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赋予米莉的究竟是什么?是撕了皮却连着肉的痛,痛得她咬着血淋淋的骨骼,却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在她短暂的二十几年的时光里,她不曾得到父爱,因为被遗弃;她不曾得到母爱;因为被像商品一样出售;她所寄予的爱情,却让她在有限的生命里看到了死亡的阴影。爱最终成为一种殇,她像一只蚕用自己吐出的丝,牢牢的纠结着自己,直至死亡。
“干爹。”
阮义闻声起身,看着自楼梯上走下来的二人,干瘦的脸上立时像拧麻花似的挤出了一个慈爱的微笑。迎着阮柏,他张开双臂,两人拥抱在一起。
“米莉去帮干爹泡杯茶。”
米莉转身去厨房,身后阮义的双目却泛着幽冷的光像钉子似的盯着她。两人落座,阮义接过米莉递来的茶,枯瘦的手咻的一下抓住了米莉玉润如葱的手指。在场的人都是一愣,米莉的身体在那一刹起了最直接的反应,汗毛根根竖起,整个人也如风中的叶擞擞颤抖着。
“干爹。”阿战不解的看着阮义。
阮义呵呵一笑,笑声却似夜里的猫头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莉莉啊,阿阮没有照顾好你,瞧这小手都瘦了。”说完,他的手在米莉的手指上轻捏了几下。转而看着阮柏笑道:“阿阮你可没照顾好莉莉。”
阮柏干干的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上前将米莉的手接到自己手里带到一边坐下,阿战自始自终看着两人的表情,脸上的阴郁渐渐加深。阮义撩了他一眼,戚戚笑道:“阿战,女人如衣服,兄弟是手足,手足不能断,衣服可以换。你要记住。”
阿战尚未回话,靠着阮柏坐下的米莉猛的打了个抖索,双眸低垂,一张脸却死白的吓人。
“你先上去休息吧,我有点事跟干爹谈谈。”
“干爹,我先上去了。”
阮义点了点头,只是一双鹰眸却异常的锐利的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米莉看着他的目光慌乱的垂了头,急急的往楼上走。直至响来一声轻脆的关门声,阮柏看了眼阿战,转而对阮义说道。
“干爹,让阿战带着米莉先回越南吧。”
“为什么?”
阮义狐疑的看着他,他这次来境内,什么人都没带,直身前来,就是因为最得力的手下阿战在这,现在阮柏却要阿战离开,这真的让阮义很怀疑,他的用心。
“出了点意外。”阮柏谦疚的看着阮义,将阿战必须离开的原因详细说了遍。
听完阮柏的叙述,阮义目光阴沉的看着阿战,直至阿战妖媚的脸上渗出层层密汗,他才收了目光,轻声道:“安排我同褚少见一面。”
“干爹?”阮柏疑惑的看着他,他要见褚哲瀚有什么目的?
“不用大惊小怪,我与他也算得上是故人了。你安排吧,阿战离不离开,等我见他之后再说。”
阮义起身,“我累了,要休息。”
阿战连忙上前将阮义带到事先准备好的房间。身后,阮柏看着二人相继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幽暗的眸,一片深遂。许久,他才起身,缓缓的往楼上走。楼下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双阴冷的眸子看了眼阮柏方才坐的位置,眼里凝结着层层冰霜。
“阿战,查到他的身份没?”
“他前段时间去了趟省里,上次我故意留下的线索,也被他劫断,似乎有人在背后支持他。”
阮义关上门,转过身拍拍阿战的肩,“这不奇怪,他敢让你袭击C市的市高官,就证明他身后肯定有某个高层在暗地里支持他。只是他却一直不肯跟我们说。”
“干爹,米莉她……”
“你还惦记着他?”阮义忽的沉了语气,转身恨恨的看着阿战,“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女人只是玩物,高兴的时候玩玩就行了,男人要的是野心是霸心。”
阿战低了头不说话,许久,阮义忽的缓的声音说道:“阿战,干爹无儿无女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你不要让干爹失望。”
“我知道了,干爹,你睡吧,我出去了。”
阿战回到房间,幽暗的房子里,一个模糊的身影伫立在窗前,阿战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缓缓的靠在门边,幽暗的眸像两族盛在水银里的黑玛瑙,散发着层层的温润。
“阿战,离开好不好?就当是为我?”米莉转了身,透过窗隙间的缝隙月光如水,将她的脸晃得明暗交纵,乌黑的眸里是说不出的悲哀。
阿战看着她,隔着几步的距离,他清晰的看到米莉眼里的泪不堪重负终于落下,却是落在他的心上,砸出一个深深的窟窿。
“米莉,告诉我为什么?你既然不爱我,又何必在乎我?你既然选择了阮柏又为什么要不断的给我希望,这样很残忍,你知道吗?”
米莉摇着头,泪水不断的涌出被她摇得四溅。米莉哽咽着,只是那样哀绝的看着他,“阿战,求你,我求你行不行?”
阿战看着她,猛的别了头,将那股酸涩生生的压下,肃冷道:“米莉,或许你是真的在乎我,但却一定不是你真心喜欢的人,更不可能是你爱的人……”
“你混蛋,你是个十足的混蛋。”米莉压制着心内的愤恨,低声咆哮。修长的颈子因为激动而青筋纠结,紧攥的拳头,指甲掐入掌心的痛都不能让她平复心内那撕心裂肺的痛,他说她不爱他,谁来告诉她,她还要怎样才算是爱。
“你不用这样的,米莉。”阿战妖媚的脸带着些许的讥讽,轻薄的唇吞吐之间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对米莉进行着凌迟的残忍。“我知道你只是怕干爹对阮柏不利罢了,其实你不用这样,你只要说一句,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去做。”
“那好,为我离开C市,天涯海角我都会跟随你。”
“你……”
“阿战……”门外阮义嘶哑的嗓音如破钟般响起。米莉的身子立时僵了僵,眼见阿战转身要去开门,米莉不顾一切的从打开的窗跳了出去。阿战看着那道消失在窗台的身影,沉沉的叹了气,果真有这样深爱吗?为了阮柏,她可以委屈自己跟着一个不爱的人?眼里的悲愤越发重了。
“什么事,干爹?”
