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The Battle of Fredericksburg),是1862年12月11日至15日,在弗吉尼亚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小镇,由李将军率领的弗吉尼亚北部联军和北方由伯恩赛德将军率领的波托马克军团之间展开的一场阵地战。
在弗雷德里克斯堡小镇的街道,在镇外的拉帕汉诺克河边和马耶高地,南北双方都进行了血腥的激战。
由于北方军迟迟未能搭建渡过拉帕汉诺克河的浮桥而贻误了战机,更由于北方军中的高级将领未严格执行甚至是擅自篡改波托马克军团新任总司令伯恩赛德将军的命令,南方军最后取得了该战役的胜利。但其胜利的主要原因还是李将军高超娴熟的指挥才能,集中兵力,打其要害的正确战术,以及由朗斯特里特将军(General Longstreet)率领守卫马耶高地的部队,利用制高点的优势,充分发挥了架设在其上的火炮的优势,以少胜多,成功抵御了由萨姆纳将军和胡克将军率领的北方军多次凶猛的进攻,同时由著名的外号为“石墙”的杰克逊将军率领的南方军在初败不利的局面下,顽强奋起,最后成功击退了由富兰克林将军率领的北方军的进攻。在北方军各条进攻战线均遭受重大伤亡和挫折后,12月15日,伯恩赛德将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是张伯伦投笔从戎后,正式参加的第一场实战。他当时是胡克将军率领的第五军第一师第三旅所辖缅因州第二十志愿兵步兵团的中校副团长,团长为埃姆斯上校。
在对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回忆中,透过张伯伦将军对战场和战争栩栩如生、文采飞扬的描绘,我们可以真实地感受到那些炮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在士兵心中激起的恐怖;我们还仿佛亲眼看到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散落在地上的士兵的肢体,甚至有些还在蠕动;我们还真切地听到那些绝望的、垂死的士兵的呼喊、求救和祈祷。
作为在战斗一线的指挥官,张伯伦将军描述的在寒冷的夜晚用战友的尸体作为取暖的铺盖,甚至用尸体作为阻挡敌人炮弹的掩体,这些只有残酷战争的亲历者才知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带给我们这些绝大多数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的不仅仅是胆战心惊,还有对战争的残酷性的更新和更深的认识和思考。
本章主要译自1912年12月纽约出版的《世界》杂志中,张伯伦将军撰写的《我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故事》一文。
1862年12月,波托马克军团并不在其最佳状态。惨烈的安提塔姆战役a之后,麦克莱伦将军(General McClellan)主要考虑的是招募新军,补充严重减员的部队,而对败将李将军的追赶行动则进展缓慢。在我们离开战场之前,林肯总统亲临那令人心碎、让人怜悯的战场,看望那些英勇的战士们,正是这些战士用鲜血和生命造就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战场,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不朽
的烈士。在参观我们第五军军部的过程中,我们得以从林肯总统那粗犷的面容、深邃忧郁的双眼中看到一种非同寻常的伟大精神。士兵们对林肯总统所表现出的支持和爱戴是如此强烈。为了迎接林肯总统并振作士气,伤痕累累的军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林肯总统是个骑马的好手,这是他在阅兵仪式上的一大优势。检阅中,他用那双诚挚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兵营的一切。当林肯总统和麦克莱伦将军的检阅队伍经过我们队列的时候,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排骑着骏马的军官。林肯总统拉了拉缰绳,放慢脚步,示意麦克莱伦将军关注我的马。我胯下那匹有白色斑纹的战马昂首挺立,神色骄傲,常常让我引人注目。
