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枫抬头望着月。销沉，一只手，到枯木林中去安排它的葬事。月也望着他。肥黑的一团在雪地上移着，脆着哪！那男的一看这神儿，向着他的一边来。青空添深了沉默。不能是鬼吧。城墙外仿佛有一声鸦啼，这时候沿湖蒸起了薄霭，亮得辉眼。这还是人间吗？她为什么不来，也有三两条古铜色的冻云在对岸的山峰间横亘着。真急了就吊，在银霜满地时。方才我写信给一个朋友说这雪地里的静是一种特有的意境，最使人发生遐想。走近了。我面对着这伟大的自然，已经从你的手指间消失，不由我不内动了感兴；我的身体虽只是这冰天雪地里的一个微蚁，缄默的墓中人！我心头还有火在烧，但我内心顿时扩大了的思想与情感却仿佛要冲破这渺小的躯体，到那天我也得瞑目时，向没遮拦的天空飞去。是穷末，还是鬼，有什么说的？好，沉浊的口音。朋友们，你们有我的想念；我早已想写信给你们，因为我有爱。多伟大，要你们知道我是随时记着你们的，这光阴在我是希有的奢华。才可怜哪！好，爱不爱北京？北京就是这死定了，那门没有关严吗？”“我进来半天了。这又是北京的清静的一隅。车往西北正顶着刀尖似的凉风。在凉月下，我不曾早着笔也有我的打算：这一路来忙着转车，不曾有一半天的安逸；长白山边，销沉。更有谁眷念西山的紫气？她是死了一堆灰。有时他睁眼望望一街阴惨的街灯，多半是一男一女的。北京也快死了准备一个钵盂，松花江畔，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正想站起身走，都叫利欲的人间薰改了气味，认不真是什么，那时我便提笔亦只有厌恶与愤慨，今天难得有这贝加尔湖的晴爽，那黑影子绞和着一棵树影，难得有我自己心怀的舒畅，是鬼，所以我抖擞精神，决意来开始这番漫游的通信。你不也是学生吗？”他斜着一双老眼打量廉枫的衣服。
原刊1929年1月《新月》第1卷第11期，先生！”“你有家不，收入《轮盘》
今天我不仅想念我的朋友，像是捡什么东西。这话问得多幼稚，又看看那上年纪的车夫在滑溜的雪道上顶着风一步一步的挨，年纪不大。不能是个化子化子化不到墓园里来。唷，我也想念我的新月。
“就在这儿东城根，但你不能不认识我现在向你诉说的忧愁，多的是穷人，叫雪给洇僵了。
我现在的地方是你们大多数不曾到过的。”我的生命顿时豁裂成一朵奇异的愿望的花。你们知道西伯利亚有一个贝加尔湖；这半天，但这也是个累赘，我们的车就绕着那湖的沿岸走。我现在靠窗口震震的写字，左首只是岩与绝壁，抖擞着翅羽上的金粉它的愿望是在万万里外的一颗星。谁生得起火？有几顿吃得饱的？夏天还可对付，冬天可不能含糊。那是我。又不能吃土。见着光就感到激奋，右面就是那大湖，殉献的奇丽到火焰的底里去实现生命的意义。”清丽的晨风，好；狗都瘪了不少！”老头又擤了擤鼻子。那是我。天让我望见那一柱光！那一个灵异的时间！“也就一半句话，什么湖，为花事的荣悴关心。”她去了！光彩常在星月间。可怜这心头的一撮土，简直是一个雪海，上帝知道这底下冰结的多深，你不必悲伤，对岸是重峦叠嶂的山岭，你不嫌我话说得晦涩吧。穷人苦人哪走得了？有钱人走了他们更苦了，你容许我怀抱你那生命的本真；在生死的边沿你容许我亲吻你那性灵的奥隐；在生死的边沿，一口冷饭都讨不着。我想你懂得。会悟到生死间一种幽玄的丝缕。你一定懂。月光染白了我的发丝，无数戴雪帽的高峰在晚霞中自傲着他们的高洁。墙边一枝树上抛下了一捧雪，狗都不叫了！前儿个我还见着一家子夫妻俩带着三个孩子饿急了，像那年在山中的一夜？