“你在跟谁说话呢?”阮义看了眼被风吹的飘飞的窗纱,而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
“没人,我站在窗前喊几声,顺顺气。”
阮义阴冷的眼在阿战脸上停了几秒,转而说道:“小心冻着。”续而道:“没什么事,我起来倒水喝,听到你屋里有声响,所以来看看。”
“我去帮你吧。”阿战带了门,去厨房倒水。
身后阮义的目光如影随形般的跟在他身上。阿战稳了稳心神,这是他第一次对阮义撒谎,难免有些不自然,好在大风大浪见得多,瞬间便敛了心绪。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纸调令最终结束了C市沸沸扬扬的枪击案,褚哲瀚站在阳光下,看着语蓉在小院里浅笑安然的样子,心里柔软如水无痕,多希望此刻成永恒,但他却深深的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假像。他比任何人都深深的知道她的心,他骗着自己给了这些日子的安好,然,好梦终究要醒。这个女人,她教会了他如何爱,却不肯爱他。
“蓉蓉。”
语蓉抬头看着露台上的人,阳光里他的脸模糊成一团金光,只依稀看得清他微扬的眉梢有着淡淡的深情。语蓉的心一顿,那些过去画面断断续续的重现,他们之间他步步紧逼,她步步后退,直至无路可退,最后终究臣服,只是她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蓉蓉。”褚哲瀚仍是温情的轻声说着。“蓉蓉,我下来我们出去走走。”
他所说的走,原来却是开了车往郊区跑。那是一个阡陌纵横的乡间,湿湿的泥土气息混在清新空气里迎面相袭,语蓉站在那些交叉的田埂里,仰首苍天,瓷色的天空中,白云翻滚。褚哲瀚看着她,如精灵般的存在,风将她的长发吹起,三千青丝缠绵飞舞。
“蓉蓉。”他低声的叫她。
语蓉回了头看他,眼里有淡淡的浅笑。然那双深暗的眸中笑意却始终透着残缺,不达于心不见于魂,这样的笑他看到过很多次。
“蓉蓉,如果我放手,你会选择离开吗?”
语蓉的笑像是画面似的猛的被截断,她低了头,看着脚下灰褐色的泥,许久,抬起头看着褚哲瀚,轻声道:“你说过只要你不离我便不能弃。”
“呵呵呵。”褚哲瀚轻笑,俯身折了一枝新芽递到语蓉跟前,“蓉蓉,你在拒绝的时候可曾试过接受?你在被迫停留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总往回看,而稍微计较下现在?”
语蓉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淡淡的受伤的神情,猛的便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的话,“褚哲瀚的本质并不坏,他对你也是出自真心,如果可以,你忘记过去,选择原谅吧。”
“你爱我,痛苦吗?”语蓉忽然轻声问他,“你爱我是不是觉得累了,痛苦了,不能再承受了?”
褚哲瀚轻轻的笑了笑,上前捧起她的脸,狭长的眸里情思涌动,“是累了,是痛了,因为不论我怎么做,过去都不能抹杀,不管我怎样努力,你的心,”他的手下滑停在她的心口,“你的这里是空的,很早以前就空了。”
语蓉蓦的抓紧他停在胸口的手,抬头直视着他,“那么你呢?你的这里有心吗?你永远都只知道强取豪夺,永远都不在乎你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的伤痛。”
褚哲瀚看着她眼里的激动,唇角微微的撇了撇,极是不屑,“如果我没说错,你只所以还留在我身边,是因为怕我对阮柏采取行动对不对?”他看着她,脸上风起云涌,为她一直的详装,但眼里却又有着浓浓的期许,“那天在教堂,你是真的为我担心了对吗?”他的手抚上她的脸,“你那日的泪是真心为我而流,对不对?”
语蓉低了头,不肯回答,那日,那日枪声响起,她的心便像是被人掐了一下,痛,真的很痛,泪水便落下来了。是的,是真心为他而流,只是之后呢?他们之间的一切,她明明是在演戏,而他知道却不揭穿,陪着她演。语蓉冷冷的勾了唇,讽笑自己的愚蠢。
“蓉蓉,孩子生下,我放你离开。”
他的声音明明温和如春风,她却感觉如一溜冰碴刷过,将整只耳朵都冻伤。她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所谓的放手不过是以另一个人再次为绊,拴牢她,语蓉吃吃的笑了,末了,轻声道:“我们说过不离不弃的。”将身子轻轻的依偎在他怀里,那样冰冷的温度。
褚哲瀚抬头看着高远的天空,无声而笑,不离不弃?
“蓉蓉你可曾后悔那天我没死?”感觉到怀里她不安的颤动,他抿了唇眸里一片悲凉,“蓉蓉,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为自由欢呼吧。孩子我想取名叫褚子懿。”
“是不是?”语蓉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不确定,“是不是有什么事?”
褚哲瀚敛去情绪,俯身看着她,“你在乎吗?”
“我……”
语蓉尚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低头,含住了她的双唇,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眼里那种铺天盖地的戚凄,心里一痛,眼睛抖抖擞擞着便闭了。他看着她颤如蝶翼的长睫,心底划过长长的叹息,佳人如斯,怎能放手?纠缠吧,至死方休。
“去做个产检吧。”他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长长的田埂上,他们一前一后,相牵在一起的手,在阳光里晃成一个幸福的圆。却看不到最终的交合点,那一点是否会是一个缺失?
