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看着汪氏,就算她是比较注重规矩的人,也不忍心斥责儿媳打断了自己的话,更不忍心非要她面对、承认次子已经亡故的事实。
就算朝廷已经明发旨意,就算朝廷已经追封了她的次子,又封赠了她及汪氏的诰命:汪氏依然坚信丈夫还活着。
她这个做母亲还能说什么?有时候,人有个希望也不会是坏事吧?她转过脸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的泪光。
“我们还是先说说吕家的事情吧,南边可是紧盯着呢;如果我们不快些的话,怕是要看着他们塞个人过来。”她深吸几口气看向汪氏:“此事由你做主,只要你开了口谁也不能逆了你的意思去。”
“就算没有朝廷为你做主,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在呢。”老太太的眼睛忽然间闪过精光,转霎间就消失不见,慈详的看着汪氏:“你来拿个主意吧。”
她只能把话再带回来,让汪氏不再去想她夫婿的事情,让汪氏回到现实中面对眼下的事情:只要汪氏不去想夫婿,她便能正常的处置所有的事情。
汪氏点点头:“我们老爷没有回来,那此事就由媳妇来拿个主意吧。既然大哥那一房兼祧了,我们这一房也兼祧吧。过继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总不如自己的孩子更贴心、更孝顺。”
“再说过继就是夺人家的儿孙,不管哪一房儿孙多吧,那也是父母生养的,我们要过来后硬生生断了他们父子、母子的情份,想想就于心不忍。”汪氏不提到夫君的时候,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子精明干练来。
她分明是不想被南府的某些人得逞:过继?也无非是看中了汪氏他们这一房的钱财罢了;可是话在汪氏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另有一番道理。
又是兼祧!
怪不得会把她叫过来,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把娄氏也叫过来,金承业也是她的丈夫呢。或者,娄氏已经点头同意了?
淑沅霎间明白了今天要议的事情是什么,心里却没有生出太多的恼怒来,更多的只是无奈和无力:她可以反对吗,可以吗?
传宗接代的大义摆到了淑沅的面前,她如果反对的话会让人如何看待她?还有,此事也没有人问到她脸上呢。叫她来不过是让她听听、看看罢了,就算她说出来会有人当回事儿嘛。
她低下了头。
金承业用手肘轻轻的撞她:“淑沅,我、我不会答应的,你……”
淑沅打断了她的话:“婶娘,好厉害啊。”她不想和金承业说二房汪氏也要兼祧的事情,因为此事明显金承业自己也做不了主的。
至于那句厉害也不过是淑沅的一句感叹罢了,不过说完话见金承业没有回应,回头才发现他直直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有些不解。
金承业看着她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想着你嫁到我们家这么久,让你吃了太多的委屈,我又不能时常陪你。”他低下头:“做为男人,做为丈夫,我都不如二伯父很多。”
淑沅心微微一动,没有想到他还在为她那句“婶娘幸福”纠结,还有就是他八成也猜到了自己不想谈二房兼祧的事情。
她想一想便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每个人的开心幸福都是不一样。天下间不可能有千篇一律的幸福,不然那也就不是幸福了。”
“就像好文章一样,如果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什么惊艳可言,又有什么感动,又怎么会让人击节赞赏?”她说到这里一叹:“再说,我也只是随便说一说,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就算心有不足此时说出来也太可笑了些:她嫁过来之前就知道是兼祧的,此时她前尘尽忘也不能再抱怨金承业。
虽然,她真得很不舒服。不知道自己三年来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此时她尽忘前尘后,真得不想做什么谦祧之妻。
金承业闻言深深看一眼淑沅没有再开口。
他们小夫妻的私语自然落在了长辈们的眼中,按理说不管是太婆婆还是婆婆都不会高兴的,但是她们就像没有看到般,谁也没有对淑沅说什么。
在淑沅省起自己和金承业说话太久的时,才发觉没有人对她流露出不满来。这让她心中的疑惑更重了:为什么,为什么连长辈们都待她如此的宽厚?她忘掉的三年里,倒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汪氏见淑沅抬起头来,看着她微笑:“今儿让人给你送的粥吃的惯吧?人参太燥了些,燕窝总要好些,对孩子又好,只是味道寡淡了些;我特意调过味儿,你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再换……”
“很好,我很喜欢。”淑沅道谢的同时连忙应道好吃,要知道这几日汪氏天天让人给她送粥,只要她吃的不多或是说句不要再送了——她只是不想麻烦汪氏,但是汪氏却认为淑沅不喜欢,便会再换一种口味重新弄一种新的给她。
“事情呢,我们几个长辈都没有什么意见了,”汪氏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孙氏,目光又转回淑沅的身上:“现在要看你的意思,如果你同意的话,事情便定下来。如果沅儿你不开心的话,尽管说出来,婶娘绝不会强求的。”
老太太叹口气:“沅儿最是懂事明理的,又和你最为投脾气,岂会不答应?何况,她二叔父为国捐躯,朝廷来人不也说过了,定要给老二一个子嗣。我这琢磨着,朝廷也是不想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吧?”
