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吃就要吃!”妙手回春怒极,一把抓起小桌上的空碗就朝这边砸过来,声音尖锐高亢:“你就知道天天给这些淡而无味的东西打发我,那些夏侯玄送过来的鸡和肉呢,是不是都被你藏起来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独吞!就仗着自己有孩子,将那些好东西全部私藏……”
“砰!”映雪闪过那只迎面砸过来的空碗,为她的话蹙眉,却没有理这个无理取闹的老人,转身往门外廊下的灶堂走。
她站在水缸前,望着那个满头银发的倒影,停止了舀水的动作。
妙手回春也是早年白发,跟她的情况一样,妙手回春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解药,都是靠她自己的医术一点一点撑着,一直撑到了今日。
这个老妇其实只有五十出头,看起来却似八十岁的老妪,所以如果她也能活下来,也会如妙手回春这般模样。
将瓢舀进水缸,荡开那个满头银发的影子,她开始为这个婆婆洗米煮粥。
小瓦罐搁上小炉,用力将炉火吹燃,然后用扇子扇,等到火苗膨起来,她白嫩的鼻尖沾满晶莹的汗珠,腰肢酸软。
孩子在肚子里抗议了,一下一下的踢她,不准她再弯腰,她不得不笑笑,将扇子搁了,一手撑着酸软的腰肢一手抚摩肚皮,站在窗边。
她的孩子很健康,也很调皮,这是她最欣慰也牵挂的。每到夜深人静,她会对孩子说很多很多的话,为它做好多好多的小衣裳和小鞋,夏天的,冬天的,小男娃的,小女娃的,有一岁大穿的,也有三岁大穿的……只是,她现在只能做到五岁大的衣裳,因为她没有多少日子了。
想到这里,她莹亮的眸黯淡下来,轻道:“娘的好孩儿,如果你是个女娃,就叫无尘,不惹俗世凡尘,不要像娘一样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等娘老去那一天,你不要怕,银面爹爹会带着你去找芷玉姨娘,她和齐康叔叔会抚养你长大,教你习字念书……”
说到这里,她嗓音微带哽咽,直直望着门前那口在月色下闪着银波的小塘,“娘最对不住的是你的哥哥或姐姐,是娘保不住他(她),也有了放弃他(她)的念头,而你,一出世就会无爹无娘,永远不会知道你的亲爹爹是谁……好孩子,不要怪娘,娘只是想让你无忧无虑的长大……”
“噗!”小炉上的小盖被扑腾的米粥冲了开,粥水弥漫整个瓦罐口,映雪听到声音,连忙收回感伤用布巾去端那罐耳,却没料到又是一阵烧开的汤水,打了她素手一手背。
“……”她吃痛的闷哼了声,还是将那瓦罐从那小火炉上端了下来,随即用凉水冲了冲烫红的手背,用帕子简单包扎,端着熬好的清粥走回妙手回春的房间。
这个时候,妙手回春已经将房里她能够得着的东西全毁得差不多了,一地的狼籍,一地的碎片。
见映雪又给她端来白白的清粥,她二话不说就要将那碗粥打翻,叫骂着:“贱蹄子,你存心要整死老娘是不是?天天是这白水粥,一点油星也没,让老娘吃得反胃……”
映雪端着那碗粥站在旁边,望着老妇人一身的绷带,不急不缓道:“你我同为医者,也该明白这个时候最应该吃什么!那一日你跌落谷底,伤及了五脏六腑,险些去命,今日你的伤才刚有起色,急需好好调养。而我煮的这粥并不是白水粥,里面掺了肉末,清淡而补养。”
“滚!”床上的疯婆子声嘶力竭叫起来,张牙舞爪,“你给我滚出去,没有肉我绝对不吃,宁愿饿死!”
“那你饿死好了!”一道冷冷的男声陡然从身后响起,冰冷而无情,并一把将映雪手中的那碗粥扔到床边的小桌上,“你爱吃不吃,随你!”
妙手回春抓起就要摔!
“在你摔下去前可要听好了!”银面冷冷警告她,未戴面具的半边俊容绝情异样,“这是你今日的最后一碗粥,摔下去了,就没有任何东西裹腹!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妙手回春让他冷绝弄得犹豫了下,热粥端在手里没有立即摔下来,回嘴道:“老娘宁愿饿死,也不吃这猪犬不如的食物!”
“啪!”话落,那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就那样摔下去了。
银面眉头一皱,冷冷瞧她一眼,立即转身牵着映雪往外面走:“我们出去吧,莫理这疯子。”
“好。”映雪对他淡淡一笑,随着他走出去,留下妙手回春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你的手怎么了?”银面在瞧她让丝绢包着的素手,并解了开,“烫着了?”