拿着那张彩超图,褚哲瀚眼里有着狂热的欢喜,脸上的笑意似乎怎么也停不了。
“我的碗豆公主。”
“什么?”语蓉不解的看着他,却发现他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着。
褚哲瀚突然倾了身,在她的脸上轻轻的碰了下,“谢谢你蓉蓉,谢谢你留下她。”
语蓉低了头,心里流淌过一抹异样的情绪,但很快便被她忽略,她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一个亲人,一个永远不会伤害她能让她依靠的亲人。
夜里,欢好时,他不住的轻吻抚摸着她的腹部,眼里的笑意温柔如月光。语蓉忽然便想起这似乎是这么多时日以来他们第一次的欢好。原以为是他心中有事,却原来只是为了腹中的小生命。语蓉曾听海雪提过,说她在初时有见红的情况。她的身子猛的颤了颤。
褚哲瀚抬头看着她,手轻轻的抚上她的柔软,“蓉蓉,我不会伤害我们的公主的。”他缓缓的起身,吻沿着她修长的脖子碎碎落下。他的手如同火源处处点燃她身体的火热。他果真如同他所说,每一次都恰到好处的深入浅出,那样轻柔,那样小心,如同在谱奏华美的乐章。语蓉在这样的温柔中沉沦再沉沦,直至天堂的顶峰。
“蓉蓉,我爱你,一直,永远,今生,来世。”他的低喃如小提琴在耳边缓缓流淌,语蓉在幸福的巅峰中聆听,最终沉沉睡去。
很久以后,语蓉常常会不经意的想起,那个低沉如小提琴的声音曾那样深情的说着今生来世的诺言,只是一转眼,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在似水流年里成为一个美丽的童话,她看着感动着,却最终错失了。
会所
褚哲瀚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结束时,他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那张小小的图纸,看着,眼里的温柔如溢出的水,无声而绵长。
许然起身,站在他的身后。“阿哲,真的要跟他见面吗?”
“这是我的碗豆公主,可爱吗?”
许然看着他手里黑白的图纸上那辩不请所有的的扫描图,邹了邹眉头。“你怎么就确定是公主?”
“感觉。许然,我的感觉像来很准,我取好名了,叫褚子懿。希望她的一生都美好快乐,不要像她的父亲和母亲。”他的话中难掩落寞,脸上的神情突然颓败。“许然,我这一生锦衣玉食,可是为什么却总是与所爱错失,都说人生一世真真正正爱过一回才不是白活,我真想用一生换她一日的真心。可是……”
许然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真的是来日方长吗?”他眯了眸子看窗外的残阳似血,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那感觉会让他在睡梦中都猛然惊醒。太多的夜里,他依着语蓉汲取她身的上的安然来抚慰惊颤的心,只是两只刺猬又如何能互相取暖!
许然劝着他。“阮义提出见面,我想应该是有所图,你还是别去了。”
“不,是时候该结束了,扎在心尖上的刺只有拔了才能好,不拔永远都是一个伤口,它想痛就痛。”
“你是说阮柏?”许然惊诧的看着他,“难道阮柏想借阮义的手来对付你?”
“我不知道。”褚哲瀚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张政的死可以理解为他对当日的报复,可是枪击案呢?为的又是什么?”
“既然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那还是不要跟阮义见面了,这种私下的接触很容易让人抓住把柄。”
“不,”褚哲瀚摇了摇头,“正因为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我才要去。保险箱里有一份我的文件,到时真有什么事,按着那份文件来吧。”
“你……”许然愕然之下脸色都白了。但他却也知道褚哲瀚决定的事,谁都没法劝。他的目光落在那张黑白色的图纸上,“为了你的碗豆公主,你再考虑下吧。”
褚哲瀚轻轻的笑了,转身看到会所那堆满的婴儿用品,“走,我们给碗豆公主送礼物去。”
如果时光能停留,褚哲瀚会希望它停在哪?
阮柏的目光看着米莉脸上的哀戚,心忍不住的颤栗,他闭了眼,强压下那片愧疚。
“阮柏,阿战不肯离开,我跟你们一起去。”
阮柏笑了笑,上前轻轻捧起米莉的脸,轻声说道:“米莉,那就自己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
米莉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哀求,“阮柏,我不能扔下他,如同你不能放弃苏语蓉,我知道你跟她说那句话,是因为你必须让她恨你,她恨你她才能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我来恨谁?我又能活多久。”
“那就一起吧。”阮柏将米莉拥在怀里,“米莉,也许同看彼岸花同饮孟婆汤也是一种幸福,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也好。”
米莉伏在他的胸前,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阮柏用力的将她抱住,两个人的温暖也抵不过心底深处升起的寒冷。
“米莉,会不会后悔?”
“不,不后悔。”
米莉紧紧的咬着唇,她明明看到了结局,为何却要这样无力的纠缠过程?再如何的撕心裂肺再如何的痛不堪言,或许都是一种不甘一种贪婪。她的一生到底是宿命里早就注定的悲,还是轮回里她永世不休的孽,让她要承受这样的绝望。
房里紧紧相拥的人,不曾注意到一角那窥视的如幽灵的目光,带着一种怎样的嘲讽和不屑,看着他们。
四月初,一场大雨洗净了肃冬的寒瑟,浇醒了满山的绿树红叶。整个世界笼罩着一层轻飘的,流动的,潮湿的雨雾。石级小路被雨水冲洗的分外明净,早开的迎春花在这片烟雨里,印出一层水润润的红,那些落在叶上的雨滚成粒粒晶透的珠儿,欲坠不坠的压着来回滚动。
庄严肃冷的墓碑因为这雨越发的凄然,躺在这里的人,永世都是同一种颜色,同一种感觉,冰冷的泥土裹覆之下腐朽了容颜却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精神,或愁怅或艾怨。都说人死如灯灭一切都会随着形体的消失而结束。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雅仪,我来看你了。”褚哲瀚将手里的清水百合,插在墓碑前的花瓶里,淡淡的清香合着湿冷的气息萦绕。“或许以后再不会来了,雅仪我将会有个小公主。”
他长久的看着照片里雅仪灿烂的笑容,雨水将烤瓷的照片洗得清清爽爽,那些来不及流去的雨水停在雅仪的脸上,看着便像是一个人在微笑中流泪。褚哲瀚看着照片里的雅仪,心猛的便揪痛起来,痛的他猛的跪倒在地,他抬起头,伸手拭去照片上的水。“雅仪。”
山下传来几声喇叭的长鸣声,褚哲瀚起身,深深的看了眼照片中的人,转而绝然的往山下走去。
“阿哲?”
