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草地上的露气渐渐重了。
江遥在山坡前独自站了半晌,正打算回帐篷休息,忽然听见一阵咳嗽声,何半仙拨开枝叶走了过来。
“公子一个人赏月,真是好雅兴。”
江遥眨了眨眼睛,微笑道:“何道长不也没睡吗?”
“贫道今晚轮岗守夜,所以不得以在外面吹风,哈哈,比不得公子雅兴啊!”
江遥随口问道:“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何半仙在江遥身边的岩石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上半夜星象异变,银汉震动,漫天星辰飞流而下,璀璨夺目。隐约可闻虚空中金钟阵阵,梵音唱响。我想大概是东南方向发生了变故,不知有多少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会受到影响。”
江遥听他说起变故,又想起阿莫带给自己的梦,心中略略有些不安,问道:“道长算出什么了吗?”
何半仙摇头:“贫道也曾试图推算这星象中的喻示,然而六卦全失,没有揣摩出任何东西。大约是哪位人仙大能掩盖了天机,我等碌碌俗人,实在无能为力……”
江遥失望地想,你这神棍果然只能骗骗山村里的善男信女,一说到正事马上就不行了。
何半仙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江遥,又道:“公子面上晦暗之色愈发严重了,更有污浊死气纠结其中,是大凶之象,若无意外,三日之内就会遭小人陷害。贫道这里有一张龙神符,公子把它带在身上,可以清心宁神,吸纳毒气,供救命之用。”
江遥有些好笑地接过符咒,随意放入袖袋里,道:“道长这张符,应该不便宜吧?”
何半仙搓着手嘿嘿笑道:“纹银五百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江遥道:“我问道长一个问题,只要道长答对了,一千两银子如数奉上,绝不少你一两。”
何半仙眼中一亮,重重点头:“公子请讲。”
“道长乃化外高人,大可在西原城逍遥自在,为何却甘冒奇险,与我们这帮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为伍?要说道长是为了林小姐的银子,我是决计不相信的。”
何半仙捋了捋胡须,微笑道:“贫道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想不到还是让公子看出来了……也罢,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贫道就直言相告好了!半月前,贫道心血来潮,在午夜起了一卦,卦象大凶,喻示着帝星飘摇,乱世将至!”他叹了一口气,面上笑容尽敛,一派悲苦之色,“贫道心中惶惑,近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乃太平盛世,为何却有大凶之兆?为解心中困惑,贫道连起五卦,探究那凶兆的根源,却遭天道反噬,一身修为大损,差点就没命爬起来。”他摇了摇头,又叹道,“幸赖上天有好生之德,终究还是给贫道漏下了一线天机。贫道也抓住了机会,再起一卦,算出那凶兆起源正是在西北方位,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对于这一派“大乱大凶”的说辞,江遥心里是半点不信的,心想你半夜算卦的时候,只怕还没睡醒吧!他忍住了没有打呵欠,点头道:“道长有济世救人之胸襟,我十分佩服。不过道长还是没有解释这趟冒险的原因,毕竟西北这么大,可能发生‘凶兆’的地方也不少,道长为何独独选中了这里?”
何半仙深深打量江遥几眼,徐缓说道:“大乱之世必有救世之人,贫道算了一下此人的情况,却是与公子有关。”
江遥刚想打一个呵欠,嘴张开之后却没合拢来:“我?”
何半仙点点头:“此人是一名女子,不久之后当与公子相遇,得公子辅佐,终结混乱之世。”
江遥茫然地半晌,狐疑道:“你是说……林姑娘?”
何半仙高深莫测地摇头:“不一定是林小姐。”
江遥眨了眨眼睛,决定还是不去想这么高远的问题。“道长可以帮我再算一卦吗?”
“公子要算什么?”
“请道长替我算一算,李景明的真实修为如何,是否已达到六阶?”
何半仙悠然道:“在遇到林小姐之前,李景明应该是没有六阶的,但现在,他的实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意思?林姑娘给了他什么好处吗……”江遥一句话没说完,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
“在背后议论人非,岂是君子所为?”
