的近前,一张团扇似的娃娃脸高高地扬了起来。
她们虽是主仆,平日里却形同姐妹。
她无奈地放下手去,转身拿起书案上的笔。莺儿收了笑,乖巧地站在她的身侧,她识字不多,却认得“点绛唇”的字样,不觉轻轻地念出声来。至于“袜刬金钗溜”,她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了。
夜里下了雨。
她一个人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想着白天的种种情状,不自觉地就醉了。
这一夜,雨忽而大,风忽而骤,她则一直把自己留在残梦里。
雨停了,天亮了,她也醒来了,有些宿醉的感觉,头微微发痛。莺儿端着净面的水进来,声音像昨日一样清脆:“小姐小姐,你知道那个少年是谁吗?”她却问:“那几朵海棠花被雨打落了吧?”莺儿转头望望,说:“没有,还开着呢。”她说:“傻瓜,这么大的雨,它怎么还不落呢?”莺儿不明就里,依旧嬉笑着。
她知道了,昨天的那个少年不是叫赵明诚,就是叫张汝舟……可他到底叫什么呢?
她现在,只能喃喃自语,说:“我叫李清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