“什么事?”
许然看了眼他身上被雨打得潮腻沾湿的外套,将车里的空调打开。然后才说道:“阿辰刚才打了电话过来,说是秦浩没有回省里,不久前他提着箱子悄悄的入了场。”
褚哲瀚将身上的外套换下扔在后座,转而抚了抚额头,“让阿辰继续盯着。”
“好的。”
车子疾速向前,那些被抛弃在身后的风景不时便成了模糊的一片。褚哲瀚拿了手机,拨了号码。
“喂,你好。”电话里四雨的嗓音轻脆而礼貌。
“四雨,苏小姐起来了吗?”
四雨抬头见语蓉正从楼梯上走下来。连忙答道:“褚少,苏小姐来了。我让她听电话。”
“谁啊?”语蓉看着四雨,轻声问道。
“是褚少。”
语蓉接了电话,轻声问道:“有事吗?”
“没什么事,你这两天晚上脚抽筋的历害,让海雪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好的,我知道了。”
褚哲瀚听着电话里她浅浅的呼息,脸上一片凝重,手里的手机被握出了汗。许久,电话里响起语蓉的声音,“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
“那我挂了。”
“我……”耳畔响起嘟嘟嘟的盲音。那句,我爱你,于她和他如同生长在同一根系上的树枝,明明咫尺却终不能于风中相拥,只能簌簌的唱着自己的悲歌。
与阮义相约的地方在一处废弃的工厂,褚哲瀚不知道他为什么执着要见自己,也许他是猜到的,只是他的生命里没有退与避二字。这之间还悬着个阮柏,他也说了那是他与苏语蓉之间的刺,一定得拔,只是要怎样拔,才不会伤了根本?
工厂因为废弃而荒芜破败,期间又成为无数野猫野狗的住所,散发着层层的腐烂的气息,令人几欲作恶。褚哲瀚在许然的陪同下,走在湿湿的破成无数个小坑洼的水泥路上,不时的溅起一裤脚的烂泥。
“该死的。”他抖了抖脚,继续前行,胸中的闷气渐渐沉积,脸色一片阴霾。
许然走在他的一侧,小心的看着周遭的环境,那些长成一人高的野草枯黄成堆,生了锈的设备露天随处的安放着。破败的窗里空洞洞的透着黑,看不清所有。也许,在那些暗窗的背后便有着一张无表情的脸,正举着一把狙击枪瞄准着他们二人。许然看了眼安然行走的褚哲瀚默默的移动步子,走到他的身后,以期阻挡任何可能的狙击。
终于走进工厂内部,看着满地的腌臜、屎尿、脏水,褚哲瀚掩着唇几欲干呕。他促了眉头,对阮义选择这样的地方见面,忍不住的便想要问候他的祖宗。许然转身无声的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辩别任何一个可能留有狙击手的位置。
“褚少。”
一个干哑的声音响起,褚哲瀚同许然对视一眼,往声音的源头看去。不远处,一处操作台上,阮义一身黑衣黑裤,站于高处,冷冷的俯视着他们这方。他的一侧,米莉一身净白,如清莲出水。
“阮先生,好久不见。”
褚哲瀚瞬间便沉了气,回视着阮义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拼杀,许久,阮义笑笑,从高高的操作台上沿着锈迹斑斑的铁制扶梯走了下来。一步一步,每一步沉稳中带着凌冽的杀气,脸上浅浅的笑如妖异的面具始终如一,不曾改变。隔着二步的距离,他停了步子,看着褚哲瀚,许久不曾言语。褚哲瀚看着他,眸如寒星,幽冷清凉,不辩所有。这是狮与虎的斗争,都是人中之袅,有的是谋权杀阀的手段。
“三年不见,褚少一向安好?”
“劳先生挂念,褚某素来安好。”
两人同时淡笑,不久,阮义歇了笑声,看着他,“褚少,C市仍是C市,但褚少又是否能是永远的褚少?”
褚哲瀚略促了眉,凤眸半眯,冷声一笑道:“先生有话何不直言?”
“我惜褚少雄才,有心将心向明月,奈何褚少这明月却是照沟渠,可惜可叹。”末了见褚哲瀚只浅笑不语,进而问道“褚少,我对褚少的心仍是一如从前。”
褚哲瀚看着阮义,他的直身前来,说明什么?还是说在他的身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安排?想到这,褚哲瀚的目光略过阮义,看身他现身时的所在。未几,收了目光,低声道:“先生,褚某还是那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当真如此?不可回转?”
