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兴之告辞而去。跟随他离开的还有所有的护卫。既然任务取消，硬盘又失效，医院这边自然没有危险了。事实上，如果对方想要皮八两的小命，他根本就回不来。
皮八两看着天花板，心中仍有许多疑惑一时想不明白。
茹素也不打扰他的思路，只在一旁默默注视。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刻，很温馨的感觉，奇特而美妙。
护士进来给皮八两倒了一杯水。高级病房的护士很有眼力，刚才他们在谈正事，她就不会冒昧打扰。护士对茹素温婉一笑。就在她转身之际，茹素身形暴起，将她扣压在地，喝道：“你是谁？”
护士面色惨白，惊惶不已。
茹素扑向护士前曾做了个手势。皮八两醒过神来，停下手中的动作。他知道她不会无故这么做。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东西，顿时明白过来。
茹素继续审问道：“谁派你来的？”
贵宾病房里备有饮水机。护士经常进来帮他倒水。所以那个护士做这些事时，他并没有在意。但茹素注意到了，她发现这位护士竟然手拎一个精致的小水瓶。只可惜，她发现得晚了一些，皮八两已经喝了两口水。
贺三民闻讯赶来，“你是哪层楼的？跑这边来干啥？”
那护士涨红了脸，嗫嚅着就是不吭声。
这边皮八两已快将内脏吐出来了。
没一会儿，有了检查结果：那水没有任何问题，无异味、无异色，当然也无毒。
这个结果很反常。
贺三民与皮八两对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另一个可能。贺三民旋风一样冲出病房。过了十几分钟，贺三民又回到房间门口，却是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皮八两知道不好，强装镇静，“三民，你直说吧，我挺得住。”
“是钋，水里有钋。”贺三民的声音在颤抖。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皮八两还是被这个答案惊得说不出话来。茹素更是手脚冰凉，自责不已。
钋是一种非常稀有的重金属，剧毒。
钋中毒很罕见。因为钋是大自然中最稀少的物质之一。全世界每年只生产一百克。
说到重金属投毒，一般人会立即想到另一种重金属--铊。铊被称为毒中之毒。之所以有这个称号，除了容易溶入水中，还因为它无色无味，这是真正的影子毒药。人体吸入铊后，不会马上毒发，开始只是肠胃有点不适，等到几天后才会发作。即使到这个时候，也不会立即死亡，有个渐进的过程，但这个过程极为可怕--首先它会导致大量脱发；接着便是肾衰竭、肝坏死；同时还会引发严重的心脏问题；更要命的是，铊在人体里很容易进入大脑，致使脑神经受损，最后呼吸系统衰竭而死亡，如果救护不及时，即使发现中了铊，也会落得个全身瘫痪，甚至成为植物人，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铊的厉害之处，也是神奇之处在于，无论病发之时，或者死亡以后，如果不进行特殊的毒理测试，医生通常会误诊为单纯的疾病；哪怕进行尸检，也查不出真正的原因，因为铊引发的死亡与肾衰竭、心脏病和脑疾病太相像了。由此，铊便成了居家旅行必备的谋杀良品。
然而与钋相比，铊便显得逊色许多。
钋同样让人难以察觉、防不胜防。除了化学毒性外，钋还含有强烈辐射。一克的铊能致人死亡。而一克的钋却能让两千万人中毒、一千万人送命。同等单位下，钋比氰化氢的毒性要高2.5亿倍。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量，只要钋进入到血液脏器中，神仙也束手无策，无论换血还是中和，都是徒劳。接下来便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快速脱发、呕吐、流鼻血、腹泻不止；内脏器官纷纷衰竭；十几小时内备受折磨地死去。而吸收过程也就几分钟而已，例如喝一杯咖啡的工夫。这就是世间最毒之物的本色。
皮八两如何不知道钋的厉害？他勃然大怒，“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他娘的这么歹毒？”
