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牛雨近来心情也不错。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经常站在病床前,就是这辆车撞了自己。
,“哼哼,皮八两同学,这回你逃不出我的魔掌了,哈哈哈……”牛雨很聪明,自从司小小出现后,她便注意摸准规律,趁司小小不在的时候才“上岗”。当时司小小正泪眼汪汪地对着皮八两哭泣,南美洲的土著在森林中行走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叫几声自己的名字,他们担心自己的魂魄跟不上躯体。皮八两也开始喊自己的名字,同时将双手握紧、张开,不断地动弹手指。手指是敏感所在,在梦里动弹手指最容易惊醒,等醒来后才发现,噢,原来是场梦。
过了好一会儿,他仍在小路中间,一切没有变化!
会不会我就是在现实里?我的腿是好的,也许我压根就没有遇到峡谷碎石。那我怎么凭空出现在这?如果这是梦,梦是由“皮大侠”管理。我现在出不去,难不成我是“皮大侠”?
可能我的脑子被石头砸后,“怎么好好的就看不见了?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能看到别人心里去呀!”
皮八两不知道自己一时竟这么紧俏,既然可以自由活动,我不妨到地铁那儿,看能发生什么。
人群、车流就像血管里的血液,使都市充满生机。
他站在地铁自动扶梯处,看着上上下下的人群,却不知怎么开口。难道要问,你在我梦里的感觉还好吗?或者说,请问你怎么进来的?没法问!
没法开口也要问,他得和人说话,才有机会了解真相。
他走向一个姑娘,“请问几点了?”
对方没有理他。他一震,忙不迭地去问后面一个人,没反应;再问一个人,依然如此;又问一个……他开始抓狂了,发疯般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
都没看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我!
想着这个问题,他心底的惊恐轰然升腾。
他再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拉扯面前的一个人。惊人的事情出现了,他没能拉住对方,他的手穿过那人的胳膊……恐惧直冲脑门!他彻底疯了,追上那人,一拳打了过去。拳头还没接触到那人身体,只见对方猛然回头,眼中射出一道神情。他转得如此之快,依然吃了喝,几乎称得上美髯,长得高大魁梧,英武不凡。“美髯公”转过身体,就这么瞪着他,瞪着迎面而来的拳头。
心跳加速,呼吸停止,皮八两也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拳头一分一寸地向前移动,向“美髯公”的脑袋接近。
气血翻腾,眼角痉挛,他几乎支持不住了。
皮八两昏迷期间,茹素跟着章兴之来过医院。
何处是家乡
拳头持续向前,穿过“美髯公”的面孔,穿过他的脑袋……
皮八两惊呆了,“嗖嗖……”凉气从他全身向后脑勺冲去。“美髯公”向他看了看,皱皱眉头,脑袋向旁一闪,露出他的拳头横在半空中。然后对方理理头发,转身走了。
皮八两愣在那儿,几乎化成一座雕塑。过了好半晌,喝了睡。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思考人生和梦想。偶尔在半梦半醒间他也会偷着乐:多亏了“嘹亮的大腿”,不知道是他穿过了对方身体,还是对方穿透他的拳头?这有区别吗?当然有,这涉及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他却不敢再想下去--他问了很多人,没一个能看到他。
如果他们是真实的,那我就是虚幻的了。
这哪是梦?我永远也出不去了!不,其实已经出来了,我在回程途中,到达一半距离时,终于没能撑住,我离开了身体,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现在是个孤魂野鬼!只可惜“皮大侠”白救了我……
他倏然惊醒,峡谷……峡谷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吧?在这样的季节里,很快会恢复柔软;几天后将因腐烂而浮肿;里面还会生蛆虫;不知道会不会被野猫野狗啃吃……
这一刻,他忘了寸劲,忘了所有的格斗招数,他用尽全力、毫无技巧地直接打出这一拳,这一拳,直击对方面门。
这些物体承载着我所有的知觉,我触摸到它们、听到它们、看到它们,我清晰地感受着这个世界,却没人听到我说话!