“话不多说,谢先生抬举。”
“可惜,可惜啊。”阮义连叹可惜,揩了米莉往来时路走,一边大声道:“阮柏,了却你的的恩仇吧。”
高台之侧,阮柏缓缓现身。阮义身侧的米莉看着他身边的空置,眸子里有着死一般的空寂,阮义却忽的抬了手,握着她的一侧肩胛往前慢步走着,脸上的笑带着胜利的满意的算计的神情。“褚少,是非恩怨总需一个了结,不妨让你死个瞑目,那个警察是我让阿战做的,如果阮柏了结不了你,阿战也会送你送上路的。不为我阮义所用便只有死路一条。”
“干爹,阿战呢?”米莉小声问着阮义。
“别急,一会儿就出来了。”阮义轻轻的拍了拍米莉的肩,扭了脸贴向米莉,“莉莉啊,你心里始终有阿战的吧?不然当初也不会为了他去陪那个鬼佬,我听说那个鬼佬是HIV携带者。”
米莉的脸猛的便白了,脚下的步子凌乱而交错。阮义看着她的脸色,满意的笑了,逼向米莉的神色越发的狰狞恐怖。“你上了阮柏床没有?你好像不听我的话了啊?”
“干爹……”米莉失色的看着阮义,哆嗦着双唇,却什么都说不出。她只能哀求的看着他。
“我告诉过你,只要C市的路打通,阮柏必须除掉,他不是我们这条路上的人,你违背了我的意思,莉莉啊,我要怎么惩罚你的不听话呢?”阮义枯瘦的手如蛇游上了米莉的脸,在她精致的脸上来回游移。
“米莉。”阮柏走了过来,将米莉从阮义的手里接过,爱怜的问道,“脸色怎么这么差?走,陪我去了结一些旧债吧。”
米莉伸手想去握住阮柏伸出的手,却被横空伸出的枯瘦如枝的手劫了去,阮义轻笑道:“阿阮你去吧,我跟米莉在这边等你。”眼光看向阮柏手里提着的小箱子里,划过一丝疑惑,“阮柏,箱子里是什么?”
“送给褚少的东西。”
“哦。”阮义点了点头,扶着米莉往一边站定。
阮柏看着米莉,冰冷的眸有着些些的动摇,米莉看着他,笑了笑。“你去吧,阿阮,我在这边等你。”
阮柏提着小箱子转身朝褚哲瀚走去,轮廓深遂的脸上,一片荒然。真的要这样吗?只能这样吗?他抬头看着不经意的看身某一种聚集的焦点,眼里有着片刻的失神。蓉蓉,以后的路自己要走好。
“褚少,我们了了旧债吧。”
褚哲瀚看着一步开外的阮柏,那些困扰多时的不安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他瞥眼看着他手里的箱子。轻笑道:“难为你设这么个局,可是有必要吗?”
“当然有必要。”阮柏放下手里的箱子,点了一支烟,长吸一口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是当日的安元,你是C市无人不知的褚少,所以你不能死的默默无闻,你一定要死的轰轰烈烈。”
褚哲瀚闻言,轻声笑了笑。原来他的身份连他的死法都决定了。他点燃一支烟,放在嘴里,深吸,看着袅袅而升的青色烟雾,说道:“她有我的孩子,我不能死,我死了,她们便是孤儿寡母,对不起,我欠你一条命,但是我还不了。”
阮柏的身子抖了抖,稍倾笑道:“你死了,她一样过。”
“不,不一样。”褚哲瀚摇了摇头,“你也说我是C市的褚少,褚少的孩子怎么能是遗腹子。”
阮柏跟着他轻笑,冷冽的眸子带着迷惑看着他,“那怎么办呢?”
“放弃吧!”褚哲瀚轻声说道,语气淡然,不是哀求亦不是请求,一如平常。
阮柏点了点头,却又忽的抬起头,摇头失笑,“为什么你会认为一切于你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人命真的如此不堪吗?”
褚哲瀚看着他,见他慢慢平息了笑,才说道:“唯性格使然吧,但对于我确实抱谦。”
“因为她?”
褚哲瀚无声,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说明阮柏的猜想是正确的。提到语蓉,两人都沉默了,只有香烟依然在燃烧。静寂如水无声,但却难压水下的暗潮汹涌。香烟燃尽,两人同时将嘴里的烟头弹起形成一个优雅的抛物线,眼里都有着一抹绝决的撕杀。随着烟头的落地,两声枪响划破静寂。
阮柏将手里的箱子扔向褚哲瀚,猛的返身对身后的米莉喊道:“趴下。”
几乎与此同时,米莉身边的阮义,却猛的将米莉抓住,挡在胸前。阮柏看着阮义的动作,眼里划过神魂俱裂的悲悍,猛的朝身后的某个方向,高声叫道:“不要。”
只是为时已晚,眼看着米莉的身上的浅白染上鲜红,脸上是一种终于结束的解脱,阮柏嘶声的吼了句:“米莉。”不顾一切的跑了过去。在那一瞬间,另一个声音被阮柏的声音所盖,但那撕心裂肺的痛不亚于阮柏。
又是一声“碰”枪响声,许然在第一时间将褚哲瀚扑倒在地上,对空旷的工厂,吼道:“阿辰,掩护。”
枪声凌乱中,各人都在自顾中慌乱的突围,阮义已经红了眼,他将倒在怀里的米莉像块破抹布的扔弃,对一处喊道:“阿战,动手。”然那句喊声被一枪阻住。他看着胸口汩汩淌血的伤处,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阮柏,“为什么?”
“为了米莉。”阮柏将米莉抱在怀里,将她散乱的发撩开,“米莉,米莉,醒醒,不要睡。”
“阿……阮。”米莉缓缓的睁了眼,唇角微动,想笑却笑不开,“他……他……”
阮柏抬头伏了身子,轻声道:“他没事,他会走的。阮义死了,我替你报仇了,没有人再可以威胁他。”
“谢……谢你。”米莉的眼缓缓闭上,那抹笑颜终于扯开。阮柏抱着米莉,眼里的泪蓄积落下,他紧紧的抱着她,不去在意是否会因此染上HIV病毒,他只知道这个女孩,用生命去爱一个男孩,却从来没有让对方知道。
枪声突然停歇。许久,远远传来警笛声,寂静处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阿哲)阮柏,快点离开。”
阮柏抬头看着某一处,那是阿战的藏身处,他走了吗?带着怎样的恨?还会回来吗?他又旋了身看褚哲瀚,而后者也在看他,眼里有着异样的情愫。阮柏笑了笑。
“结束了吗?”