护士被这情形吓得面无人色，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她终于憋不住了，哇哇大哭起来，“我不是……不是我干的。”
说话的工夫，严明带着人来了，当场询问，结果却让大家哭笑不得--有人送给这位护士一包点心，说我有个朋友住院，但我得罪了他，不敢去看望。我们有献茶赔罪的习俗。你帮忙将这壶水给他倒上。我就在门外。他喝了，我便进去。这是好事，护士心想得成人之美。其实她想到过毒药的问题，她闻过，没有任何异味，又在角落里给蟑螂试过，水很正常。
等细细问完话，随同严明来的警察递过来一张纸。
看着那位高手的人像素描作品，皮八两呆了半晌，最终长叹一声，“有线索时告诉我一声。”
我正要找你们呢。他暗自寻思。
天色渐晚。两辆豪华轿车行驶在高速上。八十迈时速使车里的乘客几乎感觉不到震荡。看着窗外的夜色掠影，一身礼服的皮八两在心中做着各种推演。
在医院时，那张速成画上的面孔很好辨认，浓眉大眼，年轻健硕，赫然是零配件公司离任副总，曾玲珑。
皮八两破坏了梅松柏的好事。想必曾玲珑怀恨在心，始终想着报复。只可惜此人的耐心还不够好，如果将钋加入到纯净水水桶里，皮八两就彻底完了，只等着迅速毒发吧。不过更大的可能是，钋不但极其稀少，更难以获得。曾玲珑一定是怕大水桶将原料稀释了，或者是怕别人喝了桶装水引发中毒，而让皮八两有所察觉。他用这么个小水瓶投毒，是想让目标赶紧喝下，只要喝一口便遂了他的心愿，等到察觉之时，说什么都晚了。
这里有个疑问，梅松柏为什么不用这招对付卜准？
或许这只是曾玲珑的想法；又或许当初梅松柏担心打草惊蛇，因为这是给柳西风准备的。
医生对皮八两做了相应的治疗，又经过多次检测、长时间的观察，直到确认他没有任何问题才放他出院。回想当时的情况，皮八两总觉得后怕--要不是茹素反应及时，要不是他立即吐出喝下的水，他的结局绝不会这么简单，后果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尽管如此，整个治疗过程仍非常复杂、冗长。医院将这个案例当作了重大医疗历史事件在处理。
豪华轿车里，皮八两身旁坐着一位美女，她穿着绛红色晚礼服，看上去惊艳绝伦，似乎中亚女子所有的优点都体现在她身上。皮八两扭头看了她一眼。她感觉到了，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光线很暗。她的笑容却使得车厢里明亮起来。
零配件公司总经理惠解放坐在副驾驶座上。座椅空间足够大。但他的身形还是溢出边缘许多。皮八两很好奇，如果得知自己心仪的对象、那些合成裸图的女主人原来是个男人，惠解放会是什么感觉？
投毒事件很快过去。皮八两却一直想着硬盘的事。那资料既然如此重要，对于易数来说当然不能轻易丢失，所以他一定另有备份。
通常有一定规模的公司会在郊区甚至在另一个城市建立数据备份中心，每天固定时间进行数据传送，以防水火、地震、战争等灾难。易数保护如此严密的资料，很显然不会和“清明家乡”的资料放在一起，那么只剩下易数在郊区的家，那里既符合远离公司，又符合防护严密、随时查看这个特点。问题是，经过这一番折腾，现在还会如此吗？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尝试一番。
或许是因为好奇；或许是自己付出了太多心血；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心底的那股疯狂悄然生发了，那个黑色恶魔常在他睡梦中咆哮，让他没法安生，这终于点燃了他不服输的劲头。他觉得此事如果就这么算了，自己不能得到一个像样的结果，大概再没法做其他事情。最后他也想通了，既然如此放不下，尽管去做就是，跟着本心指引错不了。
接下来他悄悄收集更多资料。他的计划是，先去易数家，再到福利院和殡仪馆。那胖子和瘦子既然和易数有关，或许从这两个地方能查到点什么。有一天，柳西风打来电话，说跟我赴宴去。他哪肯答应，说我这边忙着呢。谁知柳西风强悍的脾性爆发了，说你跟我去，对你事业有好处，就这么定了。他便问了详情，一问之下乐了，瞌睡之时来枕头--她要去的宴会地点正是易数的郊区别墅。
