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风吹来,欧阳剑从白玉兰手中拿过外套给杨柳云披上,深情地望着她:“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我们能得在渝州重逢,不仅是缘分,更是早在心底认定了对方是今生的唯一,哪怕再艰难也一直坚守和等待的结果……”
杨柳云依偎着欧阳剑,望着灯火辉煌的跨河廊桥,轻声说:“历经艰险,组合幸福的家,经历九死一生的磨难维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呀!”
中午,下班钟声还没敲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旧军装干净整洁,皮鞋锃亮的保卫科长邹富贵出了办公室。
解放前,邹富贵父亲得痨病死了后,他随母亲改嫁到渝州郊区,跟着舅舅乌刚学了点三脚猫拳脚功夫,随他一起当了恶霸地主的护院。因主子的飞扬跋扈和舅舅的蛮横,年纪不大的他渐渐变成一只恶狗,只要乌刚或主子下令他就会痛下狠手,把欠债欠租的农民打得死去活来。
邹富贵因下手狠、心肠毒,惨白的脸上少有笑容,一双阴森森的眼令人发寒,使得他在方圆十多里内名声极臭,但凡欠了钱粮的人家,见到他就会禁不住浑身发抖。
在益川读书的姐姐邹春兰参加了共产党地下组织,回家得知他的恶行后,曾义正词严地训斥过他多次,警告他如再为非作歹,终将死无葬身之地。
后来,因为名声太臭难以再混下去,邹富贵在舅舅的资助下浪迹到了益川,却因赌博和几个富家子弟结了仇,在牌桌上用盖碗茶盅砸得人家头破血流。害怕遭到惨烈报复,他慌乱中钻进一辆大货车,在尘土飞扬中不知颠簸了多久,到车停稳卸货时悄悄溜下车奔到镇上,才知已到山西境内。
其时,抗日战争已打成了胶着状态,敌我双方都在努力想要消耗对方有生力量,晋察冀、太行地区但凡能扛枪的男人,都参加了国军、八路军及各种抗日武装。
邹富贵运气好,在根据地遇到几年不见、已当了武工队指导员的姐姐,经她劝说加入了区中队。
邹富贵参加了一些小战斗,算不上勇敢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直到内战开始上调到主力部队担任了副连长,两年后提拔为副营长。
全面反击开始后,在一次围歼战中他被一颗子弹击中头部,昏迷几天后从死神手中脱逃。伤好后,在姐姐、姐夫要求下回渝州当了中心医院保卫科科长。
回渝州工作,既是随大军南下留在这里工作的姐姐为了相互关照,也因为姐夫刘军在地委任副书记;选中医院保卫科长一职,是邹富贵自己考虑到头、腰部旧伤复发便于治疗,加上医护人员大多漂亮有文化。而他,正想找有文化的漂亮老婆。
很多人认为和文化人打交道难,可邹富贵认为,共产党得了天下后,文化人肯定会很吃香;经过多年战争,医护人员这个职业,会更吃香。
找一个懂医的老婆,不但自身病痛能得及时治疗,亲属和三朋四友有病,也可得到及时诊治,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打过仗负过伤的邹富贵认为,战争结束后该他享受了。每天除了到院长办公室请示汇报,四处察看有可能发生的敌特动态而外,他无非就是到各科室和医护人员们交流,把杜撰的丰功伟绩再三渲染。
娇柔女人喜欢经历过战争生死的军人,是永恒的事实。年过三十的邹科长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众多如花似玉的医护人员中,寻找一个温柔可爱的妻子。
经过一年多观察,不知和多少女性交往过后,外科医生杨柳云成了首选对象。他悄然调看过档案,知道她是烈士的妹妹,原晋西一所医科学校的高才生,随学校迁来内地,抗战还没结束就参加了地下党外围组织,解放前一年入党,表现相当积极,多次完成任务,数次受到党组织嘉奖。