“不知道。”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近。许然将仍在对决中的褚哲瀚猛的拉转了身子,“阿哲,你的碗豆公主在等你。”
褚哲瀚这才快速的转身,朝停在外面的车子跑去。许然喊了声,“阿辰。”没有得到应答,知道阿辰已经撒退了出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秦浩才从暗处走了出来,对仍在原地的阮柏说道:“走吧,凌书记有交待,这里的事情一结束,你立刻离开。”
阮柏抬头看着他,眸里难掩悲伤,“你为什么要开枪?”
“米小姐说,只要能让阮义死,她不计任何代价。”
阮柏愣了愣,看着怀里浅笑安然如入睡般的米莉,再次心痛,傻瓜,为什么要这样呢?报仇的机会多的是。
“走吧。”秦浩再次提醒道。“我送你离开。”
当所有人离开后,隐于暗处的男子才将一张妖媚却泪流满面的脸露了出来,远远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子,看着她浅笑的容颜。幽暗的瞳仁里杀意与悲伤交缠。阿战永远不知道,躺在地上的那个女子,她愿意以生命为代价,来求取他一生的自由与平安。她只是一个想要挣脱束缚自由去爱的女子。她的心如水般柔软,透澈,却不溶于这纷扰的人世。
语蓉在浅睡中惊醒,腹内有,如流水一般的颤动,那是什么?她猛的惊喜,再沉了心去等待,不久,腹部再次传来流水滑过的痕迹。语蓉颤动着将手贴向那,“亲爱的,是你吗?你在跟我打招呼吗?”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所说,腹内的小生命再次动了动。
“哦。”语蓉惊喜的想要欢呼,她掩了唇,怔愣的看着自己依然平坦的腹部。门被推开,褚哲瀚看着灯光下她惊愣的神情,浅笑道:“怎么了?”
语蓉抬起头看着他,清冷的眸子带着笑意那样热诚的看着他,她忽然伸手,停在他素来薄而冷淡的唇上,“嘘,”她做了个噤声动作,拾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你听,她在跟我问好。”
褚哲瀚满身风尘在这一刻消失无踪,他温柔的俯下身,将头贴着她柔软的腹部。语蓉双手捧着他的头,他们一起等待着。
“动了,她又动了。”语蓉的手激动的抚上他的脸,颤声道:“你听到了吗?”
褚哲瀚抬起头迎着她发光的眼,温柔的笑道:“是的,我听到了。”他上前将语蓉轻轻的揽在怀里,吻着她干净的长发,“蓉蓉。”
语蓉这才发现,他身上竟是无比的狼狈,衣服上沾染着一股怪味的污渍,她看着他,“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样子?”
“没事,没什么事。我去洗洗,瞧这一身,把你和我的小公给熏坏了。”他果真起身进了浴室。
语蓉看着浴室的方向,脸上的神情一片凝重,他有事瞒着她,是什么?阮柏,难道是阮柏出事了,她猛的起身打开了浴室的门,他正要躺进浴缸,看着神色慌张的她,问道:“怎么了?”
“你去找他了?”
褚哲瀚的眼里升起一抹悲伤,但很快便隐去,他看着她,“不,我没有去找他。”
“那?”语蓉看着他换下扔进垃圾桶的衣物。
褚哲瀚看了眼那个方向,不动声色说道:“今天去了一家工厂,那家工厂很脏很乱。”
语蓉点了点头,缓缓的关上门。她的身后,褚哲瀚幽暗的眸如黑夜孤凉。
褚哲瀚将阿辰同许然同时安排进了别墅,而这天开始,不论语蓉到哪,身边的都会有许然或是阿辰的跟随。她敏感的猜到出事了,却不知道出的是什么事。她总会想起那天被他扔去的那一身衣裳,然他却又真的向她证明了阮柏的安好,他带着她远远的看了阮柏一眼。语蓉想,这样也好,相爱的大抵都是相忘于江湖,很多在一起生活的人,都只是为了有个可以看起来不太讨厌的面孔彼此相视过完残生。
当大街上的香樟树争相呼应的开了黄白的小花,为充满汽油味和沥青味的城市献上一片馥郁的清香时,语蓉换下了沉重的冬装,她的小腹仍不见山水。
“去添些春装吧。”褚哲瀚对正在浅睡的语蓉说道,目光停在她的小腹上,“或许过段时间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了。”
语蓉看了眼屋外的阳光明媚,欠身道:“好的,出去走走吧。”
走过小院,语蓉看着沿墙一角开得荼糜的三色堇,眼里划过一抹矛盾,身后的褚哲瀚上前几步,将她轻揽于侧,两人缓缓朝外走去。
“你等等,我去开车。”
“好的。”
语蓉看着春意盈然青山绿水,忍不住的便往前走了几步。正在一侧的阿辰,警觉的跟了过来,“苏小姐,不要走太远。”
“没事,他很快过来。”
阿辰点了点头,停了步子,摸索着想要点支烟,却发现袋里空空如也。他转身往院子里走,他的烟放在伞蓬下的的桌子上。身后响起一声尖利的刹车声,阿辰猛的转了身,朝前疯跑,边跑边喊着,“阿哲,许然。”
立于路旁的语蓉正惦着脚尖去嗅那绽开的芳华,一双有力的手自身后将她狠狠的的一抱,随之便被扔进了车里。她连惊叫都来不及,脖子后侧一痛,整个人便晕了过去。阿辰看着被扔进黑色车子里的语蓉,尖利的喊声,突破云宵。“苏语蓉。”
屋子里,许然已经跟着跑了出来,褚哲瀚的车也已驶离车库,一个油门撞倒了那扇小铁门,驶了过来。便见得,阿辰不要命的追上了那辆车,一双手牢牢的抓着车子一侧的反光镜,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车里的方向盘。驾驶座上,男人妖媚的脸在看到褚哲瀚时,绽放笑颜,褚哲瀚看着他的笑容,以及他缓缓举起的右手,猛的喊了声,“阿辰,松手。”
那声音,很像是熟透的西瓜自己崩裂的声音。阿辰最后看见的便是流了自己一脸的鲜红,以及男人妖媚的笑脸。他想问他,笑什么,但刚张了嘴,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阿辰。”
许然上前,将阿辰抱在怀里,看着他眉心处的那个伤口还在不断的往外渗着血,他突然发现,喉咙竟发不出任何声音。褚哲瀚蹲下身,颤抖着手抚上阿辰的脸,将他的双眼合上。
“阿辰。”
许然哽咽的喊着,双眼浴血的看着双目微闭的阿辰。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褚哲瀚接起。
阿战阴冷的声音如地狱恶魔,“褚哲瀚想要苏语蓉活着,就一个人来上次的工厂。”话落挂断电话,褚哲瀚低头看着一旁的许然。“许然,这里的事你处理。”
“阿哲。”许然放了阿辰,紧跟几步拦下他,“不能去,他疯了,你知不知道?”