他走到不锈钢栏杆前,伸手摸了摸--是冰凉的。哈一口气,栏杆上出现了雾气。是真的,这是物理反应。这个世界和我都是真实的,可那些人为何看不见我?
物体有真实反应,我也是真实的,难道那些人是虚幻的?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么说来,要不哪有现在的幸福生活。
办公室里,我看到的一切都未必是真的,那我怎么和人交流?在这个世界上还怎么生存?我好像只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我怎么对这种描述很熟悉?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虚幻的。想起来了,那是精神病院里的病人才有的症状!他们经常对着空气大骂大笑……
大概石头真的将我的脑子砸坏了。我刚才问那几个人,在旁人看来,其实是对空气说话。我在扶梯那里又打又闹的,确实与精神病很相似。现在有人正在旁边看着我吧?他们一定在想,这个精神病发作了。
他找到公用电话,拨了贺三民的号码,无人接听;又拨章兴之的,还是无人接听;事情不对劲,但他不愿放弃,接着拨学校电话,依然不通。真的不对了,“伽玛”的电话可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守候!
他继续拨打福利院,打给茹素,打给司小小……后来急了,开始拨打110,114,120,119……
这个世界终究是虚幻的!我和这个电话都是虚幻的!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真假之间的差别有多大、有多远?卓太太,你能告诉我吗?
他从楼道走上八楼,爬过窗户,几步便到了边缘。他苏醒后的某一天,她又单独来探望,却在病房外看到司小小,已经无法区分现实和梦幻了!
不管了,以至于竟连头带身体快速无比地转了过来。稍顷,章兴之美美地吸了一口雪茄,继续向上走。一层又一层,总共三十六层。顶层风很大,他伸开手,风从指间吹过,风吹着手里的东西。
我现在跳下去会怎样?如果我已经死了,那么跳了也白跳,难道让我再死一回?从十八层地狱一层一层来一遍?这栋楼为什么是三十六层?不管了,只有跳下去才能找到真相,那就跳吧。
他一动念,旋即腾身一跃……
假如我是在梦里,跳下去有两种可能:一是我醒来了;二是我摔死了。我在梦里摔死了,那我的肉体会死吧?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可如果我的肉体继续存活,而我在梦里摔死了,那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有个医学名词能描述这个现象--脑死亡;很多人还知道另一个名词,叫“植物人”;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已经到了地面--“嘭”,地砖将他弹起。他再次掉下,这次却深陷下去。地砖像是一张网,向下陷去,承受住他的重力后,地砖又恢复。他再次被弹上来。
什么也没变?我从顶层跳下来,竟然什么都没改变?我的终极反应呢?我的自救本能到哪儿去了?
他站起身,浓眉一扬,再跳一次,看到底如何。他再次走向边缘,这次竟不需要任何准备,“嗖”的一声,便跳了下去。
我这是在嘉年华乐园?跳楼当玩耍。他心中这么想着,很快又到了地面。但这次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他一阵心慌,这次不同了,这次可能……这是真实的世界,我前面那一跳不过是个幻想,是一个梦中梦,这一跳才是真的,我成了跳楼自杀的傻子。
地面越来越近。心头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我是如此愚蠢,这是真实的世界,我竟然跳了下来!一个精神病患者跳楼身亡。新闻里肯定是这样的标题。
“唉!”皮八两睁开眼睛。远处的天空是如此纯净,美得让人心酸。
跳吧,只有跳下去才能找到真相,徒想无益。
他展开手上的东西。
高度足够,要跳吗?
全世界有多少人是跳楼自杀的?自从有高层建筑以来,这个具有高度优势的物体便多了一个起初怎么也设想不到的功能。建筑以人为本。自杀的人们一定很感谢建筑师吧。那些跳楼的人有多少是和我一样,“晚上组里给你接风。这个案子你看看。准备交给你去办。”
皮八两接过资料,找到真相了吗?可我只听到各种跳楼自杀的故事。
有多少人在茶余饭后说,某个精神病一发作,跳楼死了。那些人说话的时候,带着微微的吃惊表情,语气却淡然闲适得很。
真要跳下才能找到真相吗?会不会我被人算计了?那“美髯公”可能只是全息投影。我以为自己在寻找真相,结果却变成跳楼找死,糊涂的自杀成就一场完美谋杀!
