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的夜晚，所有美丽的梦境被现实砸得肢离破碎，在无望的黑暗中摇曳生姿，像罂粟般风姿卓约。
褚哲瀚在这个喧哗夜里，忽然就想起一句话，“日光佳美，年华如画，当时只道是寻常。回首低叹，朝朝暮暮独惆怅。”他像个木偶，前进后退的每一步都不由己心，脸上的笑容像是个面具，而面具下的脸其实早已泪流满面。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看到她的微笑，那样恬淡，那样安然，似乎他与她本是陌路。可是，苏语蓉，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要彼此纠缠一生的吗？
终于送走最后一拨人，褚哲瀚坐在客厅宽大的布艺沙发里，揉了揉酸涩的脸。屋顶水晶灯投下炫丽的七彩的虹光，将他苍白的脸照得斑斓，僻静的灯光下孤寂如水无声蔓延开来。
南洛琪换洗好，从二楼的护栏往下看，便看到他那种矛盾而凄婉的哀伤。红木地板踩在脚下，给了她安心的感觉，每个人似乎都生活在自己的城堡中，横冲直撞中伤的头破血流也留不下真心想要。她应该感谢苏语蓉的，正因为她的忽然造访，才会让人忽略了君子骞的出现。
“既然你爱的是她，又何必要这场婚礼呢？”她在他的对面坐下，脸上的神色同样凄婉。
褚哲瀚直起身，敛去所有情绪，“我说过，我们这种人的婚姻与爱情无关。”
“如果我没猜错，你今夜应该不会留下。”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留下。”
“不了，谢谢。”南洛琪起身，往楼上走，“明天回门，你记得早点回来。”
“我知道了。”
夜色如晕开的浓墨，深黑中唯见灰冷。车子的尾灯闪过最后一抹红色，消失不见。南洛琪收回目光，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哀伤，这是她的新婚之夜。而她却守着一座空旷的房子，怀揣着满满的寂寥、怅惘。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书桌上她看着劲透纸背的草书，眼里终于滑下两行泪。“子骞，我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你的背叛，我做不到原谅，却又不能遗忘。我真的恨你。”
褚哲瀚将车停在楼底，点了支烟。看着那扇寂静的窗，眼里划过一抹伤痛，暗笑自己的痴狂，他怎么能企望，她会为他留一盏灯？苏语蓉，爱我，真的有那么难吗？
电话忽然响起。他促了眉头，看着那个闪烁的数字，“什么事，阿辰？”
“褚少，今天苏小姐出了教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接触。”
褚哲瀚眉头促得越发紧了，“查清楚，那个男人是谁。”
“好的，我立刻去办。”
挂了电话，褚哲瀚开了车门急步往外走，陌生的男人，是谁？安元死后，她的世界便被他隔绝，若不是熟识，按她的性格，怎会有所谓的接触？
语蓉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就着窗前的月色，浅酌慢饮。轻缓的音乐在客厅洒下柔柔淡淡的暗伤。这个夜晚注定会是一个界点，能否走出这个被施了结界的世界？她不知道。但她很想走出去，即使外面的世界依然荒芜，即使凄风冷雨。
门开处，褚哲瀚看着那抹清秀的身影，空旷的心在瞬间盈满。看着那个背影，他再次确定，自此一生，他都不会放手。
“储藏室，有1985年拉斐尔酒庄产的干红。”
语蓉转身，黑暗中，他的眸如星光燎原。
“你为什么会在这？”极度惊诧之下，她的话让他忍俊不禁。
“我应该在哪？”他缓缓前行，在她一步之外停下。他忽然就想起初见时，她谨慎的目光，他不会忘了，她曾那样小心翼翼的探查着他的脸。他不想感叹人生若只是初见，因为即使是初见，她仍给他们之间打下了阶层的标签，拒绝他的走入。他却深深的懊悔，懊悔所有过往中他加注于她身上的伤与不幸。
“今天是你的新婚。”
“是的。”他看着她，强忍着想要拥有她入怀，想要一亲芳泽的悸动。月色下，她清冷的眸有着淡淡的柔和。
“那么……”语蓉停下，幽深的瞳仁静静的凝望着他。
“你今天为什么要去婚礼现场？”
“想观摩你的幸福。”