“苏语蓉在他手里。”褚哲瀚抬头看着许然,脸上的神情悲伤中带着毅然决然,“我必须去。”
“不能去。”许然一把将车门关上,指着地上的阿辰吼道:“阿辰死了,你是不是想像他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褚哲瀚感觉眼里有雾一样的东西模糊了他的视线,阿辰躺在那,一头银色的发衬着一地的暗红说不出的阴森妖异。他快速的抬起手,摸了把脸,飞快的说了句,“对不起,许然。”然后上车,点火,踩油门,车子轰的一声向前离去,镜子里许然抱头哀号着跪倒在地,他的身后,是阿辰的尸体。褚哲瀚咽下喉部的刺痛,将沁出眼角的泪生生的逼回了眼眶。
与此同时,阮柏也接到了阿战的电话,“苏语蓉在我手里,来上次的工厂。”
挂断电话,阿战看着身侧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苏语蓉。唇角微漾,一抹邪气的笑缓缓升起。“苏语蓉,米莉不能白死。”拿起身旁的水朝语蓉的脸上缓缓倒下。
一阵透心的砌凉,语蓉睁了眼。看着眼前被放大的阿战的脸,骇得她倒抽一口冷气。“阿战,你想做什么?”
阿战起了身,目光悠远的看着某个角落,“苏语蓉,米莉死了。”
语蓉原本想要挣扎着起身,听到阿战的话,立时委了身子,不动了,只是睁大着眼看着阿战,“你说什么?”
“我说米莉死了。”阿战回身,看着她,眼里是大悲过后的平静,但语蓉却在那份平静中看到心如死灰的清冷,无欲无念,只有旺盛如火的恨。
语蓉垂了头,但在感受到腹内的颤动时,猛的抬头乞求的看着阿战,“米莉死了和我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抓我来?”
“是和你没关系,但是阮柏与你有关系,褚哲瀚与你有关系。所以你便也脱不了关系。”
腹内的颤动越来越强烈,语蓉不住的深呼吸,想要告诉那个小生命,不要怕,妈妈会保护你的。她敛了心绪,尽量以平和的语气对阿战说:“你松开我吧,我跑不了。”
阿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一根粗重的绳索,眼里闪过一抹促狭的光芒,“苏语蓉,不要跟我玩花样,今天来的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阿战,你不能……”听完阿战的话,语蓉是真的慌了,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孩子呢?不,她要保护她,这是做为一个母亲的职责。“阿战,米莉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住口。”阿战嫌恶的看着她,“你没有资格提她?”
“阿战,你听我说……”
语蓉的话被一阵轰鸣的车轮声掩没。阿战听着那由远而近车轮声,眼里闪过一抹狠绝,猛的转身朝语蓉走来,语蓉慌乱的想要躲开,奈何手脚都被绳索缚住。阿战步步紧逼,语蓉不住的哀求,“阿战,不要这样,不要……”阿战拎住她被缚住的双脚朝他的方向拖了过去,凹凸不平的地在语蓉的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语蓉痛苦的闭上眼,但想着腹中的生命,列死的咬着牙忍着,她不敢再乞求。
“苏语蓉,要恨,你就恨那两个男人吧。”话落战转了身走到高台的一侧,手里握着的绳子猛的一拉,语蓉便被吊在高高的高台上,语蓉感觉到腹部纠痛着往下坠,不,不要孩子,坚强点,求你坚强点。她的泪无声落下,阵阵纠痛来回相袭。语蓉绝望的闭上眼,老天,为什么,为什么她想要一个亲人都这么难?手腕被绳索勒出深深的痕迹,肩胛像是被生生扯断似的,痛不堪言,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是紧紧的屏着气,想要那个孩子的留下。
“蓉蓉。”走进工厂的褚哲瀚看着悬于高台的语蓉,心神俱裂的发出嘶吼,“蓉蓉。”他紧跑几步便要上前。
“站住。”阿战从高台的一侧绕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消防斧,斧头停在绳索的一端,“你再往前一步,我便砍下去。”
“你想要怎么样?”褚哲瀚生生的止了脚下的步子,一双手青筋纠结的狠狠握起,狭长的眸暴孼的看着阿战,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别急,褚少,还有人没到。”
阿战的话刚落,工厂外响起一片急促的刹车声,阮柏慌乱的急步而入,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他停了步子,冷冷的将目光放在阿战身上,阿战亦不避,迎着他的目光,两人淡漠的看着彼此。
“阿战,放了她,所有的恩怨,我们来解决。”
阿战冷笑几声,“阿阮,你拿什么来解决?”见阮柏沉了眸,不动。阿战鄙夷的斥道:“米莉于你有救命之恩,干爹于你有塑身之义,你却忘恩负义设计毒杀,阿阮,你除了拿命来,你还能怎么样?”
