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似玉盘高挂夜空,海宁城外的密林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夜枭时不时拍打起翅膀尖叫两声,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多少显得诡异。林中栖息的孩子们早已睡熟,伴着微风婆娑树叶,一片温馨景象。
突然,一个人影划过月光,从林中飞奔出来。那人影身形矫捷,速度极快,不作片刻停留,径直往海宁城中跑去。
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有了主意的花天古。说也奇怪,一众孩童早已睡着,花天古纵不瞌睡,也应当守住营地确保安全,怎么竟扔下众人自己走开了?
这其中却有个缘故。
方才花天古为寻找船只发愁,武星儿几句话却使他茅塞顿开。他暗叫糊涂,那漕帮码头满是漕船,他既不肯帮忙,何不偷他七八条船来自己开?等到了目的地再将船交还,多留些银两以作船资也就是了,又何必在此生闷气?
想到这里,花天古决定趁夜再去码头探查,看看那漕船的数量形制以及停靠位置,再回来安排孩子们收拾行囊,一起劫了船向北去也。
再往漕运码头可谓轻车熟路,不多时花天古便看到密密麻麻的漕船靠在坞边,皆以麻绳拴住,随着水波轻轻上下摇摆。那漕船腹中宽、首尾窄,平头方尾,长五六丈,中间最宽处约一丈。船身横隔出十余个船舱,后有乌篷可以住人,前面竖起一大一小两只桅杆,主桅杆高约四丈,副桅杆高两丈余,桅杆上各横系一面四角船帆,此时都已放了下来捆绑在甲板上。
此等漕船属中等大小,最大载重三万余斤,主要用于向北方军营运输粮草。船体虽不很大,坐三十个孩童却不在话下。花天古一边留心探查,一边暗暗盘算:至少须得偷出五艘船方能将自己这一班人一个不剩地带走……
花天古回转宿营地时已至丑时,他顾不得喘气,赶忙将林山、武星儿、尹天青、雷婷婷以及七名队长一一唤醒。几个娃娃还没睡够,见帮主来叫,惺忪着睡眼爬了起来,心里老大不情愿。
花天古先让娃娃们清醒片刻,才命令大家围个圆圈坐下,低声说道:“我们此行是要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山东,然后再转道关外。不料昨日去码头找船,却与漕帮帮主结了梁子。方才我去探查,见许多漕船捆绑在岸边无人看守,因此才叫醒各位,抓紧时间收拾好行李包裹,待我去‘借’几条船来,得手后立刻启程。”
花天古化“偷”为“借”,说得好不轻松。孩子们一时未反应过来,只有林山与武星儿两个听懂了帮主的弦外之音。武星儿昨夜已知道大概,故而毫不奇怪;林山脑筋飞转,歪着头建议:“帮主,咱们这么多人,又带着许多行李,若不先分好了队将登船演练一遍,只怕到时惊动了人家。”
花天古闻言,暗暗称赞林山这小子心思缜密,点头应道:“副帮主所言不错,叫各位起来便是为此事。七位队长与右护法率领各自队伍演练登船。每队另拨出三人组成搬运队,听候雷副帮主指挥,负责行李物资的打包搬运。我自与左护法、林副帮主前去码头找船。你们这里演练一遍,若码头方向没有异动便是船只得手,届时立刻赶去登船汇合。”
花天古安排完了任务,又交代一句:“演练时安排人手放哨,注意隐蔽、千万不要惊动了旁人。”他特意不叫人名,只以职位相称,为的是激起娃娃们的斗志。几位少年果然热血沸腾,利落地答句“明白”,各自忙活去了。花天古则带着武星儿、林山前去偷船。
三人到了码头,先找个隐蔽的角落停下。花天古指着外围的船只对两人说道:“每条船可乘三十余人,算上行李五条船足矣。咱们就取最外面这五条,只须将拴在岸上的绳索解开,船只便可离岸。”