新中国成立后,缺医少药的中小城市急需大量医护人员,党和政府号召支持中小城市和边远农村,她主动报名来到了这里,担任了住院部外科支部书记和主治医生。
柳云虽年纪不大,但毕竟是科班出身,加之她爱学习、钻研,善虚心请教,业务水平提高很快,仅几年就成为科室骨干。
在大学时,她就是众多男同学追逐的对象,但她却对那些追求从来没往心里去,啃着老也啃不完的书本时,暗自发誓要成为最好的医生,为病人驱逐痛苦。
解放后,不少同学成了领导干部的娇妻,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而她却放弃了到机关工作的机会,主动要求当了外科医生。
一晃几年过去,当初的同学都当妈妈了,她的额头和眼角已有了细密的鱼尾纹,但仍与世无争地独自生活。
之所以一直拒谈婚事,是她心里始终装着一个影子。除了那个影子,她认为再没有合适的、能让她产生冲动的人……
穿破烂军装、伤痕累累,为她和妈妈筑起温暖洞房的欧阳剑一直在她心里抹之不去。她曾多次暗自在心里说:“假如能和欧阳哥重逢,一定要扑进他怀中;如果他还未娶,就和他结为人生伴侣。”
欧阳剑送的那只钢镖,她既当作爱的信物,也当防身武器从不离身。夜深人静失眠之际,她会拿出钢镖轻抚,回味和欧阳剑相处的那刻骨铭心的一个多月,暗想假如今生再无缘和他相逢或他已结婚,就只能选择在事业上特别突出的同事携手并肩,共同救死扶伤直到人生终点。可一直以来,既没和欧阳剑重逢,也没遇到动心的同事。
她在事业上算是成功的,和领导、一般职工及病人关系相处得很好。可就是不愿提及个人问题,几次有人好心地想介绍男朋友给她,刚开口就被婉言谢绝了。
邹富贵还了解到,来自山西的她父母双亡,原籍亲属都死了,目前还没有男朋友。
有了明确目标,邹富贵开始发动攻势,他想要尽快攻下这个令自己心旌摇曳的女人,早日把她搂进怀中。
第一次在同事面前听邹富贵关切的语言,杨柳云绯红了脸低头轻声说:“我到病房去了!”拖着护士小白急急往外走,小白莫明其妙被拉扯着往外走时,嘟着小嘴悄声嘀咕道:“刚查过房,干吗又去?”
柳云的窘态、白护士嘟起的红嘴唇,令科室其他人大笑起来。那笑声,使她脚步加快,恨不得钻入地下。
此后,邹富贵再到外科送语言关怀时,柳云就变得不冷不热。为了讨好,他决定把姐姐给的美军糖果、罐头、奶粉等稀罕物品送给她。
得知柳云值班,邹富贵用手绢包了一斤多糖果,欲悄悄去找柳云,出了宿舍,略一思忖,决定先回办公室打个电话侦察一番。
午饭后一般没啥事,值班的杨柳云拿起一本书刚翻了两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抓过话筒急急问道:“你好!我是外科值班医生,请问有事吗?”
电话里传来怪怪的笑声,一个略带阴柔声音笑呵呵地夸道:“杨医生好敬业,第一句话就问是否有事!”
柳云没好气地回敬道:“我这里是外科值班室,接到电话当然先问是否有事,请问你啥情况?”
对方略微沉默片刻,以巴结的语气笑道:“杨医生,我是保卫科邹……”
“哦,是你?鼎鼎大名的邹科长。这是值班电话,不能长时间占用。”电话挂断了。
他妈的,竟然挂了我的电话,邹富贵一巴掌拍在桌上,再次拨通了外科值班室。
“你好!这里是住院部外科值班室。”柳云悦耳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的心微微颤动。
“哦!杨医生?”邹富贵语调呆板地问道:“请问刘主任在吗?我想找他谈点事情。”
柳云冷冷地哼道:“科长大人太官僚了吧,中午休息时间,科领导怎会在值班室?这都不知道,未免说不过去吧!”
“什么?刘主任中午不在?”邹富贵自我责备道:“真该死,对不起,成天忙得晕头转向,实在忘了中午轮流值班的事,真的对不起,还望你一定谅解。”
“那好,回头我直接找他。”邹富贵笑着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