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爬上树梢了,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好一会儿的她,依旧静静地坐在那儿。
公园里此刻清静得很,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和偶尔随风飘来的窃窃私语。她努力使自己目不斜视,这样能多保持一会儿心静。她唯恐发现那一边靠近树林的地方的秘密。
她决定就这么一直坐下去。她相信,总会有人脉脉含情地走向长椅,脉脉含情地主动和她攀谈。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丝毫没有廉价的成分。如果他主动一些……那么,他无疑就是自己所要选择的人了。这其实完全是出于无奈。她已经三十岁,感情的空巷还没有人走过。在饶舌的人面前怎么也抬不起头,鬼使神差似的心虚。
她于是就有了这别出心裁。
她为此曾踌躇了很多个夜晚,温馨溢香的枕巾被泪水浸得湿了又湿。但她还是来了,就这一次,她发狠地想。
她坐在那儿任思绪游移。人,有时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突然,她眼睛一亮。一个人正朝这边翩翩走来。她下意识地用手理了理头发。她看清那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方脸庞,络腮胡,神情似乎很忧郁。她赶紧埋下头去。她感觉到那男子正瞅向自己,她的心跳不由加剧起来。
她等待着。她真切地意识到将有两颗心产生碰撞。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对方走得很慢,很迟缓,渐渐地竟收住了脚步。她一霎间有些眩晕。她发现已经快到近前的他,脸上写满了痛苦,冲着湖对岸长长叹了口气,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狠命地吸着,并不看她。少时,他扔了烟蒂,狠狠用脚踩灭,折转身往回走去。
她目送他徐徐远去的背影,直到从视线里消失。一滴泪悄悄爬上脸颊,她浑然不觉。为什么?难道他的心也盛满了无奈?她突然产生想大喊大叫几声的念头。她一度觉得自己很柔弱,她太想找一个伟岸的胸膛靠靠了。但她又失望了,失望得连她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她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傻事,像商场柜台里被挑剩的物品等待有人惠顾。这简直近乎荒唐。
她为自己先头的那一份自信,感到难言的痛楚和悲哀。
她继续坐在那儿。这会儿,那边靠近树林的地方正热得很,三三两两的情侣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不时有笑声传送过来。当然,那亲吻的剪影更诱人。她闭了眼睑。她想她该走了。她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然而,她却懒得动。
也不知坐了多久,当她抬腕看表时,她意识到她真的该走了。她站起身。忽然,她听到从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尽管很轻,她还是吓了一跳。她急忙又坐了下去。她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她甚至顾不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只是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她听到脚步迈得有些沉缓。这没什么关系,她想。无论他离异或是年龄已大,只要他喜欢她,有勇气坐到她身边来,那么,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扑进他的怀抱,她不想再让那无数个寂寞冷清的夜晚陪伴自己度过。她受够了!是的,受够了!
她甚至想,过去那些时日的矜持和倔强有些可笑。
她把手放在胸口上。脚步声愈来愈近。她怀疑脚步声在身后停止时,自己的心会不会跳出胸腔。一滴泪珠又爬上脸颊。怎么回事?脚步声明明近了,却又似乎没有走到。她害怕了——会不会遇见流氓歹徒什么的?那样可就糟了。她依稀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太欠考虑。脚步声在她身后终于戛然而止。她浑身一阵阵发抖。
世界凝固了。
一束手电光猛地射了过来,她险些尖叫出声。
“姑娘,不早了,要关门了……”
沙哑无力的男声响起之后,她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朝树林那边蹒跚而去。
她用双手捧了脸颊,泪水止不住顺着她的手指缝流溢出来。她颤抖的身影,被人工湖湖水顽固地吸了进去。也许,她的身影一直就倒映在那湖里,只是她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