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会”和“樱会”都指责政府对外软弱,主张改造国家,建立一个以天皇为中心的强硬政权,以“伸张国势”。但他们也有分歧:前者主张“外先内后”,主张先解决“满蒙问题”,再乘势改造国家;后者主张“内先外后”,用桥本欣五郎的话说,就是“外部问题当然需要处理,但现在这样软弱的以政党为基础的政府并不能处理外部问题,所以,如不通过内部改革建立起强有力的政府而急于外政,就不可能进行改造。”
“樱会”在行动。1930年10月,军部以滨口内阁批准《伦敦海军条约》“侵犯统帅权”为口实,攻击政党内阁。11月4日,滨口首相被一日本右翼青年刺伤,首相之职暂由外相币原喜重郎代理,日本政局动荡不稳。桥本欣五郎等“樱会”骨干遂在一批陆军中央部军官的支持下,计划于1931年3月20日发动政变:先是动员民间右翼势力制造混乱,然后以保护议会为名出动军队包围议会,迫使内阁首相辞职,建立以陆相宇垣一成大将为首的新内阁。这就是所谓的“三月政变”。可是,这个计划却受到了冈村宁次、永田铁山等“一夕会”干将的反对,后来,原本支持政府的宇垣一成大将也畏缩了,“三月政变”遂告流产。
“三月政变”的流产,促使日本军部把注意力首先放在解决“满蒙问题”。中国的东北,撞在了日本新军阀对外扩张的枪口上。
钟毓却感到山雨欲来
新闻媒体对时局的敏感,有时甚至强于国家机器。
就在中国新任驻日公使蒋作宾面带笑容地安抚北平记者的当天,另一位中国外交官员——国民政府外交部驻吉林特派员钟毓的另一番谈话,也被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钟毓认为:中村失踪案是一个严重的事件,其严重性甚至超过了万宝山事件。而这两个事件也绝非偶然,表现出日本的有意寻衅、步步紧逼。
1906年,就是日本在东北打败俄国后的第一年,日本在今天的沈阳设立了驻奉天总领事馆。东北易帜后,与日本打交道不能再由东北地方当局出面了,因此不久后,国民政府就以驻吉林特派员的方式,在东北与日本政府开展外交事宜。1931年,钟毓担任特派员一职已有三年多了。处于与日本人打交道的第一线的他,不会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府大员们那样的官僚气。他所感到的,是山雨欲来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如果说中村事件本身是一个“小概率事件”,那么万宝山事件的发生则更带有必然性。
为了确保帝国在中国东北的特殊利益,日本构建了一个“品”字型的战略布局。第一是保证日本在东北的军事存在。通过辛丑条约的规定,日本取得了在中国驻军的权利,这种驻军叫“中国驻屯军”;此外,就是著名的关东军。第二是经济控制。东北有着中国最稠密的铁路网,而在当时,对连接旅顺、大连等战略要地的铁路,却是由南满洲株式会社在经营,它不但从东北掳走了大量的资源,更控制着东北经济与军事的大动脉。第三就是战略移民。早在1905年,当时的日本外相小村寿太郎就提出所谓的“满鲜移民集中论”,计划向中国东北和朝鲜移民50万。他认为实现此计划后,“俄国虽倔强,必不敢与我开战,中国更无论矣。夫如是和战缓急之柄,居然落我手中。”
由政府驱动的移民一向是困难的。无论“爱国主义”的倡导,还是美妙无比的蓝图,对于离乡背井的移民而言,显然都缺乏说服力。于是后来,日本改变了策略,他们就地取材,利诱大批朝鲜人进入中国东北地区。此时的朝鲜已沦为日本殖民地,所以在日本看来,朝鲜人也能成为其移民的急先锋。当时,中国当局为防止土地被日本等外国人侵占,曾颁布法令,禁止中国人将土地出售或租让给外国人。