“战场上刀枪无眼,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一旦有什么不测,他们的家人不但有封赏,而且也不会绝了他们的香火,也算是对得起那些保家护国的将士们。”
她说了这么多无关的事情后,才唤淑沅:“你二叔父为国捐躯身后无子,朝廷也明言不能断了他的香火,我这个做母亲的更不能看着他日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你忘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也是一时间说不清楚的,但是南府那边不能让他们送人过来;而我们这边,唉——!”她说到这里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根本无可过继之人,只能让承业再兼祧一房,淑沅你明白我们的苦衷是不是?”
金承业站起来:“祖母,孙儿……”
老太太的眼睛猛得一瞪——真得能让人平白就矮上半截,那股子威信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你想说什么?!刚刚你无视祖宗、不孝的言语以为我老到耳背没有听到?”
“还是你认为我老糊涂了,眼下家中可以由着你任性胡来?!你二伯父可有少疼爱你一分,还是你二伯母少疼爱了你?”
“你就真得忍心看着你二伯父和你二伯母百年之后断了香火?!还不给我跪下。”老太太说完抬手一指金承业。
金承业只能跪倒在地上,可是老太太再次喝道:“你要跪的不是我,是金家列祖列宗,是你的二伯父!”
金承业叩头请罪,让老太太不要动怒,乖乖向门的方向跪倒,不过他依然坚持:“祖母,你听孙儿把话说完……”
“你给我闭嘴。”老太太喝过完后看向淑沅:“你来说吧。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儿,我们这些长辈们就等你一句话。”
老太太看着淑沅的目光是慈和的,没有半点的威逼,可是她的话摆在那里:说给金承业的每一个字其实都是说给她听的——你怎么能让为国捐躯的二房断了香火!
你如果不答应,你不止是不孝失了妇德,而且怎么对得起那些已经死掉、和还在边关为国为家拼命的将士们!
一个又一个大义压下来,沉甸甸的让淑沅几乎有种无力站起来的感觉;但是,问都问到了她的脸上,她岂能不答呢。
她站起来的同时,汪氏叹口气:“淑沅,我知道这事儿为难了你。我的意思呢,亲事先订下来,一切等你二伯父回来再议——不过就是给南边一个说法,免得他们想得太多了。”
“是婶娘对不……”她摇摇头:“我们娘俩一直投缘,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换作是婶娘我也不想答应,婶娘明白的。你不同意,婶娘再想其它法子,有这么多长辈在,总能想出法子来。”
淑沅看着汪氏,发现汪氏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那么坦荡的迎着她的目光:她明白了,兼祧是老太太的意思并不是汪氏的意思,只是做儿媳妇的不能违拗了婆母的心意。
“这事儿本就没有我说话的余地,长辈们都在呢;不过长辈们怜爱要问我一句,我便要答才对。”她抬头看看老太太海氏,说出来的话很慢,因为她也是刚刚才有的决定。
老太太点点头:“你尽管说就是。”
淑沅看看汪氏再看看自己的婆婆赵氏,然后轻轻的但是清楚无比的道:“做小辈的万不敢欺骗长辈们半句话,长辈们有话要问,我当然要如实答出心中所想。”
“此事如果长辈真得要问我的意思,我心里只有一句话——不答应!”她看着海氏说出来后,蹲了下去深施一礼后,又对着汪氏深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