或者是对麦克莱伦将军优柔寡断忍无可忍,或者是其他来自华盛顿的压力,促使林肯总统最终解除了麦克莱伦将军波托马克军团总司令一职,由伯恩赛德将军(General Burnside)接替;这也从某种程度上导致菲茨·约翰·波特将军(General Fitz JohnPorter)被解除了第五军军长的职务,并由胡克将军(GeneralHooker)接替。不论这种调动是否合理,固有格局的打破都让人们心头一紧。但是令人惊叹的是这些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敬意,这种敬意使得他们并没有抱怨,也没有丧失忠诚,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一切,却将痛苦深深埋藏在心里。伯恩赛德将军接任总司令后,情况并没有出现好转,他曾谦虚然而直率地暗示过自己能力有限,难以胜任总司令这个岗位。人们,尤其是高级将领们倾向于相信他说的话,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统帅变更后,整个波托马克军团也进行了整编,被分成三个纵队,右翼纵队为第二军和第九军,由萨姆纳将军(GeneralSumner)指挥;中央纵队为第三军和第五军,由胡克将军指挥,左翼纵队为第一军和第六军,由富兰克林将军(GeneralFranklin)指挥。
我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军方高层在作战计划上的严重分歧。伯恩赛德将军倾向于放弃对李将军的追赶,把军队主力集中到库尔佩珀附近,然后对彼得斯堡和里士满进行猛攻。哈勒克将军(General Halleck),作为整个联邦军的首席将军a,并不同意上述战略,理由是这样将给李将军反攻首都华盛顿的机会。总统也不同意伯恩赛德将军的战略。后来伯恩赛德将军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蹚过弗雷德里克斯堡上游的拉帕汉诺克河,并占领城市周边的战略高地,然后把波托马克河从阿维亚溪到弗雷德里克斯堡的铁路作为自己的补给线。但哈勒克将军仍然反对该战略,总统也只不过勉强同意。但是令哈勒克将军和总统大为吃惊的是,伯恩赛德将军并没有在拉帕汉诺克河上游渡河,而是在河的北岸直接向下进军,直扑弗雷德里克斯堡。
伯恩赛德将军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跨过拉帕汉诺克河。这项行动需要搭设浮桥,而这一需求被迅速反馈到了华盛顿。果然,这让华盛顿当局非常不快,直接进攻弗雷德里克斯堡并没有在被批准的战略计划中,同时提供跨河的浮桥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这种等待给了李将军(General Lee)充足的时间,使他得以用一贯的敏捷和技巧来应对我们的正面进攻。李将军似乎对伯恩赛德将军的部署和计划了如指掌,南方军队迅速占领了弗雷德里克斯堡周围的战略高地和树木繁茂的山坡,并大量部署步兵、修筑低矮防护墙和散兵壕作为掩护。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地面情况为李将军的炮兵提供了极为有利的作战环境,可以说是全面覆盖、命中率极高的一块宝地。李将军利用这些优势排兵布阵,力图对我方的任何进攻实施正面的和侧面的火力反击。他的炮兵总司令对正在进行巡查的朗斯特里特将军说道:“我们的炮火设置密集,就像是一把细齿梳子,可以覆盖整个战场,连只鸡都逃不出去。”他的其他炮火则对准了我们铺设浮桥的位置。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背后的主峰脚下,李将军最优秀的一支部队守卫着一堵齐胸高的防护石墙。正是在这堵石墙前面,历史留下了可怕而悲惨的记忆。
11月25日,搭设浮桥所需要的船只最终运抵。搭设浮桥需要娴熟的技巧和冷静的头脑。但是从对岸散兵壕射来的炮弹和上方狙击手射来的子弹使得我们这些勇敢的工程师们备受干扰,心神不宁,一身好手艺发挥不出来,最终不得不放弃架桥。随后,我们离河岸最近的炮兵连向敌人的防守工事和敌人开始了狂轰滥炸。在这种猛烈的炮火下,敌人的部分军事建筑着火了,腾空而起的浓烟和硝烟为战场中这个令人紧张不堪、骚动不安的场景平添了一个粗野恐怖的背景。正是在这种骚动、混乱和隐蔽下,密歇根州第七团和马萨诸塞州第十九团的一些勇士发起了正面冲锋。他们驾驶放弃浮桥工程后留下的船只向河对岸冲去,毫无畏惧,势不可挡。霍华德将军(General Howard)的师部不久也跨过了河并在对岸镇上占领了一处据点。
这次炮击中发生了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这些年来,这段回忆并没有褪色,依然鲜活。我当时在靠河岸上游的炮兵连观察交火情况,我想那应该属于本杰明的第二常规军。突然萨姆纳将军的一个参谋快马而至,俯下身子,手指着河对岸轻声对我说:“长官,你看见对岸那些房子上方绿地中的白色木杆了吗?”