两个少年听帮主说得简单,便要动手。不料花天古一把拉住二人,低声喝道:“慢着,且听我说完——”见二人一脸不解,花天古顿了顿语气,解释道:“绳索须得开船时方能解开,否则船离了岸还如何上船?况且无人驾船,偷到手也是白偷。你二人先随我去掳几个船夫来,然后才去偷船。”
武星儿与林山连忙点头称是,花天古一指岸边一座木屋道:“方才探查过,那木屋里便是值更的船夫休息之所。星儿在暗处把风,林山等在门外,待我做了手脚,便与我一同进去。”
待武星儿、林山两人就位,花天古提气纵身上了屋顶。木屋里睡着八个船夫,早已被探看明白。花天古轻轻揭开一块瓦片,从怀里取出一支吹筒,接着又摸出一个小纸包,用袖口遮住风,轻轻打开了倒在吹筒的填孔中。药粉一旦吹了出去,便弥漫在空气之中,微含花香,闻上片刻人便失去意识昏昏入睡。
寻常迷药中招之后一旦受到刺激(如以冷水喷面)便会醒来,但花天古这粉末却有个来头,乃是他独门秘制而成,唤作“七里香”。此药可使人深度昏迷,除了呼吸自如,便如死了一般,除非使用他自制的解药,否则便以刀剑划破身体也无法醒来。
因小屋面积不大,又只有八人,故而花天古只放了三成药粉,将吹筒从揭下瓦片的洞中伸入屋内,轻轻将“七里香”吹入。只过片刻,屋中便没了鼾声。花天古听下面没了动静,知道屋里的人都已昏迷。他翻身下了木屋,从腰间摸出匕首撬开门闩,推门进到屋内。
进屋之前,花天古已将解药抹在了自己与林山人中处,故而二人不为迷香所伤。花天古先将一名船夫点了穴,再用解药将他救醒。趁那人尚自迷糊,花天古已撬开他嘴唇,将一粒药丸弹入他腹内。
一经喂药,这人登时清醒过来,无奈穴道被点动弹不得。花天古小声说:“听好了,本帮次来只为借船,不想闹出人命。但缺几个驾船的船夫,因此不得不用了手段。方才你吃下去的乃是我自制的毒药,若无我的独门解药,一个月之内小命不保。你若识相的,便乖乖听我号令,否则便赶紧回家准备后事吧。”
花天古这一手,却是在杭州跟汤沫学的,只不过汤沫用的是泥丸,花天古的确是货真价实的毒药。那船夫不过是个寻常角色,听了这话,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直淌下来,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花天古见对方害了怕,这才解开他的穴道,叫他候在一旁由林山看住。
花天古如法炮制,没用多久便将那八个船夫全部收服。随后在三人的命令下,八名船夫将外围的五艘船搭好船板,只等尹天青那里大队人马到来便可启程。
尹天青那里无甚异状,七名队长各自叫醒队员,交代了行动事宜。众人听说偷船北上都来了精神,各自收拾演练一番。不多时演练完了,尹天青看看码头方向安静如常,便与雷婷婷带着众人赶来与花天古汇合。
待赶到岸边,见五艘船只已架起船板,孩子们便按照方才演练的纷纷登上漕船。花天古等所有人都上了船,这才解开系住漕船的缆绳,命人撤去船板。他自己则飞身跳上最前面一艘,对那船夫下令开船。
船夫不敢违令,先架起船帆,再使一根船篙将船撑离岸边。
众人见船开动,都松了一口气。谁知就在这个当口,镇子里忽然传出一阵梆子响,紧接着四下里喊声大震。只见无数人马涌到岸边,火把将两岸照得通明。河道被一条铁索横亘,再也行驶不得。花天古见来人手执弓箭,暗叫糟糕。孩子们虽已经历过一场海战,但眼下陷于重围,一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有些胆小的女娃娃甚至哭了出来。
原来漕帮为防船只失窃,在每艘船的船底都连了细绳索。船只一旦离岸,拽断了绳索,总坛那里便铃声大作。那几个被胁迫的船夫不是出自真心,自然不会告知花天古等人。他们只道解开缆绳便可离开,谁知水下另有乾坤?漕帮这一套防盗的战法不知演练了多少遍,精熟无比,刚一动手便将花天古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