1931年4月,一个由中国人郝永德开设的公司——长农水稻公司,以公司名义租得长春县万宝山村地区十多户农民的土地500余垧,租期10年,声称将雇朝鲜人种稻。在租地的协议里写得明白,协议必须由县政府批准,否则不能生效。长春县政府在核准协议时,发现其中涉及朝鲜人,立刻警觉起来。过后,在更为详细的材料中,得知要招188名朝鲜人前来耕种,这显然与中国当局的政策不符,便没有批准,并责令当地公安分局将已进入中国国境的朝鲜人遣返。可是,郝永德并不是老实的生意人,他不但置县政府的裁决于不顾,还将租地全部转租给无国籍朝鲜人李升薰——一个进入中国东北的朝鲜移民。
18日,李升薰以开渠种稻为名,擅引朝鲜人百余名进入东北境内。这一活动损害了当地中国村民的利益。在数次交涉未果的情况下,村民遂投诉长春县政府,县政府又报告了吉林省政府。吉林省当局认为租地协议未获批准在先,土地的非法转租在后,令长春县政府派警力到现场执法,勒令朝鲜人出境。5月31日,长春县公安局长鲁绮率骑警到万宝山村执法。李升薰服软了,表示愿停止施工,二日后出境。可是第二天,李就变得强硬起来,声称“至死不能停工出境”。
并不是李升薰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硬气,而是日本人跑来为他撑腰了。
6月3日,长春日本领事馆派警部中川义治等数人,持枪至现场,以保护朝鲜人为名,督迫朝鲜人继续挖沟。当中方警员再次前往执法时,中川等竟实施阻挠,声称:“须奉有领事命令方能停工。”
之后,中日双方开始了一系列的外交交涉。中方虽然有理有节,却始终也做不到“有利”。日本一面交涉,一面在日警的“保护”下,挖沟引水工程在照常进行。
当地利益受损的村民不能再等。7月1日,四五百名农民各持锹镐,举大旗上书“迫不得已,正当防御”等字样,将渠堤一段掘毁,并填平了一段渠沟。日警出面阻拦,被村民们斥退。日警见己方人单势孤,只好作罢,但却放出话来,说什么明日等援兵来后,中国农民来一千死一千。第二天,果然发生了日警与中国村民的冲突,后来在中国地方当局的劝解下,中国村民才散去归家。在冲突中,中国方面有数人被日警殴伤。
日本并不罢休,而是借着万宝山事件,发动更大的反华行动。在日本的煽动下,一些不明真相的朝鲜人反华情绪爆发,朝鲜多个城市发生对华侨的伤害事件,尤其是7月5日,平壤发生骚乱,数千愤怒的朝鲜人在日本官吏的纵容下冲入平壤的华人街,对中国侨民烧、杀、抢,造成数百中国侨民死伤的悲惨事件。中国要求日本政府负责赔偿,日方只同意给抚恤金,表示遗憾,但不肯承担法律责任。双方的分歧直到9月18日也没有能够解决。
还在万宝山事件发生的过程中,6月17日,日本驻吉林总领事石射猪太郎在给日本外务省的一份报告中,有下面这样一段话:
万宝山者,……此地与长春市之繁荣及军事、政治、经济大有其关系。观其广野千里,大豆高粱刈薯等之繁茂,一见而知其为肥沃地带。……于此足证其有国防的大价值矣。且察其沃野千里,为我国移民之一个好根据地。……尚该地方之广大,我如能扶持其势力,则万宝山一带及伊通河流域,一变而可为我日本势力之新天地,终来欲制其中华方面在长春市繁荣者,吾人确信无有其难事……然察中华官宪之心理,似乎尚未晓万宝山地方之真相,唯因感情而驱逐该地韩民。我如藉保护韩民为题,而欲造成为伊通河一带之新势力,信确无难事,殊如这回万宝山韩民挖河筑圳之事件,察中国官宪非常软弱……果我方如能乘此机会挖河筑圳工事,终来则藉此水利利权,而可奖励我移民于彼地,以便开拓其肥沃旷野,成为良田,于我在长春方面之国防、政治、经济等势力,可以得自然之膨胀,亦可造千军万马不可以支援之新势力于长春,而其满蒙特权之安固。
这段话虽然有些长,且半文半白,但读起来一定不枯燥,因为它把日本制造万宝山事件的苦心孤诣,阐述得淋漓尽致。
而反观国民政府,能看透日本图谋的又有几人?所以说,钟毓能把中村事件与在此之前发生的万宝山事件联系起来看,并看出了日本“有意寻衅,步步紧逼”的意图,是很有眼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