这一声来自于丛林之后。江遥和何半仙几乎立即判断出声音的源头,两人同时转身,盯向月光下的一处阴影。
一个披着银色战甲的俊秀男子自阴影中走出,转瞬来到山坡前,手持一杆长枪指着江遥,眼中放出逼人的气焰:“我以为你不敢来了,想不到你还有点胆色。那么,你杀害妇孺的罪过,今日便在此清算吧!”
江遥一拍脑门,怎么忘了这家伙!
他站直身体,迎着银甲武士的目光,淡淡一笑:“卫兄,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笑呢,想不到你是当真的。不过,我来得匆忙,没来得及拿武器,请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回去取兵器,好吗?”他心中打定主意,回去后就倒头大睡,让这小子慢慢等一夜吧。
卫锦面上怒色一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出来应战不拿武器,这俨然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嘛!
他一抖枪尖,封住了江遥去路,沉声道:“你使什么武器,枪还是剑,我借给你!”
江遥轻笑道:“我习惯左手枪,右手剑,卫兄如果不介意,就把两样武器都借给我吧!”
卫锦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更重,竭力压下心头怒火,冷冷地道:“你只能选一件。”
“只一件武器,恐怕只能发挥我无边实力的万分之一呀——”江遥说到一半,却见眼际寒光一泛,连忙闪身后退。只见卫锦一枪刺在他原本所站的位置,眼神酷寒,一字一字地道:“你若不选,就空手接战吧!”
江遥眼中亦有杀机萌动,面上笑容却愈发平和,道:“好吧好吧,既然卫兄你盛情难却,那我就选你的剑好了。”
他不愿将自身枪术展露于人前,而且还想见识一下卫家枪法,故而选择以剑对敌。
卫锦解下腰间佩剑,隔着丈余距离丢过来,江遥抬手接住,挽了个剑花,道:“卫兄,请吧!”
“你且小心了!”口中冷冷掷出如是话语,卫锦踏前一步,身前的光线忽然一暗,右手银枪平缓地递出。月光在锐利的枪尖上划过,轻慢温柔,如女子的手轻拂,枪身慢慢刺入月光下的阴影中,仿佛融入了虚空,再无半点痕迹。
“无影枪!”江遥惊讶地呼出声来。
这种极高明的枪术,想不到竟从这骄横狂妄的年轻人手中使出,令他又惊又喜。
卫锦的动作轻柔缓慢,如同女子用丝绸擦拭手背,但江遥心头猛地一悸,觉察到危险到来。他的神通近日来已提升至五阶,对周围空间中的异常变动格外敏感,很容易捕捉到了那无形一枪刺来的痕迹,当即挥剑一扫。没有剧烈的声响,没有狂暴的劲风,枪与剑交错于空气中,空间像水面般震动了一下,景物都有些许的扭曲,然后各自退开。
这一下的交锋,只算作势均力敌。
卫锦惊疑不定,不明白对方为何识破了自己攻势。但交战中容不得多想,他见江遥没有进逼,便继续抢攻,身形一闪,轻灵地欺近到江遥身侧,银枪悍然出手,震得空气啪地一声爆响,连人带枪成为一道犀利的银色光影,迅猛地刺向江遥胸口。
江遥仓促地一晃身,整个身形被擦身刮过的劲风撞地歪倒向一边,耳侧长发也被削去了一片,看似狼狈得很。但这其实是他有意试探卫锦的枪法,甚至还想一窥无影枪的奥妙。
卫锦得势不饶人,枪影铺开,将江遥各大要害都笼罩在内。他将无影枪之神技尽情施展开来,只见银枪好似消融在空气中,只搅起周围空间水波荡漾,痕迹隐晦,从各个刁钻古怪的角度向江遥袭来。
江遥左支右挡,好多次险之又险地避过要害。他看起来狼狈不堪,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被无影枪刺中。然而每当卫锦以为要伤到他时,却都被他“侥幸”躲过,无论卫锦怎么出枪,以何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从何等刁钻的角度攻击,都无法伤及江遥分毫。江遥像一片飘零的树叶,在洪流中上下起伏,却始终不曾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