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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较量

天市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她居然就被那个人困在怀里,众目睽睽之下,穿过庞大的扈从卫队,向偏僻的山林里飞奔而去。她相信至少有三百个人看见了她在摄政王的马上,也相信两人这亲昵的举动不肖半日就会传遍整个出巡的队伍,继而传遍京城,以及所有关心京城动态的人耳朵里。

但这样的担心只出现了一小会儿,飞一般的速度就让天市忘记了别的烦恼,不得不紧紧抓着身前的马鞍,全神贯注对抗心头升上来的恐惧。

摄政王察觉到她的紧张,笑起来,“怕了?”他大声问,风在耳边呼啸。

天市没有功夫搭理他。这是她第一次骑马,第一次侧坐在马鞍上飞奔,第一次在他怀里,被他气息缭绕着包围,与外界隔绝。她只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尖叫出来,不让自己去抓他的手臂或者投入他的怀里以寻求安全。

“怕吗?抓紧我。”他诱惑她。

天市倔强地摇头,大大睁着眼睛,想借着外界的刺激,来抵抗他的魔力。然而风太大,根本看不清楚任何事物,风灌入眼睛,一切树木花草人员车马都呼啸着飞快晃过,她什么都看不清。

摄政王低头看她,将她与自己的较量尽收眼底,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傻瓜。”他轻声骂,一把将她收入怀里,腾出一只手臂环住,另一只手一抖缰绳,“驾!”

青花马愈发疯跑起来。

天市没有抵抗,沉沉低下头去。

一马两人远远离开了大队人马,穿过路边的山地,绕过山脚,来到一处树林里。

当青花马缓缓停下来的时候,人和马都已经汗透了。

摄政王放开揽着她的手臂,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有青花马打着响鼻喷出腾腾热气,时不时脚下踩踩,让马上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一两次轻微的接触。

“下来吧。”他在她耳边说,翻身下了马,向她伸出手来。

天市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凭他的手伸在半途,视若不见。

“还在生气呢?”他微笑,像是一个容忍调皮孩子的父亲。

天市终于有了一丝动作。

她艰难地放开抓着马鞍的手,送到自己眼前,因为太用力,太久,手心留下了深红色的凹痕,隐隐作痛。

“喂,你多少给我点面子嘛,真不理我?”他嬉笑地想缓和气氛。

“你……”天市开口,声音发涩。她痛恨怨妇一样地埋怨质问,却不得不在这个时侯把话问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截了当,摄政王一怔,手缓缓落下。他转过身去,也不知是要掩饰什么,口中却仍然笑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心了?无非是帮你嘛,你不是想出来透气吗?”

天市冷冷地说:“我想出来透气,是为了躲开你。”话口一旦打开,心头的不满和委屈就再也压抑不住,她冷笑一声:“当然,还要躲开你那两位新夫人。”她活动着手掌,一张一合,想要抚平疼痛麻木的感觉。“这不也是你的用意吗?把我调开,把你的人留在陛下身边。”

“把我的人留在陛下身边?”他看着她,有些诧异,“你这样想?”

天市赌气不去看他,身体却渐渐不听使唤了。

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她,一路又紧张又僵硬,此时已经接近极限,却仍然僵直地侧坐在马背上。她踮着脚尖勾着马镫,此时小腿已经隐隐有抽筋的迹象了。

“放我下去。”她说,因为不得不示弱而生自己的气。

益阳失笑,“你呀!”他说,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却不肯再松手,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休息。“到底是在跟我生气,还是在跟你自己生气?”他摸着她僵硬的手臂和腰背,皱着眉头数落:“以前你多可爱,一点也不像如今这样别扭。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天市闭上眼不吭气儿。

他的怀抱,他的手,他的声音。此刻连这数落都令人觉得心里面暖暖的。天市心想,还有什么资格妄谈保持距离呢,他总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俘虏自己。

他并没有再进一步,只是将她扶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脚,为她按摩小腿。“真奇怪,好像每次见你,我抱着你的脚。你说你怎么回事儿?”

“我的事儿?”天市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你方我好不好。我的腿脚只要不见你就没事儿,见了你就准出问题。”

“是吗?”他轻声问,手指抚过她的腿肚,落在她的脚跟,用力握紧,“说明有缘分。”

天市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明明是你强求,还说缘分。”

“喂,对年纪大的人应该有礼貌吧,不要乱吐口水。”摄政王一本正经地抗议,终于惹得天市笑了起来。

“你的笑容……”他抚上她的脸,“很久没见到了。”

天市把目光投向天空,努力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

当年他离开,她在哭。

“天市,当年我……”他犹豫着,该不该解释呢?

天市给了他答案:“别说了,有意思吗?”

