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一日,清晨。
孔雀起得很早,她不过在等一个人,流云。
流云其实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她门口,他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但是孔雀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流云的头发都已经结了霜。
白色的霜,几乎要被冰冻起。
地上随意扔着十几个酒坛,有酒水流了一地。
醉卧流云七杀手,现在竟然连个酒杯都端不稳,还没送到嘴边,杯子就已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孔雀蹲了下来,声音轻柔,如同宽容的妻子对待酒醉的丈夫。
“你去了凤凰山庄?”
男子眼都没抬,机械地回道:“去了。”
“见到了翔天烈?”
“见到了。”
“也见到了裴若沧?”
“是。”
“几招落败?”
没有声音。
孔雀的声音提高八度:“我问你几招落败?”
男子半响才回道:“一招都没有。”
他的人刚刚潜入山庄,大厅里已灯火通明,翔天烈,凤凰,焰,楚临风,南宫灵犀都在,在等着他。
他头一次亮出了自己的兵刃——蛾眉分水刺。
他已经十多年没有用过兵刃了,但是这一天,他拿了出来。
但凡习武之人都有种天生的预感。
他也一样,他已感到连脱身都难,所以他亮出了兵刃,他对他的兵刃还是有些自信的,不管多难杀的人,只要他亮出兵刃,就已经被划分为数块。
可是他站在那里,兵刃才举起,攻势还没有完全发出,就看到翔天烈连人带刀到了他的面前,不,他看到的只是个虚无飘渺的影子,翔天烈本人还站在凤凰旁边,可是,这个影子确实已到了他的面前,只是虚恍一招,流云的头,两手,两脚,五个连接的关节处,都有了刀印,没有划进去。
流云的分水刺已经落了下来,他的身子已摊软在地上。
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你好象该回去了,这里还没有建好,没有客房,你应该也不算是我的客人。”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有礼貌。
他迷糊地起身,回到了孔雀山庄,让人帮他拿了十几坛酒,想来想去,不知道去哪里喝,最后坐到了孔雀的房间前面,坐了半夜。
孔雀看着他,眼睛转了几圈,不知道做何感想,她最得力的属下,居然没来得及出招,就被威压成了废人,他这一生,恐怕连兵刃都拿不稳了。
她进了房间,拿了个杯子出来,给他倒了杯酒,轻柔道:“流云,你想喝酒,我帮你倒。”
酒已送到他嘴边。
他看着这杯酒,然后又看一眼孔雀,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知道你其实不过是让我去探下虚实的,也知道你一定不会留下我这个败笔,但是我已经知足了,你以后自己小心,最好离开这里。”
他已经把那杯酒喝了下去,眼睛很快闭上,嘴角流出一缕黑色的鲜血来,人向后倒在地上。
孔雀嫌恶地把酒杯扔在地上,还抖了抖手,厉声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埋了。”
立即有人现身清场,门前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今天早上并没有人来过。
然后她就关起门来,也开始喝酒,不停地喝,她喝得不少,甚至是她平身以来喝得最多的一次,虽然她的酒量一向不错,但是这一次,她已烂醉如泥。
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但是至少可以让人暂时忘记很多事。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让她喝醉都难忘记。
十二月十二日。
孔雀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窗户,呼吸下新鲜空气,顺便看下对面山庄的进展。
可是她不仅看到了对面又多了座亭子,而且还看到自己小院前面那一大片绿色的楠竹竟然全部给砍断了,她的脸色已铁青。
可是在她唤来战战兢兢的下人后,这些侍女除了害怕,一概不知。
想她孔雀山庄高手如云,来人竟然能在夜里无声无息地砍倒所有的竹子,这么大本事的人,还会有谁呢?
孔雀能想到的只可能是凤凰山庄,翔天烈,楚临风,裴若沧,个个都有理由恨她。
十二月十三日。
孔雀山庄里遍地都是毒蛇,毒虫,猖狂地在庄院里爬着。
孔雀山庄本来就女子居多,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杀也杀不尽,甚至还有超大的蟒蛇盘旋在树梢。
唯一让她松了口气的是,这些蛇并不主动攻击人,但若是人攻击它,它就会开始还击,而且是一个种族一个种族地还击。
比如说银环蛇,一个侍女用剑斩断了一条,导致上百条银环蛇朝她扑过去,很快被淹没在蛇群中,全身发黑,死于非命。
孔雀最后不得不下令所有人不得攻击这些蛇,让这些蛇在这里安生地呆了半天,直到下午管家带人买来大量的硫磺,还生了不少火堆,才把这些蛇吓走。
从此以后,孔雀山庄的每个人晚上睡觉都会在房间里洒满硫磺。
虽然她们并不喜欢闻这味道,但是至少,能安心睡觉。
这件事让孔雀又联想到了凤凰山庄。
十二月十六日。
孔雀山庄的侍女们一起床,就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地上,不仅落了枕,起来脖子生痛,而且有几个竟然睡在了池塘里,虽然没有被淹死,却也差不多被吓死。
米缸里的米竟然全部变成霉米。
酒窖里的酒一打开,居然全都成了臭不可闻的臭水沟里的水。
猪栏里的猪和鸡笼里的鸡忽然一夜之间全被毒死了,厨房里已无可用的菜。
孔雀早上起来一看,她竟然没有衣服可穿了,她的衣柜,和其他房间放着的衣服,将洗和已洗的衣服,都被剪成了碎片。
更可恶的是,她有裸睡的习惯,现在竟然无衣服可穿。
她已经气到极点,可是她并不是那种无理智的人,所以在换上丫鬟送来的衣服后,就开始写信,信自然是写给翔天烈的,她要问问他,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难道一点不顾及当年同窗学艺的情分了吗?