与柳西风碰头前，皮八两做了另一件事：他将手指甲、脚指甲、毛发、皮肤屑、血液、尿液放在一个假人身上。这个假人此刻在他家的阳台上。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头顶上悬着一把利剑，那是间谍卫星侦测DNA信息的问题。可这些伎俩究竟有没有用？高超的科技会不会被骗？他一点都不知道。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对方已不再锁定他，他似乎能感觉到这点。
车辆继续奔驰着。想着那个假人，他有点恍惚：当年太乙真人用莲藕、莲花重塑了哪吒。现在从某种程度上，那个假人就是另一个他。
“弗瑞曼，好久不见。”
别墅门口，柳西风和易数寒暄着。
易数仰天一笑，“欢迎美丽的公主。”
易数是个极为低调的人，他严格保卫着自己的隐私。至今媒体上竟然没有一张他的照片。他戴着眼镜，看上去很随和，小个子，微秃，长相很普通，是那种看过一眼就忘了的类型。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牙齿，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说话之间，便让人心生好感。尽管穿着礼服，他的举止无疑表明，这是个不喜欢拘束的人。
别墅里的景色错落有致。夜晚的庭院灯火辉煌。主楼共有四层。宾客云集在大厅内外。
柳西风介绍完惠解放，又转过身来，“给你介绍个人……”
皮八两抢先说道：“你好易先生，我是柳小姐的执行助理。”
他语气诚恳，透出对易数十二分的尊敬。在和易数暗地里的较量中，他领受到对方的手段，尝到其中厉害，现在面对其人，这份尊敬由衷而发。
易数一愣。通常助理级别的人不会介入到老总们之间的交往。
看到易数的表情，皮八两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曾消失了三天，再次出现后，经过化妆的面貌并没有变动。他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过很显然，易数不知道他的本来面目。
柳西风在一旁说道：“我们八两很能干的。”
“幸会。”两个人一握手，都感受到对方强劲的气场。
“奥黛丽，你来了。”说话间，一对夫妇上前招呼柳西风。这对夫妇可谓人中龙凤，男子气宇轩昂，国字脸；女子淡雅脱俗，清秀亮丽。
皮八两的眼角抽了抽。他落后两步，目光落在卓太太身上。
易数仰头笑道：“交给你了，好好招待我们的美女。”
卓大升一挥手，“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转身之际，他看到了皮八两。
在“射日计划”前后，皮八两与卓大升有过不少交往。特别是在“‘纽扣’事件”中，他看到了一个男人最真实的情感。对于这些情感，皮八两有时候总觉得难以理解。但无论如何，他对卓大升更多的是敬重。尽管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记得那个凌晨发生过的事。
卓太太也看了过来，眼里却是笑意盈盈。今晚她身着半透明浅灰色鱼纹晚礼服，显得别致而典雅。
皮八两心头生出惶恐的感觉，仿佛他干坏事时被人看透了一样。在那段特殊的日子里，他曾每天在客厅里吹奏乐曲。通过这种方式，他觉得自己和对方取得了某种联系。事件过后，他快递了一个包给她。翌日，他收到一条没署名的信息，上面只有两个字：谢谢。自此以后，双方再没有联系。关于她的来历，他一直没有停止过猜想。不过他已不打算去探究什么了。实际上他想得最多的是她说的那句话，他更想知道，她在等的人究竟是谁？
大厅里客人济济。钢琴声在空间里飘荡着。
卓大升将几人领到一角。蓝晶莹正在那儿陪着几个外国人闲聊。今天的蓝晶莹似乎与以前有点不同，她的白皙皮肤光泽滋润，显得越发明亮照人，而且她还很意气飞扬。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模样吧。