他蓦然觉得胸口一痛，原来她也可以这样残忍，在他乞求她的爱而遭拒屈就于一场无爱的婚姻时，她却告诉他说，那是他的幸福。褚哲瀚的脸上绽开一抹自嘲的笑，原来当日她所要求他的爱真的只是一把她用来伤的剑。
“苏语蓉，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为什么当日你要那样赶尽杀绝？”
她迎着他，他在她的眸中看着自己惶恐的神情，那是自己吗？那真的是他吗？褚哲瀚猛的闭了眼，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温度骤降如冰。
“今天的那个男人是谁？”
语蓉心咯的一声，漏跳了一拍。脸上却淡定如常，“不认识。”
“不认识，又怎么会有接触呢？”
语蓉敛了眸，半响抬头看着他，“褚哲瀚，是不是我这一生都不能与你之外的任何人有一丝关系？”
“是的。”
语蓉看着他，他的眸冷冷的凝视着她，刚毅的下巴微微上仰，微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语蓉忽的就吃吃的笑了，“褚哲瀚，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拿个笼子把我关住？”
“如果你想，我不介意成全。”他看着她，“你知道凡是你要的我都会成全。”
“是吗？”她讥诮的看着他。
“当然。”他坚定的看着她。
如果彼此的存在只能以互伤为方式，他又怎样才能规避？语蓉看着他，她很奇怪此刻自己竟能那样心平气和的面对他的跋扈，大抵是恨到了极致，变成了扭曲的忍受。他看到她眼里的厌恶，压下心口撕裂的痛。两个人静静的互相凝望。
“我说过，你的心我不要了。所以你的人应该保持最基本的忠诚。”他看着她，眼里的腥红在翻腾，握着她的双肩的手隐隐的带着颤意。
语蓉撇了眼，动也不动。“我已经任你予取予求，你还想怎样？”
他扯开嘴角，手无力的滑下，脸上的笑几近凄然。“我要你发誓，这一生都会留在我的身边。”
语蓉沉默，直视着他，“你相信承诺吗？”
他看着她，半眯了眸，表情不再平静。“你还有妈妈，有安萍，有谷枫，有冷梅，有……”
“够了。”她瞪着他，眼中满是愤概，手紧紧的攥成拳垂在身侧。看着他眼里志在必得的神情，她笑了，清冷的眸子紧锁着他，“好，我苏语蓉发誓，只要你褚哲瀚不离，我便不弃。”她绝然的看着他。
他看着她眼里的指责，其实褚哲瀚在她的笑声中已经后悔，她的笑似乎在向他宣誓，她留下不只是她的人，还有她所能加注给他的痛，只要能让他痛，她一定不惜所有。可是他已经无路可退，前路再坎坷他也唯有一往直前，哪怕粉身碎骨，哪怕万劫不复。好在，一路有她相陪。他的唇角微扬，狭长的眸绽开许许的笑意，苏语蓉，不要恨，即使是地狱我们一起笑。也许在他向她表白爱意时，她便已经拿起了复仇的剑，而他却在疯狂中享受痛疼的快感。
褚哲瀚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为什么一定要纠结于这样一份难以给予，不能交换，亦无法厮守的爱。可是他却也清楚的明白，心若是沦陷，便不会再有救赎。
婚姻可以是一张纸，但做戏却必须做全套。褚哲瀚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同南洛琪踏上蜜月的班机的，语蓉不想探究。她安静的等待预期的节目上演，顺便在这段时间回家陪了妈妈几日，她更清楚她的身边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定有褚哲瀚安排的人在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妈妈，天越来越冷了。”
夜里，语蓉拥在妈妈的身边。窗外不时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这才是她熟悉的生活，她闭上眼，轻声的和苏妈妈聊着天。
“过了冬天就是春天了。”苏妈妈侧身看着语蓉安静的睡颜，眼里升起一抹心痛。
“真怀念春天啊。”
苏妈妈侧过身，让语蓉的脸贴在她的肩窝里。半响，沉沉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她安妈现在怎么样？”
语蓉身子一僵，感觉扎在心尖上的针稍稍的动了动。安妈？她缓缓的睁开眼，眼里有着浓浓的哀伤，安妈应该没事吧。疯子会好好照顾安妈吧？她，忽然就有了股急切的念头，她要去看看安妈。