所谓人约黄昏后。
信里约的就是当天的黄昏,苏堤,扶柳岸。
现在已过了黄昏,月已上了柳梢头。
翔天烈却还没有来。
孔雀却也没有走,她有把握,他一定会来的,无论如何,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该看她父亲的面。
她的父亲老孔雀与翔天烈的父亲曾是故交好友。
现在两个老头子都已死了,交情应该还在。
扶柳岸。
月光轻柔。
凤凰和翔天烈并行着,漫步在长而直的堤岸上。
轻涛拍打着长堤,轻得就好象凤凰的发丝。
她的头发已然转黑。
蛊虫被裴若尘引走,凤凰的灵力又苏醒过来,但是只剩下了四层。
她只希望,裴若尘能凭着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逃过这一劫。
她解开了束发的缎带,让晚风吹乱她的头发,发丝飘扬,飘在翔天烈的脸上,脖子上,让人的心里暖暖的。
翔天烈轻声道:“凤儿?”
凤凰享受着眼前的美景:“什么?”
翔天烈道:“我们是夫妻,对不对?”
凤凰点头。
翔天烈忽然一把拿起她的手,挽在自己的胳膊上:“是夫妻挽着手没什么不对,是不是?”
凤凰没有挣脱,她看着月下的苏堤,静立的拂柳,忽然曼声低吟:“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孔雀就立在前面一个大柳树下,她不仅看见了这两个人成双成对的过来,也听见了她吟的这句词,她忽然觉得如此应景,如此凄凉,如此寂寞!
可是她是骄傲的孔雀,她怎么能低头?怎么能在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落寞。
她堆着笑走上前了,声音甜美:“烈哥哥,你终于来啦。”
她的眼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凤凰同来了。
凤凰也没有做声,悄悄地挣脱被挽着的手,却不料翔天烈挽得很久,根本挣不过,不由瞪了他一眼,他不是要会旧情人么?干嘛死皮赖脸地拉着她一起来。
翔天烈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涌起一点轻轻的、淡淡的、甜甜的惆怅,只有丈夫抓到吃醋的妻子时才会有这种奇异的惆怅。
他瞧着她:“你在吃醋?”
凤凰冷冰冰地道:“放屁。”孔雀是什么东西,值得她去吃醋?她只不过不待见她们两个再见面而已。
翔天烈的一根手指已抚上凤凰的嘴唇:“女孩子说粗话,可不好,我的凤儿向来温柔,怎么能破坏形象呢?”
孔雀看着翔天烈没有搭理她,居然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不禁跳起脚来:“烈哥哥。”
这一声叫得有些大,翔天烈终于注意到了她:“你是谁?我认识你么?不要叫得那么亲热,这个称呼我要留给我家小凤儿的。”
他居然正眼也没有瞧她,反而戏噱地看着凤凰胀红的脸。
这简直是冤枉,凤凰可从来没这样叫过他,每次喊他的时候相当无礼,连名带姓的一起叫。
孔雀向来都有百折不饶的精神,越是艰难,她越是有斗志,她似乎完全没有看清形势,反而走上前,亲昵地一把挽住翔天烈的另一只手:“烈哥哥,你怎么能装着不认得我呢,我一直牵挂着你呢,现在看来,你的毒已解了,真是太好了。”
这脸皮,真的比城墙还厚了,。
翔天烈袍袖一甩,已经把孔雀甩开,还退了两步:“我是应该感激你,若不是你把我关在密室里,那般折磨,鞭打,凤儿也不会出手救我,也就不会有今日与凤儿的重逢。”
如果当日不是看他受这么大的苦,凤凰原意不过是把药让焰偷偷地送进去给他服了就走的,她答应过给他解毒,自然会作到。只是,解了毒之后,她就打算远走高飞,周游列国的,那传说中的修列国,应该是俄罗斯的前身,她还想去见识一下。
翔天烈应该庆幸,他在孔雀山庄的时候,过的不是沉浸在温柔乡的生活,所谓因祸得福罢了。
孔雀讪讪然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嫉妒你对这个女人这般念念不忘,烈哥哥,你应该知道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深爱的男子去爱上别人呢,原谅我,我只是太爱你了。”
这个人,居然这般能讲得出,凤凰都又些刮目相看了,她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闪立一边,翘起嘴角,抱拳于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翔天烈没有忽略凤凰的小动作,不过面前这只孔雀是必须要先解决的。
他挑眉看着孔雀:“你找我来,有事?”
