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大伯,那桶水我昨天晚上就跟巧姑妹妹说过了,不要她还了。对了,昨天晚上我回去得比较晚,忘记跟你说了,现在跟你说也是一样吧?对不对,洪福大伯?”何树翔最后一句声音拖得长长的问道。
不愧是城里长大的少爷,说话还是有点水平的,这话一出口,便逼得何洪福没有办法了。
他只能应承下来,心中又发狠,反正城里来的少爷,到乡下来也不过是图个新鲜。等他一走,要怎么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既然翔贤侄说了也就罢了。”何洪福假惺惺地说道。又说,“今天翔少爷也在这里,我便也要请您给做个见证,族里有一口老泉眼又出水了。在族里的讨论结果出来之前,禁止任何人去汲水。”
“怎么能这样?”一旁的族人本来见事情不关他们的事,都只是在一旁听着,没有一个说句公道话的。现在见何洪福的话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了,一个个都嚷了起来。可是何洪福在族里说话向来算数的,他们嚷了一阵,何洪福就只当没有听到,只是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何树翔。
虽然何树翔只是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少年,可是偏偏他爹是整个天水何氏最大的官人。而他又偏偏是他老爹唯一的嫡子,他的话,他老爹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这样下来,有心想走何洪名关系到城里当个小官的何洪福便不由得不紧着巴结着何树翔。
族人们也发现了,他们再吵嚷也没有何树翔的态度来得有用,一个个不由得都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何树翔,这个城里来的娇贵公子。
何树翔有些犹豫,他看向何燕巧,却见何燕巧神色淡淡的。他便想起,刚才何洪福那样欺负何燕巧母女两个,可是族里这么些大男人,偏偏开口说句公道话的也没有。一时间,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一些情绪。
“洪福大伯客气了,我一个小子能知道些什么。族里是什么样的规矩,那就怎么做吧。”何树翔客气地说道。
何树翔的话很上道,何洪福的脸色好看了不少。大手一挥,便叫来人将那个泉眼先封住了。何燕巧这才发现,估计这个泉眼在以前没有干涸前就有这样的装置的,虽然几十年没有用过了,不过拾掇一下,还是能够用的。
将泉眼封死后,何洪福正要走,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在四周绕了绕,到处打量,突然目光便放到了那个山洞处。
何燕巧的心中不由得一紧。这个何洪福真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心眼又小,偏偏又如此精明。
“这个山洞也堵起来。”何洪福大声招呼道。
何燕巧拉拉曹氏的衣襟,问道:“娘……”明明是自己家院子后面的泉眼,怎么这个族伯想封就封?
曹氏摇摇头,不让她说话。何燕巧只得做罢。本来就是族产,她家人反对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一会儿,何洪福感觉再没有遗漏,这才放心地走了。族人们担着空桶,端着空盆,失望地在泉眼旁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也只能失望地离去。
何燕巧不由得赞叹自己真是够聪明的,竟然提前攒了那么多的水。只是现在泉眼被封,也不知道何洪福那个衰人要封到什么时候,现在这些水虽然多,可是若不省着些用,只怕是不够。
于是本来打算今晚上好好洗个澡的,又只能先按捺下来了。毕竟,喝水都不够用的时候,还是先尽着喝。
只是躺在床上,何燕巧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可是偏偏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是不是……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嗷”的一声哭叫声。然后,全村的狗儿都跟着叫了起来。
何燕巧本就不适应这么早睡。现在大概是八点还是九点?大热天的,天都还没有全黑呢。要放在她上辈子,现在正是一个城市里面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的时候,现在却要逼着睡觉……
现在听到有热闹可看,她哪里还按捺得住,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屐上曹氏做的布鞋,就要往外去。
“你一个小孩子要去年哪里?”谁知道,却在房门口就叫曹氏挡住了。曹氏手里举着微弱的油灯,面带忧虑,说道,“听声音,大概就是咱家前面……你在家好好看着虎子,娘去看看。”
“娘,我也要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虎子也过来了,说道。
曹氏皱皱眉,正要说什么,何燕巧赶紧说道:“娘你听听,越来越吵了。”
曹氏侧耳倾听,果然。也懒得再跟两个孩子多废话什么了,赶紧便出了门。才将大门打开,银亮的月光照进来,她便吹熄了手中的油灯,将灯放回去,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向前走去。
往前走了走,何燕巧才恍然,这不是今天白天自己才来过的地方吗?对了,当时自己到处找人去打水,这家屋里似乎只有一个老太太……
再想到刚才那个妇人在哭娘,难道说是那个老太太出事了?