“蓉蓉，什么时候你才能回到这来？”
“快了，再过段时间我就能回来了。”语蓉看着清冷的夜空，暗自祈祷，她所期待的能出现。
“妈，明天我陪你去看看安妈吧。”
“我去吧，你别去了。”
“不，我应该去。”
苏妈妈不再言语，只是握着语蓉的手略加了力。语蓉在黑暗中回握着妈妈的手，眼里渐显朦胧，妈妈的心痛，她不是不知，可是竖在眼前的墙总要努力的翻过，翻过才能知道墙那边的风景，哪怕是杂草丛生的荒芜，但却是真实的面对。
四季风景流转，世事的艰辛独奏成悲伤的乐章，真相的残酷被小心的掩盖。安萍是真的相信安元因为工作而远离，还是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绝望，没有人知道。但谷枫拒绝语蓉的请求，只是告诉她那是一个清雅的小区，零零落落的人，三三两两的车，一切简单的很。而面对语蓉的对当日事发时的追问，他极其恶劣的反问她，“苏语蓉，你已经同他出双入对了，又何必再来追问当日的情形呢？你不觉得那对安元是一种侮辱吗？”
语蓉看着远处阳光下，安萍恬淡的神情，沉重点头，“是我对不起他。”
谷枫同样看着远处的安萍，眼里升起悲伤，“我只希望真相能一直被隐瞒，为了安妈，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来看安妈？”
谷枫不语，只是那样冷冷的看着她。语蓉忽的便沉默了，她恍然明了，她是一切不幸的根源，谷枫只是害怕，安妈再为因为她而不幸。再说了，凭目前的情况，她有什么脸面在安妈面前出现？
“请你一定要照顾好安妈。”
谷枫并不作答，只是那样高远的看着远方，眼里划过悲呛。他也不愿意这样对她，可是只要想到安元是因为她而死，她却同那个凶手纠缠不清，他便不能冷静。
“妈，我们走吧。”
苏妈妈看着红了眼的语蓉，叹了口气，劝慰道：“蓉蓉啊，也许不见对他安妈更好。”
“妈，你不用劝我，我明白的。”
两人缓缓的走出小区。一辆银灰色的AstonMartin呼的一声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卷起一地的落叶。语蓉的心忽的便纠痛起来，她站在那，紧紧的捂着胸口，眉眼促成一团。
“怎么了，蓉蓉？”苏妈妈紧张的看着她。
“没什么事，妈。”在那阵纠痛趋于平和时，语蓉放下手，挽着妈妈往前走，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
那抹身影，昂然挺立却又似乎孤独的遗世独立。语蓉看着那个身影，泪水忽的上涌，只是不待泪落，那抹身影微微弯身，自车内扶出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
“阿阮，跑这来做什么？”米莉拍了拍落于身上的尘土，娇媚的嗔道。
“我想在这买套房子，你觉得这个小区好不好？”
“挺幽静的，适合你，不过我不喜欢。”米莉邹了眉头看着清冷的小区，她喜欢热闹而这个小区离市区远，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那再去别的小区看看吧。”阮柏转身，却在看到远处的一抹身影时，人僵了僵。
“怎么了？”米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阿阮，是那天街头的女孩，真是有缘呢。”
阮柏闻言，咧了唇浅笑，宠溺的整了整米莉头上的鸭舌帽。“我们走吧。”
不远处，安萍携着谷枫朝这边走来，谷枫警惕的打量了眼他们，又看了看那辆招风的车，眉头紧紧的促了促。坐在驾驶室的阮柏等他们在拐过车前，才发动车子。
“阿阮，那个女的在流泪。”车子从语蓉她们身边滑过时，米莉忽然说道。
“哦，是吗？”阮柏看着后视镜中模糊的人，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陈氏的年度酒会，你陪我一起去吧。”
米莉对着镜子理了理散乱的发，不屑道：“很无聊的，你不想去可以不去的。”
“去看看吧，初来咋道的，多点人脉好办事。”
“那好吧。”米莉点了点头。
“阿战跟我打听你的近况，你一直没和他联系吗？”阮柏瞥了眼看向她。
米莉好看的眉头邹了邹，“别理他，我不理他，你也别理他。”说完，烦燥的拧着垂落在胸前的发。
阮柏不再出声，深遂的眼平静的注视着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