益阳于是闭了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是天市曾经烂熟于心的。他的怀抱,他喘息的声音,他手臂的力量,都那么熟悉。这是她这几年来不敢奢望的梦,从那个雪夜起,就只能成为回忆的感受。他的鼻息喷在颈侧,他的手臂环绕着身体,这是只有在梦中才会有的,现在变成现实了。天市有些茫然,不晓得该如何去回应。

于是她很煞风景地问:“这里没有人,你这样做给谁看?”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于是又解释:“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问问……”简直是越描越黑,天市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摄政王的脸埋在她的颈窝,沉默了片刻,涩然笑了:“是这样吗?天市,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

天市没有回答,心想,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将她带到京城来,那时是为了陪伴太后;然后又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照顾皇帝。他的温存总是在要将她丢到一个困局之前,她还能怎么想?

“这三年,我想了很多。”她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予取予求的傻丫头了。

“是,你长大了。”摄政王放开她,恋恋不舍地:“学会多想想了。这样很好。”

天市难过起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表现出对当初那个自己的怀念。天市觉得他似乎总是这样把她丢在旋涡中让她自生自灭,过段时间再来看,会欣慰地说:“很好,你还没死。”他一丝歉意也没有,一丝懊悔也没有,却好像她的成长都是他的功劳。

“我该回去了。”天市压抑着自己的心情,站起来。

他拉住她的手:“别走!”

天市猛然回头,“别走?留下来干什么?等着你把我一再像棋子一样摆弄?”

他看着她,有些话早在目光中就已经泄露。

天市生气了,“说话呀。如果你想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做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东西摆弄呢?”她跪下来,与他平视,带着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压迫感,“你知道的,三年前你就知道,我告诉过你,你不是吴刚我不是玉兔,我愿意追随你,只要你开口。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对我说呢?”

“说什么?”他的语调有些突兀,“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好,我承认利用过你,可我一直在尽量为你做最好的安排……”

“不需要。”天市静静打断他,“不需要你为我做最好的安排,我自己能应付。只要告诉我你到底什么打算,需要我做什么。”

“你根本不懂。”摄政王摇了摇头,顽固的石头一样。

天市冷笑,“不就是要扳倒纪家吗?”

摄政王的目光一闪。

“十年前你带兵远征南越,刚到大散关就遭遇伏兵惨败。这件事情我在天风阁的档案里读到过。”

摄政王的面色变得冷峻,“说下去。”

“你失踪了半年的时间,外界却说你是因伤静养。回来后你也十分低调,齐王的名衔已经不再,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需要靠衢平王的接济,在他所掌管的禁军中供职。奇怪的是对于你回来这件事情,先帝从来没有任何表示。直到太子出生后,在满月宴上纪煌向你敬酒后,你才重新恢复了齐王的地位。”

摄政王益阳平淡地听着她的叙述,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天市想了想,说:“我看了当时的档案,对一些事情反倒看不明白了。当年你出征时率领十万大军,如何会因为伏击就溃散?大散关虽是两军争夺的要冲,那时却在我军掌控中,如何会让南越伏击了?为什么你的失踪从来没有过任何正式的说法?直到我发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襄阳王。”

“时任大散关守备纪崇就是襄阳王的妻弟,”天市笑了笑,“多巧,他也姓纪。”她握住他的手,“更巧的是失散多年的姐姐,你的齐王妃,却成了深宫中的后妃,恰恰是在你出征失利那段时间完成转变的。”

天市感觉到摄政王益阳的手突然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放松了下来。“真聪明。”他垂目微笑,“把你放在女史这个位置上,看来是个错误。”

“胡说。”天市不让他逃避,“我能帮你,可前提是我得知道来龙去脉。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自己去找,这怎么是错误呢?”她急切地说,“这一切事情后面都有纪家的影子,他们绝非善类,我要帮你,但是你要对我坦诚。”

“真相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温和地说,“傻丫头。”

天市看着他,恨不得在他脑袋上擂一拳,这个人怎么这么难搞,“你众目睽睽之下用这种方式把我带出来,难道就是告诉我这句话的吗?”天市气得冷笑:“也罢,你自己决定。算我乱好心就是了。”她站起来走出两步,恨恨地说:“奈何明月照沟渠。”

四下里看了看,天市明白靠走是走不出去的,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青花马旁。虽然不会骑马,好在身体尚算柔韧,她没费什么力就爬上了马。

摄政王紧张起来,“喂,你等等我。”

天市得意地向他瞥了一眼,一夹马腹:“驾!”

青花马十分神骏,在天市的惊呼声中扬蹄箭一样飞奔出去。它背上的人却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天市只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散了架一样疼,她躺在地上,怎么也弄不明白明明上一刻还在马背上的,现在怎么会在地上。

摄政王缓缓踱到天市身边低头俯视她:“还没学会走就想着跑,连脚蹬都不知道怎么踩就敢吆喝我的青花马,你胆子够大,脑子够小。”

天市瞪着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气得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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