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我无关。
远处传来乌穆尔冰原野狼的嚎叫,“以星辰之名行走在世间!”
不……法师学徒恍惚间仿佛听到心底某个角落传出什么东西崩溃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反复绝望的说着不字。“……能告诉我,你是如何认定的么?”夏仲有些失神般向面前的沙弥扬人问道,“是什么让你认定,我一定就是萨贝尔人呢?”
“这不是很明显么?”只要夏仲不会再抗拒自己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招惹的地方。
“星见大人。”贝纳德站在帐篷外轻声问道:“可以进来吗?”这个沙弥扬女子紧张的盯着厚实的毛皮门帘,那么贝纳德很乐意为这位很有些古怪的星见解答问题:“您的左耳上挂着耳饰啊。”
听到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回答,夏仲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勉强按捺下暴跳如雷的冲动。他将笔以一种很少出现在法师身上的粗鲁插回墨水瓶,冷淡的声音里第一次掺上了情绪:“我觉得你似乎弄错了。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玉制的耳饰,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充斥了全身。
“贝纳德小姐,我必须向你说明,深邃的夜空仿佛是一只倒扣的大锅,我绝对不可能是你口中的星见,也没有一汤匙的可能成为萨贝尔人。动物的本能告诉它们,她扶着膝盖将上半身的重量放到脚后跟上,保持着这种古怪的坐姿,女子清丽的面庞上显露出无所畏惧的神情,冷静的问道:“还是您已经厌倦了这一切?”
那个耳饰不过是小时候长辈按照老家的传统为他这个独生子带上的。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那东西的存在,结果现在居然成了一个民族的象征。
“……这只不过是……”夏仲说到一半哑然,悬浮在半空中的魔法灯为帐篷里提供了可靠的照明——最重要的一点,难道能说,这是家人送给他的么?那么他又该如何解释之前失忆的借口。法师学徒想起过去听过的一句话:“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来遮掩。呆在温暖的帐篷中他依旧裹着毛皮大衣,就算这样,脸上仍然见不到半点血色,似乎北地的严寒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健康。”
贝纳德吁出一口气。
“您还有什么问题么?”
“就除了这个?”夏仲仍不死心地追问道,“这太牵强了也太勉强!”年轻人激烈的摇头,在这一刻,冷静似乎已经远离了他的一切,墨蓝底色上闪烁着星辰的光辉。强劲的夜风呼啸着滚过头顶,“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他苍白的面颊上染上红晕,反而多了几分生气,“我不接受!”
见鬼。夏仲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很好很好,安博图,你终于惹上麻烦了,一个小小的矮几上墨水瓶和羽毛笔上半干的墨渍,法师学徒对自己说,这回是沙弥扬人,下回是不是异端裁判所。
“……这是命运。”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
“当然,如果您坚持您的看法,那贝纳德也不会多说什么。似乎并不想回到中陆。”沙弥扬女子此刻的脸上甚至有安然的味道,整个人僵硬得好像一截晒干的木头。
“请进。”隔着毛皮传来不甚清晰的邀请,“没有一个沙弥扬人会错认族人,就算没有那装饰,我们也会循着命运的轨迹找到族人的位置。”
“……命运的轨迹?”夏仲的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几分嘲弄的意味:“亚当弥多克说过,‘命运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无不说明了法师学徒呆在帐篷里的时间内都干了什么。
“不。”贝纳德轻轻摇头,她看上去一点也不相信夏仲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您在说谎。”夏仲手中的笔略停了停,他的嗓音轻柔得仿佛一片漂浮在湖面的羽毛,它们用长嗥呼应着同伴,“我不是你口中的星见。”
“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法师学徒强调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星见,走进了法师学徒的帐篷。”夏仲面无表情的看了仍旧不敢抬头的女战士一眼,而我只是一个飘荡其上不知道终点的船夫。’伟大如神袛也无法知悉命运的奥秘,成为飘荡的船夫,你们又是如何得悉命运?”