卓大升将一位大胡子光头白人介绍给大家。此人正是卓大升的导师，诺贝尔奖获得者比尔·弗林教授。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众人一时都围着弗林教授作敬仰状。皮八两了解过弗林教授，很明白他对卓大升的帮助。“比尔·弗林基金”至今还握有太阳能公司20%的股份。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藤原所罗门喜欢眯着眼睛笑，一笑眼珠就看不见了。这种温和良善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皮八两却暗自警惕--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因为你一不小心就会心软，从而答应对方的要求。
人群中走来几个女子邀请男客人跳舞，领头的正是会所里端庄的老板娘花有蝶。皮八两很快在人群中看到另一个女子。白鹭迈步的姿势依然那么特别。他也和柳西风跳舞。下一个转身时，他和白鹭的眼光对上了。白鹭对他嫣然一笑，转身飘远。这边柳西风不高兴了，“皮先生，有人吃醋啦！”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旋即响起掌声。众人纷纷停下舞步，目光往一个方向集中，那是室内电梯所在。须臾间，掌声更为热烈。
易数和他太太牵着一个小女孩缓缓向大厅中央走来。
看到这一家子，皮八两陡然一震--易数的太太是非洲裔，而他的女儿，正是黄黑混血小女孩！
掌声不停歇，人群在他们身后慢慢合拢。经过皮八两身边时，小女孩对他挤挤眼，挥动小手咯咯一笑。这个宴会是生日派对，易仙女便是今晚的主角。
看着这个美丽可爱的混血女孩，皮八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医院里的碰面不是幻觉，自己确实看到了她们，她们应该是去看望柳西风的。但这个小女孩怎么会认识我？还有昏迷的梦里……难不成我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一家？柳西风又为什么对警察隐瞒实情？
那边易数依然仰头一笑，他先将女儿易仙女介绍给大家。等易仙女向来宾们行礼完毕，这一家子便在众人的注视中，随音乐跳起了舞蹈。易仙女人虽小，跳起舞来却有板有眼。可见他们经常这样搭档。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新鲜有趣而又赏心悦目。
舞毕，易太太抱着易仙女向客人们告退。易数解释说，易仙女生病了。
今晚的易仙女经过打扮，从气色上还真看不出生病。不过皮八两发现她的眼神不对。通常小女孩的眼睛总是又黑又亮。他却感觉易仙女的眼里少了光彩，就好像……电力不足似的。他被自己这个形容逗乐了。可又觉得这个形容、这种感觉非常贴切。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另一个人，当然那不算是人--他想到的是王英陶，智能机器人王英陶。
他猛地一个激灵，电力不足？他脑中不断闪现这些词语，智能，终极智能，电力不足……他暗自心惊，难不成易仙女是机器人？
幽冥
皮八两被自己的这个猜测震住了，易仙女就是易数的秘密？那些强大力量所守卫的，易数竭力想隐藏的，就是这方面的资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另外，我为什么会梦到他们？
通过做梦来破案，对于他这样的外勤人员来说，简直是天大笑话。
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个事实--我的脑袋曾遭遇藏獒几百千克的咬合力，除了留下几个伤疤，竟是浑然无事，难道我也是……
不会的，我这些年接受过各种体检，前不久还做过核磁共振检查，在易数办公室里，我通过了最残酷的测试。我的颅骨绝不是金属质地。
又一支舞结束。易数走了过来。皮八两将柳西风交给他，便要走开，却见易数仰头笑道，“奥黛丽，什么时候将这帅哥借我几天？”
柳西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大概觉得这个提议实在是有趣。
皮八两大怒，狗日的易数同志，我跟你没完。他怒火中烧之余，分明感觉到对方的霸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