孔雀看着他,忽然眼圈红了,无论她做什么,但是对他的感情却是真的,她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翔天烈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凤凰,凤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翔天烈就跟着孔雀到了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树。
别说十米,就算五十米,凤凰也是听得到的,不过孔雀一直以为裴若沧除了会点儿医术,充其量就是个大家闺秀而已,应该听不到他们谈话的,而且被“第三者”盯着毕竟不舒服。
咳,咳,不知道谁才是第三者。
孔雀的眼神一直盯着翔天烈:“烈哥哥。”
翔天烈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有话就说。”
孔雀道:“我山庄里那些怪事,是不是你派人去弄出来的。”
翔天烈道:“不完全是。”
孔雀差异地看着他:“那个裴若沧应该不会武功,难道她也有份?”
翔天烈道:“不是,她倒是真的没份,这中间有一半是我的手下做的,还有一半是我亲自去做的。”
孔雀的脸色转白,再转绿:“你亲自去做的?”
翔天烈咳嗽了几声,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的衣服被破坏,是我亲自去弄的。”
老天,他只不过是被凤凰逼着干的,这个点子只有凤凰才想得出,可是这一次,她不让别的人插手,偏偏要让他亲自去,如果他不去,她就一天不吃饭,一天不见他。
天知道他怎么舍得看她绝食,她明知道已经吃定他了。
所以他做了有史以来最卑鄙无耻的一件事,这简直是有损一代君王的颜面,可是为了凤凰,他豁出去了。
所谓人至贱则无敌,孔雀的思维果然异于常人,她居然脸红了:“啊,那你不是进了我的房间?不是看到了——我不仅有裸睡的习惯,而且还有踢被子的习惯。”
汗,翔天烈的脸都变黑了:“不好意思,我的眼中只有那些衣服,其他什么都没看到。”
孔雀幽幽地道:“你就那么恨我么?”
翔天烈道:“你不该恨么?”
孔雀道:“那好,我只问你,能不能看着曾经一起学艺的情分上,不要再报复到山庄内的人。”
翔天烈沉思了下,这几天也够她受的了,点头道:“可以,只要你交出进炼狱的钥匙。”
孔雀道:“不可能。”
翔天烈脸色一变:“那就是没得谈了?”
本来答应不再恶整她,是私自答应的,还没有经过凤凰的同意,他已经有些担心凤凰生气了,没想到这女人这么不知好歹。
孔雀道:“这钥匙绝对不可能给你,我已经答应紫皇了,而且你这次到这里不过是自投罗网,我还没报告紫皇的,你的口诀她势在必得。”
翔天烈“哼”了声,转身就走。
孔雀在后面气急败坏地道:“你以为我就怕了你们,我这山庄能人不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们等着罢。”
凤凰忽然大声道:“我们拭目以待。”
孔雀已经走了。
两个人却还没有走,还在长堤上漫步。
夜已将残,月已将残。
长堤已尽。
无论多长的路,都有走完的时候。
可是他们之间的路才刚刚开始,翔天烈当然希望他们的路永远都没有尽头,他就好永远都牵着她的手。
“你说,她在依仗什么?”
凤凰不耐地道:“大不了紫苏来。”
翔天烈道:“紫苏的功力恐怕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凤凰道:“一个人对付不了,两个人一起难道对付不了么?从蓝级冲到紫级是很难的,我料定她还没有冲上去。你的青光虽然比她差了一级但若是法武双修,未必输给她,至于其他人,就由我们对付了。”
那四本书的技能,翔天烈才学了两本,这两天已开始把那把嫣然奋武枪拿出来磨练,乱舞已经上手了,突破乱舞,就可以学得降龙,这降龙舞动起来,就好似一条青龙在空中遨游,所到之处,都被龙扬起的光所吞噬。
而且长兵比重兵的一个好处,不那么耗体力,虽然一下的威力没有重兵来得猛烈,但是它的速度和连发次数更快,实际效果更大。
“如果可以,最好让她有来无回。”凤凰的口气不是一般的猖狂,可是他喜欢。
他不仅大声地说了声好,而且已经抱起她飞奔起来。
凤凰气呼呼地道:“干什么?”
翔天烈道:“现在已经半夜了,你难道打算在这冷风中走一夜么?再说,那个,如果还不回去睡觉,咱们的小烈烈什么时候才能制造出来啊。”
凤凰啐了一口:“疯子,我才十五岁,不想那么早做娘。”
翔天烈道:“没关系,生了咱给春兰和冬梅带,你只负责生一下就好了,武功什么的,我来教。”
凤凰恨恨地道:“你想得美。”
可是她的嘴已经被另一张嘴堵住,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让女人闭嘴的最好招势,可不就是这招么?想必男人们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