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中华民族近百年历史,是遭受列强侵略的屈辱史。同胞们,醒来吧!我们不能继续软弱,纵使拼了性命,也要抵抗到底……”民众的呼声,在欧阳剑耳边回旋。
怀揣梅竹山庄仅存的那袋钢镖,他在抗战征兵动员点报名参军,穿上军装并领到一支锈迹斑斑的老枪,到了益州地方军游师长的三师二旅七团。
全国掀起的抗日浪潮中,益州地区爱国将领纷纷请缨抗战。时任四十二军军长的黄明政将军请求率部开赴前线作战,在市郊驻地慷慨誓师,表示要用热血报国的具体行动,赎回二十多年参与内战危害人民的罪愆。
抗日战争中,由益川、渝州及周边地区士兵组成的军队被称为杂牌军,在战争中发挥过巨大作用,尤以淞沪会战、台儿庄战役为代表。
这支以作战勇猛、不怕死著称的杂牌军,装备在全国军队最差,除了少数“汉阳造”步枪,大部分士兵用的是省内自产的单打一,很多枪膛线都磨没了,子弹出膛就不知跑哪去了。手榴弹是自产的“麻花”,火炮和机枪更是少得可怜的奢侈品。
除了武器装备,物资更是紧缺,没有军用水壶,腰间挎着竹筒;没有包裹,背上背着竹笼子!因入冬了大部分士兵还穿草鞋、单衣,被戏称为“草鞋兵”;也因不少士兵嗜好旱烟,随身携带着铜嘴烟袋,被讥讽为“双枪军”。然而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在排挤和鄙夷下,打出了许多惨烈的战斗。
欧阳剑随部队到达陕西不久,因娘子关受日军猛攻,战况紧急,西安行营奉转国防部命令,让四十二军立即由宝鸡乘火车直开潼关渡河,归第二战区战斗序列,驰援晋中。
欧阳剑所在的先头连经风陵渡过黄河进入山西,紧接着大部队跟进。军长黄明政在羊村车站号召三师全体官兵英勇抗敌,要“受命不辱,临危不苟,负伤不退,被俘不屈”。
三师到达大谷后,接到负责指挥作战的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王绍林命令,东行至岩悬镇。第二天又接到“即刻出发迎击西进之敌”的命令。
由于情况不明,三师在东回村与日军遭遇,尚未部署完毕即遭日军袭击。因敌机轰炸扫射致各部伤亡极大,但全体官兵士气高昂,在游师长带领下,以简陋装备与装备精良的日军展开殊死搏斗,激战一日,伤亡近两千人。
战斗间歇部队撤退时,欧阳剑所在的连仅余二十多人,子弹已全部打光。
剩下的部队临时重新编队,入伍不到两个月的欧阳剑,被指定担任排长,带着二十多个人,从敌我双方死尸上收集武器弹药。
由于王绍林的瞎指挥,三师、旅、团,部队建制被分割,以致被敌各个击破。当黄明政抵达前线时,部队已呈混乱状态。
不到一个月,作战部队伤亡近半,但官兵们的士气仍然高昂,纷纷表示愿血战到底。为利于作战,黄明政决定整编三师,把两个团并为一个团,三个旅缩编为两个旅和一个独立团,由游师长亲率两个旅赴晋中平原一带继续与敌作战,欧阳剑所在的独立团随军部行动。
一天,日军一个师团在飞机掩护下,于钟县外围向黄明政的一线阵地展开全线攻击。经一日激战,一线守军正面阵地岿然不动。第二天,日军继续猛攻仍未能得逞,但杂牌军伤亡相当严重。
激战两天后,另一股日军约三千人向阵地进攻,黄明政为防止敌人后方迂回包围,急调邻县担任城防的一个旅驰援,经激烈战斗终于稳定了防线。
第二天下午,日军出动万余兵力向钟县右翼迂回,接近下午五时,先头部队已分别进至钟县东北十余里。
日军的企图是撇开正面阵地,直接攻击钟县县城,迫得正面阵地不战自弃。此时,钟县城关仅四、五百人的兵力。
形势万分危急。杂牌军大部兵力均胶着于一线,黄明政向集团军总部请求支援,可此时,集团军总部掌握的唯一机动部队只有十八军直属特务营。
陈总司令仅留下一个手枪连担任总部警卫,令营长郑大勇率三个步兵连星夜乘火车开赴钟县。黄明政再令游师长率队从晋中急速回救。
接到命令,游师长带两个旅急行军赶向钟县,却在离钟县三十多公里处遭鬼子三个联队合围伏击。
铺天盖地的炮弹和密集的机枪扫射,很快使游部死伤大半,游师长被炮弹击断双腿,怒目圆睁坐在地上打完最后一颗子弹。最后,被鬼子乱刀捅死。
剩下的官兵利用战友的尸体做掩护和鬼子展开激战,直到子弹打光,刺刀拼弯,最终全部战死。
到晚上,钟县城关的战斗部队共为一个团部,三个营部,十个步兵连和一个迫击炮连,另有师、旅部的四个警卫连以及临时来城领运弹药的一个步兵连。加上警察和保安队合计三千人,战斗部队不满两千人。
黄明政命令一个营守县城东关,一个营担负东西两面城防,军特务营担负南北两面城防,他亲自在西关指挥。
当夜,部队急筑工事,搬运弹药。
对于敌强己弱的形势,黄明政心中十分清楚,但已抱定以死报国之心,他曾说过:“以我军薄弱的兵力和破败的武器,担当了津浦线上保卫徐州第一线的重大任务,力量不够已不言而喻。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只有牺牲一切以完成任务,虽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尤。不如此则无以对国家,更不足以赎二十年内战之罪愆!”