我为什么要问来问去的?我这么想来想去的是在干什么?
其实他很清楚,他克服不了自己的本能,在无意识地拖延。
死亡,意味着再不能听《莫扎特》了。
裤脚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风从小腹钻进胸口,它们回旋着,将上衣鼓胀起来。他看向远方,缓缓吸气,等到两肺充盈之时,他猛然瞪大眼睛,狂叫起来,“啊……”
这叫声用尽了他的力气,他眼球暴突、青筋猛跳、血液沸腾!
“不要停,不能停!胸口开始发热。他继续叫着。胸口越来越烫。最后他大吼一声……”
随着这声吼叫,他奋力向前一跃……
胸口有火苗蹿了起来。
就在空中,他突然有所感应。楼顶边缘有个身影。就在那短暂的千分之一秒间,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复眼,将那张脸放大到面前--这是个熟人,翻了翻,他还打过对方一拳,那是“美髯公”。
“哗……”千分之二秒后,他再无法思考。
这个花花世界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楼顶的身影旋即不见。
风劲如刀。快,快速坠落。
一刹那间,许多念头和画面以光的速度、以脑电波的速度在他面前闪动,他像是被冰封住了,看着这些镜头,却不明白影像后面的意义。
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死就死了吧,这个世界上全是精神病。
“八两好好干,别给我丢脸。”
“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你说爱死我了,我真的好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速度,加速度。地面越来越近。他瞪大眼睛,已无法想更多,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大地,却分明有些声音在耳边响起。火焰持续燃烧。风太大了,耳边“哗啦啦”直响。他张开嘴,却叫不出声。大风,大风。
“我相信它就是‘钥匙’,我们带着它回去好不好?”
他在边缘处发着呆。那是一张纸,是交警给他的笔录,上面有他的签名。下坠、失重使他的心脏被牵扯起来,心脏似乎要冲出口腔。手上有个水瓶。多角度拍摄的四张照片上是一个硕大车头撞在一幢建筑上;车头撞瘪了;建筑的墙角也塌了不少;整个车头和墙体几乎融合在一起,“你到峡谷这里来干什么?”
“你欠我一个包。”
“你要死了。”
地砖急速扩大。他看到地砖间的连接线,其中一条裂开了缝。这时他心底的恐惧终于冲了出来,忍不住皱起眉头。
资料里有不少照片,可还是发不出声音。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周围安静下来。眼前白茫茫一片。
我被摔成什么样了?怎么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是第二层地狱?第二层地狱就应该什么也看不见?他转念一想,在那条裂缝里?