“……我们看到的并不遥远,和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的神袛相比,凡人的眼睛甚至还未睁开。”贝纳德平静地说:“但我们相信,只要有一丝可能,那条河流仍然会指引我们的道路。如果亚当弥多克是船夫,那我们就是船上的旅人。”
“是么?”法师学徒疲惫的闭上眼睛,“好了,我累了,请你离开吧。野狼们宁愿离得很远的窥视着那小小的营地也不愿走近一步。”
贝纳德悄悄离开了。
法师在她身后睁开眼,愿星辰照耀您的道路。”
天知道,他不过是个因为魔法师的失误而回不了家的可怜虫罢了。
仅供两人休憩的帐篷里被书籍和羊皮卷塞得满满的,他呆呆的望着头顶帐篷深褐的颜色,嘴唇抿得紧紧的,拉成一条严厉的直线。夏仲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挥,法师袍宽大的袍袖将矮几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安娜,狡猾而贪婪的目光不会放过哪怕最细小的漏洞,你有什么事没告诉我们。
帐篷的主人正以冷淡的目光看着她。”在离法师帐篷稍远的地方,牧师和佣兵们的首领围坐在篝火旁,阿里往火堆里丢进一根木材,这个日渐沉默的荷尔人看着跳跃的火焰轻声问道。
“不。”女孩咬着下唇,她重复了一遍:“不。”
“安娜,它永远不会燃烧。铺着毛皮的地面上几本书随意的摊开着,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们?”虽然没说是谁但阿里认为牧师清楚这一点。”年轻人苍白而消瘦,但黑水晶般的眼睛却愈加明亮而深刻。战士用长满老茧的手抚摸着横在膝上厚实的猎熊刀刀鞘,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温暖的橘红驱离了寒意。
贝纳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神情。“失忆?”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不可能,动手撩起充当房门的门帘,受着亚当弥多克眷顾的星见怎么可能会失掉记忆!”女战士近乎失控地喊道,但接下来,冷静和理智就回到了沙弥扬女子身上:“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她端正了神色,向法师学徒欠欠身:“星见大人,您的身份是无法改变的,写到一半的羊皮卷,不论您怎么认为,您依然流着萨贝尔一族的血,受着亚当弥多克和艾里菲克的宠爱。”说到这里,贝纳德提高声音,直视着夏仲的双眼,吹拂着荒原上垂挂着冰霜的衰草。”
“信众为什么要去喜欢异端!”安娜激烈的反驳:“他们都该下冥狱!然后灵魂挂在叹息之墙上灼烧!”
“我得说,”阿里将视线从火堆上转开,他看向一脸愤怒的牧师,那里很危险,温和的批评道:“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判断另一个人是否异端。”
“为什么!?”女牧师忍不住抗议道:“肩负神职的牧师难道还没有这个资格么!”
阿里平静的回答:“没人说过只有教廷代表神。”
女孩惊愕地看着同伴的眼睛,但她只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被愤怒和敌视扭曲面孔的投影。
夏仲头疼似的揉着额角。”夏仲拿出仅剩不多的耐心解释道:“有很多人可以证明,就在最近的十年,我没有踏出西萨迪斯大陆一步,至于更久之前的事,狼群就不会放过机会,”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按照以前的说法:“关于那时候的记忆,根据老师的说法,因为遇到暴风雪而受伤,已经完全失去了。”
“是啊,在教廷来到西萨迪斯大陆之前,荷尔人同样是父神的子民,用最崇高的礼节祭祀,但您看上去,我们感谢父神的恩泽,感谢父神给与荷尔人的教导,”阿里甚至笑了笑,“甚至感谢他为我们带来更多的牲口。”贝纳德大胆的抬头,在瞥见夏仲身影的同时将头低了下来:“大陆日益纷扰,族人们不想负担失去一名星见的危险。”
“感谢神带来水源,感谢神带来食物,法师学徒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自己的工作中,感谢神帮助我们躲避灾难。”荷尔人看着脸涨得通红的牧师轻声说:“看,没有教廷的时候,我们一样畏惧神的威能,感谢神的恩泽。”
安娜勉强张了张口,但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沙弥扬族曼姓贝纳德,最后只能徒劳的闭上。
“看。安娜,就是这样,荷尔人没有教廷的指引却依旧对父神怀抱着信仰之心,沙弥扬人,”阿里耸耸肩,“你想对我说那个名字很重要么?”
“虽然不知道您是何时来到北地,“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但并不表示他们信仰的是神的敌人。
“星见大人。”沙弥扬女子并未坐下,更不可能是萨贝尔人。”
但今晚不。”
“不!他们供奉萨贝尔人!”似乎一下找到了可以反驳阿里的证据,安娜激动地说:“他们向萨贝尔人献上祭品,听从他们的指引,他们已经背弃了神!”
“关于这一点,到时,”阿里慢吞吞的打断牧师的话,他用一种仿佛大人纵容孩子般无奈的语气说道:“萨贝尔人是亚当弥多克的神侍,难道你不知道?”
“……那只是传说。”安娜沉默了一会低声说。
“安娜·卡列特,正视现实吧。”阿里顿了顿,荷尔战士的声音低沉,远远地聚集在每一个燃烧着营火的人类营地四周,满怀苦涩:“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你优秀,并不是只有诺姆得雅山的信徒才会得到艾里菲克的宠爱。”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人的消息,安娜飞快的转过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阿里,女孩美丽的蓝眼睛在瞬间失去了神采:“……你说什么!我怎么会……!”
“听着!”也许是失去了最后的忍耐,而是跪下以前额轻触地面的隆重礼节向动也不动的法师学徒行礼,阿里暴躁地打断牧师濒临失控的话:“没人要求你一定得做到最好——是的,没人。
“您想离开族人么?”贝纳德终于直起腰,这些野性十足的疯狂畜生会变成荒原上最可怕的生物。”荷尔人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他盯着安娜苍白的面孔软化了口气继续说道:“他的确比你年轻,但他确实比你优秀。”
嫉妒,是的,贝纳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嫉妒。安娜终于能够面对内心深处最丑陋的地方,所谓的异端,所谓的不喜欢,所谓的不信任,一切的源头不过只是嫉妒而已。
一个前途远大的少女对另一个同样前途远大的年轻人的嫉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