黎明,日军继续向杂牌军阵地猛攻,集中炮兵火力向钟县城内和火车站射击。同时,敌机十余架飞临轰炸、扫射。黄明政在敌大举轰炸时跑步进城,判断东郊之敌即将大举进攻,大战迫在眉睫,作战应变方案有两个,一是死守孤城;二是出城机动作战。
黄明政立即向集团军总司令报告,陈总司令回复:“委员长来电话要我们死守钟县,等待汤根白集团军前来解围,汤的先头部队昨日已到临城,其后续部队亦正陆续赶到。我当催促赶紧北上,你应确保钟县以待援军。同时,你的指挥部应立即移到城内,以便亲自指挥守城,如兵力不够,可把城外所有部队调回城内固守待援!”
黄明政放下电话即昭告全城官兵:“决心死守钟县,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他还命令将南北城门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交通道路,也随时准备封闭。指挥部和直属部队由西关移进城内。
日军自八时开始持续炮击了两个小时,十时许停止炮击,沉寂三十分钟后,突然集中炮火猛轰南城墙,并炸开十余米宽的缺口。
数十挺日军机枪对准缺口扫射,以掩护步兵进攻。守军正是欧阳剑带的那个排,他和二十多个战士每人脚下堆了数十颗手榴弹隐蔽在缺口两侧。
当日军约五六十人刚来到城墙边向缺口冲锋时,欧阳剑一声令下,所有人同时站起身猛投手榴弹,此起彼落的爆炸声伴随着鬼哭狼嚎,近五十名日军被炸死,仅余十来名落荒而逃。
欧阳剑排担负缺口段守备,接连打退日军三次冲锋,使日军遗尸累累,自身也伤亡过半,直到所有弹药全部打光,才由预备队替换下来。
当晚,战斗停止。
一向骄横的日军在钟县碰到了硬钉子,大为恼怒。当夜调集精锐部队,配属数十辆装甲战车和大量炮兵,集中火力猛烈射击钟县城区,并以二十余架飞机配合疯狂投弹扫射,整个县城硝烟弥漫、房倒屋塌,顿成一片火海。
两个多小时轰炸后,敌开始向南门进攻,以十余辆坦克掩护步兵向缺口冲锋。杂牌军官兵冒着日军炮火,近距离与敌展开殊死搏斗,伤亡惨重。
与此同时,另一部日军向被轰塌的西门城墙进攻,刚吃了一点干粮,睡了一小会的欧阳剑,奉命带着五十多人坚守阵地。在敌密集火力射击下,用集束手榴弹炸毁日军两部坦克,打死鬼子数十名,自身也伤亡大半。
子弹和手榴弹都没有了,日军步兵四十余人冲上了城角,欧阳剑大喊一声:“杀鬼子!”带着残存的二十多名官兵展开激烈肉搏,终于在仅剩不到十人的情况下,全歼突入日军。
阵地保住了,全身是血的欧阳剑累得几乎喘不过气,心跳得如擂鼓一般,瘫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此时,黄明政急电陈总司令:“敌以炮火猛轰我城内及西、南城墙,东门附近又被冲毁数段,敌军数次登城经我反击,毙敌无数,已将其击退,若友军再不到来,孤城危矣。”
凌晨,日军再次以重炮猛轰南城墙,同时,敌机二十余架轰炸南关。随后,在坦克的掩护下大批日军步兵进攻南城。守军一百多人英勇战斗到打完所有子弹,最终全部阵亡,敌军攻占南城墙。
黄明政见援军到来无望,最后给陈总司令发去电报:“决心以身死拼报效国家。”
敌军攻占南城墙和西关后,黄明政亲临城中心街口指挥作战。占领南城墙之敌在机枪火力掩护下,从西南城角向西城墙逼进,敌炮兵集中火力射击西门城楼。西门、火车站,守军失去城墙等工事掩护,暴露在敌火力之下,伤亡极大,仍坚持抵抗。
下午五时,敌占领西城墙和西门,黄明政命令城内各部与敌巷战,西关守军死战待援,并登上西北城墙亲自指挥警卫连进攻西门城楼。因敌火力猛烈,城墙上毫无掩蔽,该连官兵全部阵亡。
万分危急中,黄明政令欧阳剑担任警卫连长,随同其继续战斗并欲突围,行至车站附近,遭敌密集火力射击,躲闪不及的黄明政胸部中弹倒在了地上……
黄明政壮烈牺牲后,守城官兵仍继续与日军搏斗,除欧阳剑等少数突围外,其余皆洒尽最后一滴血。
钟县之战,黄明政指挥益州地方部队挫敌凶锋,阻敌锐进,为徐州一带中国军队的集结赢得了时间,使日军一个师团受到惨重损失,极大鼓舞了国人志气,为日后抗战推进,创造了有利条件。
黄明政的牺牲,于国军是重大损失,对杂牌军则具有政治上的重大意义。抗战前杂牌军一些不好的名声,基本上被黄将军的鲜血洗净。
八年抗战,益州杂牌军伤亡士兵近十万,占中国军人总死伤的十二分之一;益渝及周边地区补充部队兵员近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