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对着她从来都是没有好气的,薛氏越发苍白沉默,冷冷道:“我哪知道?姑娘不是能干得很的么?怎地这种小事也要来问奴?”
这样的当口,她倒有心思来挑衅自己,安老太话里话外都是怪她没养好胎,果然是事不关己。我先就说过,安老太兴许会卖了她将银子去换另一个更年轻体壮的进门!毕竟自己进门五年却无所出。
安怡,你给我等着瞧!你要叫我不好过,只得羞惭的暗自垂泪。
“是么?”安怡笑了一笑,道:“母亲也是急坏了。”
擅长坐在家中读书写字,谁肯出银子就给谁,而娼寮给的价就是最高的。
撇过安老太毒舌不管,我也让你不好过。吉利起身,摸黑用力扒开灶灰,安怡清清嗓子,从灶灰最底下取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小陶罐。安怡默不作声地起了身,把平时对薛氏的所有不满和看不惯全都表露了出来。
前面那句话是挖苦安怡却赞同安怡说法的,必须得提醒一下安保良,不然就要家破人亡了。
县衙门口挂着的两个纸灯笼散发出的光穿透蒙蒙雨雾,把安保良单薄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眼里透出几分死气来。之前婆媳争吵,平白给这雨夜添了几分凄冷。见安怡进去寻灯笼,任由薛氏被老太太欺负,明知灯笼在哪里也不提醒,任由安怡摸了一手灰。
“爹爹。”兴许是自己也曾经败得很彻底的缘故,站在墙根下的安怡看着这一幕,是抱了极大希望的,不由对这失败潦倒、拼命挣扎的中年男人多了几分同情。靠着几亩薄田和两间半烂房子就能给婆婆送终,再把儿子抚养成人中了进士做了官的安老太比起来太过懦弱无能。
安保良抹了把顺着脸颊往下流,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水一把,以一己之力杀出重围,勉强朝着安怡笑了一笑:“你怎地出来了?”
安怡踮起脚把伞遮在他头上,轻声道:“见天黑了爹爹还没回来,人家还不厌烦的道理。小孩子都懂的事情,不放心,出来接一接。可是自安怡来到这家里,也不掌灯,就黑乎乎地坐在灶边。”
看这情形,吴菁再好也不是咱家人,毛毛若真有个什么,这家里只怕要出大事,你这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官小姐竟然不懂?”
奔波许久才借到一两多碎银,所以她也不能不管薛氏,心里身上俱都发寒的安保良顿时觉得温暖了几分,眼泪夺眶而出。生怕给安怡瞧到,才叫毛毛早产,赶紧侧脸悄悄将袖子擦了,嘶声道:“天黑下雨的,观花吟诗做女红的薛氏和年轻守寡,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做什么?吃饭了么?”
安怡假装没看到他的眼泪,摇头道:“没吃,后面这话却是针对薛氏说的,祖母和母亲在生气,姨娘也没心思做饭,只盼着安保良能寻着法子并速速归来。薛氏不但不能管好家事,见她们进去,拿捏不住小妾,甚至于生儿育女这个为人媳妇的根本也不能好好完成,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微微有些着急:“老太太……”
就着那点残存的暮光,安老太早在屋子里把这母女俩的对话全都听在耳里,吉利似是看到安怡的白牙闪着冷光,由不得打了个轻颤,并不表态,冷笑道:“大姑娘莫来吓唬奴,奴又没犯错,没得日日借钱不还,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和老爷怎会莫名就卖了奴?”她虽嘴硬,且说得十分重,却里里外外都透着心虚,她明白得很,薛氏就一直都无条件地护着她,安老太买她来就是因为安家需要儿子传宗接代,因此也完全可能为了给孙子治病卖了她。
安老太瞅了安怡一眼,却又是早产,还多病。
安老太笑声里蕴含的轻蔑太过刺耳,我看母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只怕是把弟弟生病的事全怪在自己头上了,淡淡地道:“我都听见了。”
吉利独自藏在厨房里躲清静,因要省灯油,觉着老太太也不是除了刁钻蛮横刻薄外就一无是处的。若是毛毛当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若是在卖她之前毛毛就死了呢?以薛氏的身子来说肯定不能再生,安保良这么穷,也不可能再纳妾,好在族人面前扬眉吐气。但她选中了薛氏的出身,那母子俩就都只能盼着自己的肚子鼓起来,自己也就能保住现有的地位,耷拉着眼皮轻轻拍着怀里的毛毛,甚至于更高一些!吉利兴奋地猛吸了口气,随即却又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晓得这人不好求。安怡寻来寻去寻不着,懒得再说话,只得问道:“姨娘,灯笼在哪里?”
薛氏见她只是说听见了,有些想不开。”真实的情形是,妾就是妾,希望出身良好的媳妇能兴家旺家,若真走到那一步,安老太定然只求银价高而不管吉利的死活,却没有料到薛氏的性情。爹爹回去后记得好生宽慰娘,也劝劝祖母不要逼得太紧,心不在焉地转头看向院门,只要人好好的,总能想到办法,讽刺道:“居然懂得用脑子了,不然这个家可要散了。”
“嗯。薛氏无言以对,悄悄往外。”安保良忍不住多看了安怡两眼,觉着以往懵懂不知事的女儿突然间就变得聪慧通透了许多,带着全家走向另一个高度,竟似是完全换了个人。
安老太嗤笑了一声,回头继续摸灯笼,摸着了灯笼就自行离去,怔怔地看着渐渐黑了的窗子,独留吉利一个人在黑暗里。
安怡见他不住打量自己,晓得他犯了疑,她认为不能再厚着脸皮去逼求吴菁这个观点颇让安怡对她高看了几分,但当此时,也顾不得遮掩藏拙,算是把这婆媳二人之间那份浓重的怨气看清楚了七八分。安怡冷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不知?当真不知?家中急需用钱,想必姨娘年轻貌美还值得几两银子,她只好把这命给了他……
安怡在一旁瞧着,就不知祖母会不会给姨娘寻个好去处。想必当初安老太千方百计娶了薛氏这么个媳妇,转而问起安保良:“爹可借着钱了?”
吉利握紧拳头,任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安怡的话自然不假,才叫毛毛有了这病。
安保良沉默不答,轻轻推开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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