“没事。”她轻轻的缩。
“红了一大片……”银面抬头望着她,盯着她微微红肿的眼睛,眉一皱,“哭了?”
“哪有。”她立即躲开,道:“刚才煮粥让烟熏的,那炉子怎么吹也吹不燃,可能是木材湿了。”
银面唇一抿,已从自己衣襟里取了金疮药为她细细抹上,没再追究她哭的原因,道:“几时随我回理事府?你留在这里我总是不放心,还有这个妙手回春,当初救她是个错误,简直是在自找麻烦。”
映雪感受着手背上药粉的丝丝入扣以及银面手指的温柔冰凉,轻道:“不要这样说,墨玄,救回春婆婆不是个错误,她人并不坏,只是心结未解失去了常性。你看我将她留在这里照顾,就不会麻烦到任何人的,这里很安静,适合我和回春婆婆……”
银面却身子一僵,双耳警觉起来:“有人!”随即将映雪往灶堂那边推,“你快进去!”自己则瞬息将那块银色面具戴上了。
映雪一时反应不及,素手被银面牵着拉进廊下灶堂暗处的草堆里藏着,大气不敢出,静静瞧着银面走向屋子旁的那片竹林,对那边叫道:“出来!”
他声刚落,竹林里立即走出一个高大的穿酱色高贵袍子的身影,皎洁月光下,那张脸分外清楚。映雪心头一紧,全身血液在逆流。
只听银面在对那身影冷声道:“赫连胤轩,是你!”
酱色身影望着她这边,回了一句:“对,是我,我只是想找一个人。”说着,已稳步朝这边走过来。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银面用他同样高大的墨色身影拦住他,“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现在出城还来得及。”
映雪躲在枯草堆里,用素手捂住颤抖的唇,这个男人来这里做什么?他说这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连胤轩的脚步止住了,道:“我只是找个白发女子。”
“白发女子?”银面眉一皱,厉声起来:“这里没有什么白发女子!连胤轩,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不是你想来就来的!”说着,掌风一出,欲止住男人继续往前走的脚步。
连胤轩边还手边道:“我要找的是个牧羊女,而我一路跟随你走到这,远远就闻到了奶羊的气味,所以这里绝对有个白发女子。”
映雪躲在暗处里,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在说话闪神间吃了银面一拳。但他随即只是用修长的指轻拭唇角的血,停止打斗,站直伟岸的身子,“让我看她一眼。”
银面腮帮子一咬,竟是道:“她不在这里,我没有办法让你看她。”
唇角带血的男人墨眸一沉,不再说什么,直直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向那个躺在床上骂累了正呼呼大睡的老妇人,眉一沉:“她不是她。”该死的,他找不到连鹰所说的那个年轻白衣女子,西门身边的白衣女子是右肩王的幺女路轻尘,而这个白发女子也不是她!那么,连鹰骗了他吗?
“她在哪里?”他剑眉皱得更深。
“她死了。”银面同样看着那个老妇人,这样告诉他。
“她死了?”连胤轩心一惊,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而后紧紧盯着银面的眼:“告诉我,她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夏侯玄不急不缓,依然是那句:“她死了!”
“不可能!”连胤轩额头上青筋暴露,利眸中瞬息呈现狂风骤雨,一身的戾气:“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呵呵,好一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夏侯玄讥笑出声,转过身子,望着银月:“连胤轩,你有什么权利说这番话?从你休弃她毒害她那日起,她的生死还与你有关吗?你既然已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就没有权利再得知她的一切……”
连胤轩听着,陡然牙关紧咬,踞傲暴戾渐渐不再,静静望向门前那口塘,“告诉我,她真的死了吗?她吹了最后诀别的一曲,扔弃了那支笛子,但是我相信,她不会自寻短见的,她是那么的骄傲,一定会骄傲的活给我看……”
“骄傲的活给你看?”夏侯玄笑得更冷,扭头看他,面具下的双眸在月光下亮如晨星:“她都已经死了,还如何活给你看!对,她是骄傲,骄傲的爱着一个负心汉,一身骄傲换来一身伤痕累累,至死不肯忘。而你赫连胤轩,可以拥着另一个女人的同时来理所当然的质问她的生死,没有一丝愧意的来责问她的去向,你有没有想过你算什么,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呵呵,她死了不正如你的意吗?从此你可以高枕无忧坐拥你的江山,怀抱你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