阮柏掀了眼,看着死咬着唇不停落泪的语蓉,双眸猛的寒光凝聚看着阿战,“杀阮义是米莉所托,是当初她救我时便已谈妥的条件,米莉的死是个意外,我没想过要她死。”
“你胡说。”阿战咆哮道“米莉是干爹一手养大的,她怎么会要杀干爹。”
“因为阮义以你的生命做威胁,将她送给了那个身染HIV的鬼佬,米莉是HIV携带者。”
“不,你胡说。”阿战狂乱的挥舞手里的利斧,猛的指着阮柏,长笑道:“人死了,你怎么说都行。你想苏语蓉活是吧?你杀了他。”他指着褚哲瀚,历声道:“杀了他,你们两人中只有一人能活。”
褚哲瀚看着神色痛苦的语蓉,他知道多一秒,他的碗豆公主就多一分危险,“阮柏,我欠你一条命,你来拿吧,你一定要救走苏语蓉,好好待她和她的孩子。”
阮柏猛的一颤,孩子?蓉蓉怀了他的孩子?
褚哲瀚急声道:“你动手,你拖一分钟,她就多一分危险。”
阮柏握着一侧,阿战备好的马刀,看着闭目等死的褚哲瀚,真的要杀了他吗?这不就是自己的目的吗?可是蓉蓉呢?他回头看向语蓉,语蓉睁着水泠泠的眸子,看着二人,眼见得阮柏握紧了手里的长刀,她只能悲泣的摇头,却连发出尖叫的声音都不能,腹部的坠痛使得她咬破双唇,只怕一个出声,便会让孩子离她远去。
“动手。”褚哲瀚对阮柏狂吼一声,他已经看到了语蓉沿着裤角而往下淌的鲜红,那是他的碗豆公主,他不能,不能让她无缘于世。他猛的便朝阮柏手里的刀冲了过去。
“不”语蓉凄历的叫声响砌云宵,随着那一声尖叫,那种摧心绞肝的痛猛的来袭,紧接着一阵温热上涌,语蓉知道,那个孩子,终于离她而去了。她仰首向天,眼泪和着汗水肆意横流,发出痛砌心肺的狂呼“孩子……”
“不,”褚哲瀚在听到语蓉尖历的喊声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抬眼看着语蓉的所在,那触目惊心的艳红,浓郁的血腥气,和着工厂内废物霉烂的恶心气在空气中弥漫,消散。他仰起头看着那滴滴答答的鲜红,蜿蜒入土。生命何其卑微?泪水如狂雨呼啸而下,这一生,他都不会忘记他的碗豆公主以何其惨烈的形式跟他道别。生命没有教会他哭泣,这一刻他却泪流满面。
立于高台的阿战,看着这一幕发出如魔鬼般的狂笑,痛吧,哭吧,所有人都在地狱遭受永远的磨难吧。“杀了他。”魔鬼仍在叫嚣,“阮柏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阮柏看着眼前痛不欲生的人,眼里略过悲呛。他咬牙切齿痛恨的人以如此卑微的身姿迎接着他的仇恨。手里的刀忽然重的让他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挥出。他忽然便明白,曾经所有的念念不忘都在那声凄历的叫喊声中失去了原有的力量,他终究不是他,做不到他那样的心狠手辣。
“杀了他。”阿战的眸子泛着嗜血的猩红,狂热而执着。手里的利斧紧紧的挨着那根麻绳,语蓉已经处于一种昏迷状态。如一具干尸悬于那。
“阿战,放手吧。”阮柏猛的抬起头看着阿战,“我答应过米莉,保你周全,放手吧。”
“杀了他,我让你杀了他,听到没?”阿战猛的举起手里的斧朝那根粗重绳索砍去。
“碰”一声轻脆的枪响。阿战摇晃着却依然不肯倒下。他的眼里是疯狂的仇恨,再次举起手里的斧砍向了那根绳索。许然举起手里的枪,再次扣响“碰。”阿战终于摇晃着倒下时,而那根粗重的绳索也发出断裂的声响。
“蓉蓉。”褚哲瀚疯了似的朝语蓉跑去,眼见得已是接不住,他猛的纵起身子,扑了过去。挡在生硬的地板上,当语蓉的身体落下时,他的脸上划过一抹满意的笑,他终于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来不及查看语蓉的身体,眼前一黑,他沉沉的闭上眼,唇角却带着浓浓的悲伤,他的手放在她的腹部。他们的碗豆公主!
“阿哲,阿哲。”许然紧跑几步,抬起褚哲瀚的头,“阮柏送他们去医院,快。”
阮柏抱起昏迷的语蓉,许然则背起了褚哲瀚,两人往车上跑去。
语蓉躺在阮柏的怀里,迷迷茫茫的睁了眼,看着他,眼泪一串串的往下落。“对不起,安元。”
阮柏的心猛的一缩,转而悲凉的笑了笑,“不用说对不起,蓉蓉,我说过我们回不去了。”
“他呢?”语蓉转了脑袋张望,看到许然背上的褚哲瀚,泪水便像是开闸的水,她颤抖着手想要握住他垂在一侧的手。像是感应到她的呼唤,褚哲瀚微微的睁了眼,看着她,唇无声而动,那句“我爱你。”终于说出。
身后的阿战,眼里浮现一片青山绿水,在那片如琥珀般温润的阳光里,他看到她,米莉,骄傲地扬着脖颈,微微转身,她的仪态那样高傲而优雅,没有一丝微瑕,玷污那自然流露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