“我看到了,先生。”我回答说。
“那是华盛顿母亲的坟墓,”参谋说,“千万别往那儿打。”
“不会的,放心!”我答道,仿佛那些枪炮自己长了眼睛。我顺着参谋手指的方向,注视着那个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屹立的白色木杆,想到了很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浮桥的铺设并没有遭遇来自对岸的阻挠;大概是李将军对于其枪炮颇为自信。在右翼纵队萨姆纳将军的阵地前架设了两座浮桥;一座是为我们架设的,位于胡克将军的前线,其实这一座浮桥已经足够了,因为我们的主力部队并没有计划从这里过河;另一座位于富兰克林将军的前线,在沿河两英里或更远的下方。李将军采用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部署,对此我们必须用炮弹覆盖他的整个前线,以提高胜算;因此我们在拉帕汉诺克河的北岸部署了多达149门大炮。
现在我们终于了解了整个作战计划。萨姆纳将军将发起进攻,力图在对岸小镇的中上部占领一个阵地;富兰克林将军在下游一二英里处发起主攻,然后绕向李将军的右翼,并在那里与之形成阵地对攻。为了支持富兰克林将军的主攻,第三军的两个师被派去增援,这样他的有效兵力就达到了六万人。剩下的大部队则在胡克将军的指挥下沿河向北岸挺进,到达中间的浮桥附近,随时准备跨过浮桥参战,或者当左方或右方有需要时,立即奔赴前去支援。
于是我们就成了后备部队。或许有人会想不用参加这场惨烈的战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少目前有人这么想。但我想借此机会说明的是,在一场大战部署中,“作为后备军”并不是一种特别关照。通常情况下,后备时间并不会太长;同时后备军还需要承受异常的压力和紧张。等待参战的命令、旁观兄弟部队在战斗、意志坚决地想投入战斗而不得不焦急烦躁地等待和旁观、内心因具有男子汉气概的脉搏猛烈跳动和同志友情的感染而激动不已、拥有支援的力量但却被禁止参加战斗,这一切都让每个宽厚仁慈的灵魂疲惫不堪。在战争,这个戏剧化的舞台上存在一种勇敢冲动的情愫——如果最坏的时刻即将来临,就让我们去迎接它吧!首先投入战斗,当你的精神还激奋,力量还充沛的时候挥出拳头,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将得到增援或“解脱”。这比痛苦等待的后备军好得多。可怜的后备军只能等待,直到生死攸关的恐怖灾难发出召唤,他们才能冲向战场,要么夺回失去的阵地,要么痛苦地死去。或者当战斗结束,后备军跟在凯旋的队伍后面通过胜利的战场去迎接欢呼,在此刻,后备军中那些具有男子汉气概、浑身上下充满力量的战士心中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责任没有尽到,心中有愧一般。
我所属的师属于第五军,由格里芬将军(General Griffin)指挥,集结在正对弗雷德里克斯堡的莱西庄园附近。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第二军和第九军,为了冲向弗雷德里克斯堡后面那些硝烟升起的山峰正在猛烈进攻。开始时,整个军队井然有序、齐步向前,军旗高高飘扬,引导着队伍。登山途中,炮火连天,在猛烈的阻击下,队伍渐渐散开,没了队形。然而我军并没有开枪还击——这样做只会让情况更糟糕——但是士兵们已经拔出了闪亮的刺刀,准备在最后阶段,横扫敌营,一举攻下敌人的石头阵。好极了!就在我们的部队到达死亡石墙下前方的最后一个山坡时,突然火光四起,整个部队迅速沦陷,就像是被吞没在大地中,鲜艳发光、生机勃勃的军旗在阴暗的硝烟中被湮灭。无比崇高的男子汉气概和拼尽一切的努力在遭遇潮水般猛烈阻挡后,只剩一副副在地上痛苦扭动的身躯。敌人的攻势渐渐减弱,整个战场被绝望笼罩,血流成河,勇士们多身首异处。我们的其他部队也进行了多次英勇尝试,不顾一切拼死尝试,遭到的结果却是一样,整个山坡尸横遍野。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目睹了五次英勇就义式的冲锋。泪水从我们这些坚毅男人的脸颊上淌下。我们在等待,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在期盼,期盼我们这些后备军能够被召唤投入同样光荣哪怕没有结果的冲锋。我们更加强烈地期盼能够听到富兰克林将军的炮火声。战斗陷入一种进退维谷、悬而未决的尴尬,一些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开始激烈抗议:“上帝啊!富兰克林到哪里去了?那些能够迅速解决战斗的六万人到哪里去了?”
下方的树林深处曾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和哀号声。但是过了没多久,这一切都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寂静,这让我们心情沮丧。收到消息,米德将军(GeneralMeade)率领的师独自突破了李将军右翼顽强而牢固的防线。但由于缺乏增援,又被反击回来了。此后,吉本将军(General Gibbon)率领的师发起了英勇进攻,但很快遭遇了同样的命运。这之后,就没有再进行同样的尝试了,即使尝试,也只是徒劳而已。
现在后备军终于等到了投入战斗的召唤。伯恩赛德将军对左翼大军感到绝望并目睹了右翼英雄般勇敢的进攻,他再也无法继续目睹右翼部队巨大的无谓牺牲,遂下令第五军格里芬部实施冲锋。我们师的第一旅和第二旅开始默默离开,奔赴战场,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怀着极大的期盼在等待,没有任何恐惧。当男人心中的同志之情和对国家责任感被唤醒后,是容不下半点恐惧的。我们热切地期盼能够尽最大的力量来赢得并结束战斗。
旅部军官们平日里交谈并不多,但随着战事紧迫,死亡线上的生存压力让彼此间的信任与日俱增,关系愈加密切;整个战场只有一种声音在回荡,那就是“责任感”。整个队伍也是一片沉静;即使有声音,那也只是在讲述写信的对象而已。格里芬将军用他那敏锐却充满惆怅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我们非常担心他的嘴里会说出不需要你们第三旅的话来。终于,令人激动、鼓舞人心的军号吹响了,“第三旅,上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