“快!你奶不行了,快些多叫些人来给你奶送终。”屋里一个急促的男子的声音。在人影憧憧的房间里,一个人影砰地一声夺门而出,差点撞上正往前走的曹氏母子三人。
“大志!你家这是怎么了?”曹氏小心地向一旁一让,一只手却是拉住那个急匆匆的人影。
“洪宝婶子。”那个少年本来有些不耐烦,不过看清人后,态度却是温和了不少,他冲曹氏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奶奶……要不行了。”
不行了?曹氏大吃一惊。大志他奶奶虽然早些年行动就有些不方便了,可是命却是硬得很,拖了这些年,倒是颇有些越拖越能活的架势。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突然?
何燕巧就在后面,听到也很是惊讶。这个少年的奶奶,不就是今天白天亲自来打水的那个老太太么?那个时候自己还有些担心,可是那个老太太颇有些老当益壮的样子啊。怎么才天黑,就不行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曹氏赶紧问道。怎么就会落到要请族人来熬夜送终的地步了?
大志犹豫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说道:“我奶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了……”他正说着,屋里面有个妇人已经叫骂了起来。何燕巧知道,这是大志他娘,可不是个好惹的女人。大志赶紧用力挣脱了曹氏的手。
曹氏也只好放开他,几步到了门前,掀开麦秸杆编织的帘子,走了进去。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洪宝媳妇,怎么劳你过来了。”大志的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曹氏,歪着嘴说道。
曹氏已经吹熄了自己手中端着的油灯,放到一旁的桌上,也没有跟那个妇人计较嘴上的长短。只是走到了床前,俯下身子来,仔细地打量着。
果然就是今天白天见过的那个老太太。虽然屋里光线异常的昏暗,不过何燕巧还是认了出来。她的气息已经非常的微弱,嗓子里面传出呼噜噜的声音,眼见已经不行了。不过老太太似乎有些与白天不同的地方,而且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秦奶奶洗澡了?”何燕巧有些惊讶地问道。不是说这个地方的水特别是珍贵的吗,妇人的第三个澡要死了后才会洗的吗?
那个妇人听到何燕巧的话,一把上前,用力揪住了何燕巧的双手,用悲愤的语气嚎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拖长嗓音的腔调唱着词:“你瞧瞧……你这么大点个孩子都知道水的贵重……偏偏娘她活了几十年了,却是已经连个孩子都不如了……”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一个本来闷头坐在床前的中年男子喝了声。
事情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何燕巧叹息了一声。结合刚才大志的话,肯定是秦奶奶用今天白天打的水洗澡了……然后被回家的儿子媳妇发现,只怕是吵了起来。老太太直接气倒,到现在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突然,躺在床上本来毫无动静的老太太猛然间抬起了手,喉咙里面的痰呼哧呼哧直响,费了好一阵功夫,她的手指向媳妇,用尽全部力气说道:“我……我已经洗过澡了,死了后就不要洗了……那些水,就算是赔你的……”
说着,她的声音嘎然而断,手也垂了下去。
妇人一愣,中年汉子却是猛然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了两声,他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直直地盯着妇人,嘶声说道:“都是你这个恶妇……不是你计较两桶水,我娘如何会死?恶妇,你给我纳命来!”
他嘶吼着,向着妇人扑了过来。
妇人吓得哇哇大叫,屋中没有什么地方躲。她眼瞅到一旁站着的曹氏,赶紧闪到了曹氏的身后,弯下腰,用她挡住自己。
而中年男子却是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那扬起的头大的拳头,眼见便要砸到了曹氏的身上。
何燕巧急了,这个人是怎么回事,眼见要打到别人身上了,怎么也不收拳头?她这是特意要打曹氏么?
也顾不得太多,脑袋一顶,就冲着那个汉子顶了过去。?那个汉子看到她一头撞过来,总算是刹住了,何燕巧也撞了个空,差点扑到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