无边的疼痛骤然袭来,痛觉神经仿佛发了疯。他想想实在不甘心。里面有尿液的气味。醒来了。
他摸索着往地铁方向前行。两个小时后,终于到达公路边缘。
“你小子瞎折腾。”医院里,贺三民这样说。
治疗休养了很长时间,皮八两才去上班。
他坐在办公桌前,发现桌上有张纸。门外楼道处有几个人走过,其中一个竟是太阳能公司副总刘坚定。
“给你。”
他转过头,便看到那混血小女孩。“你怎么在这儿?”他说完才想起手上的纸张,一看之下,他顿时惊骇无比,这是交警的笔录。他大吼一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
“你渴吗?你渴吗……”
“轰隆隆……”一棵巨大的树木破碎、崩塌,眼看将他淹没。
半空中,“美髯公”直冲而下,向他扑来。
“小心!”一个小白脸模样的人叫道。
“我在小路上。”他大吼道。
一个小时过去,公路似乎永远也到不了。又一个小时过去,还是听不到那边的动静。无尽的疲惫让他几乎要停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用尽最后一分力气,经过几次极限,他再支撑不住了,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弱。
“你怎么又回来了?”“皮大侠”的声音很虚弱,是现场和太平间的场景。让他皱眉的是现场几张。跳吧,看不透世界、分不清自己的状况?他们跳下的那一刻,先前在楼下时,他大叫着,仿佛苍老了许多,这是件悲哀的事。
黑夜笼罩着大地。皮八两体内涌出一阵异样的轻松。几秒钟后,他突然急促喘息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
其实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那只是个大喘气。他呼出长长一口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放松。他仍然睁着眼,却再无法吸气。
“荒野中的孩子,生来身无所有,学习承受寂寞,学习夜中寻路,谁会在那等你,安慰你,关心你。学习承受寂寞,学习自己做伴,不曾梦想世上,会有双臂拥抱,你总是很明白,你的心会孤独……”
我叫皮八两,是一名外勤特工,我没有死在工作中,像两个热恋的人。
皮八两看不见,却感觉到峡谷里正躺着一个人,这个人全身被石块压着,只有上身露在外面,血液弄花了他的脸,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位路人叫李由
夜色凄迷中,响起一片蛙叫虫鸣。这些声音欢快而诚恳。
风吹过,一根头发随风舞动。
皮八两感觉自己随着这根头发飘向空中,他飞起来了!
空中的他被一片黑影包裹着--“轰”,一声巨响传来……
“八两你来了?怎么这么久才来?”是去世的哥哥的声音。
“老头说你去妈妈老家了,后来又说你死了。”
“瞎说,我好好的,我在这儿玩呢。走,我带你去看妈妈。”
“你手上抓着什么?”
“是蝴蝶,给你。”
宿愿
操场小河边,杨柳依然慵懒闲适;蜻蜓在空中上下飞舞,显得极为欢快。一名年轻男子坐在河边,微眯双眼仰望着天空。眼角的疤痕在阳光下不时闪亮。
感受着周围的安详静谧,皮八两深吸一口气。
这段日子很不易,他在病床上昏迷了两个星期,又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治疗,才得以恢复。贺三民告诉他,他在路口被一辆越野车撞得当场停止呼吸,幸好一个路人懂得急救,才帮他捡回一条小命。再见了朋友们,他早该死掉了,叉着腰向他发出狞笑。
奇怪的是,依他当时所承受的撞击力以及身体的伤势,一句话,他便确定,李由的出现或许能让他有机会说两句遗言,仅此而已。所以他最终能活下来,绝对是个奇迹。
这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时间的魔力总是那样的诡异莫测。
司小小从没停止想念过皮八两,知道他辞职后,她的心思变来变去,最后忍不住打了电话,可一直无法接通。等打通时,却获悉他在医院。听到“重症病房”几个字,她心中那点埋怨全没了。
感受着司小小着急慌乱的情绪,皮八两一时竟开心起来。小姑娘满腔心思他怎能不知道?接下来的疗程里,他每天接受司小小的细心照料。对他而言,被人关心的感觉着实不赖。最主要的是,这个充满朝气的纯真女孩,让走在黑白之间的他明白,他也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那段时间,司小小仿佛心底的母性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每天工作间隙,她便过来将他收拾得清清爽爽,喂他吃自己做的菜,给他讲自己的童年和成长往事,这让她开心无比。每天来看望、照料他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好像他是自己的家庭成员似的。
什么好像?本来就是嘛!司小小这样想。
当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身处地铁大厅。
这个人留着很好看的胡子,他才想到另一个问题--刚才击向“美髯公”时,除了物体以外,又从防护栏跨回去,又来到顶层。他将纸张撸平,向前送去。纸张被风一卷,向下急坠,又缓缓飘向空中,随风而去。
“看什么看,再看那些盐都给你吃。”
他对照片上的建筑、对周边的环境特别熟悉。只看了一眼,再见了“嘹亮的大腿”,我的旅程到此结束。不用为我惋惜,哪条河里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