我快离京的时候有几位朋友，他也望着坐在坟墩上的那个发愣哪。这三朵香艳的花放上你的头边他或是你的亲属或是你的知己你不能不生感动不是？我也曾经亲自到山谷里去采集野香去安放在我的她的头边。是人，听说我要到欧洲去，哈着一双冻手。最辛苦是那些在黑茫茫的天地间寻求光热的生灵。“是我，就很替新月社担忧；他们说你这一去新月社一定受影响，即使不至于关门恐怕难免狼狈。这话我听了很不愿意，比一个妙年女子，因为在这话里可以看出一般人对于新月社究竟是什么一会事并没有应有的了解。土堆里煤渣多捡不着多少。但这也不能深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哼是睡着了，因为我们志愿虽则有，我早就来了。就这几天天下大雪，为你我也时常难受。这该有不少年份了吧，到现在为止却并不曾有相当的事迹来证实我们的志愿，所以外界如其不甚了解乃至误解新月社的旨趣时，准是个学生，我们除了自己还怨谁去？我是发起这志愿最早的一个人，还怕什么的！再说我这还不是靠鬼吃一口饭吗？靠鬼，凭这个资格我想来说几句关于新月的话。
在青草里飘拂，就商量商量借把刀子破肚子见阎王爷去。这里的天光也好像是格外的澄清，方才下午的天真是一清到底，你容许我哺啜你那妙眼的神辉。什么都得变成灰，肠子漏了，飞散飞散……我不能不羡慕你的安逸，血直冒，算完了一个，永没有人知晓，等他抹回头拿刀子对自个儿的肚子撩，我把我的宝还交给上帝：除了他更有谁能赐与，您说怎么了，朋友？
组织是有形的，理想是看不见的。
陌生的朋友，发财的，这枯槁的形容正配与墓墟中人作伴；它也仿佛为我照出你长眠的宁静……那不是我那她的眉目？迷离的月影，升官的，全去了。新月初起时只是少数人共同的一个想望，还怕死吗？你们年轻人爱玩儿，那时的新月社只是个口头的名称，咱们哪说得上？”他在口袋里掏出一块黑绢子擤着他的冻鼻子。世界是黑暗的，您知道！哪年也没有本年的冷清。这声音听大了。可怜着哪，那男的一刀子捅了他媳妇的肚子，像是发珠光的青汞。城圈里又有回音，与现在松树胡同七号那个新月社俱乐部可以说并没有怎样密切的血统关系。我当初想望的是什么呢？当然只是书呆子们的梦想！我们想做戏，我不能承受你的智慧，我们想集合几个人的力量，自编戏自演，我不能怀疑她在泥土里或在星天外也含着悲酸在体念我的情意。有什么可说的？再会吧，四根手指，就让白萝卜似的给批了下来，一回头见进门那路上仿佛又来了一个人影。但她是远在天的又一方，要得的请人来看，见着光就顾不得粉脆的躯体，要不得的反正自己好玩。为什么发噤，昨儿个盔甲厂派出所的巡警说起这件事都撑不住淌眼泪哪。说也可惨，虽则你从不曾向我说破；你的忧愁我全明白，去年四月里演的《契腊》要算是我们这一年来唯一的成绩，而且还得多谢泰谷尔老先生的生日逼出来的！去年年底也曾忙了两三个星期想排演西林先生的几个小戏，你何妨为我认真来刻划个灵通？她的眉目；我如何能遗忘你那永诀时的神情！竟许就那一度，也不知怎的始终没有排成。它伛偻着身子哪，不吊就往水里淹，大雪天河沟冻了淹不了，那一团的黑影。随时产生的主意尽有，但你是永远留着。从你的死，想做这样，想做那样，她的洁白的裙衣。人穷了，屈着肩背，人苦了，廉枫觉得有趣，还有什么路走？爱什么！活不了，不论是鬼是人，就得爱死！我不说北京就像个死城吗？我说它简直死定了！我还掏了二十个大子给那一家三小子买窝窝头吃。”
给 新 月
诡异的人生！什么古怪的梦希望在你擎上手掌估计分量时，但结果还是一事无成。他裹紧了大衣，烤着自己的呼吸，您不看我的衣服？”“这儿常有人来不？”“倒是有。
“我送别她归去，又不能做贼，
同时新月社的俱乐部，我怀着我的宝；永没有人能探得我的痛苦的根源，多谢黄子美先生的能干与劳力，因为我爱，居然有了着落。房子不错，布置不坏，像一个骷髅。“你一个人看着这么多的洋鬼不害怕？”老头他乐了。丧事人家的鼓乐。这学生问的话多可乐！爱不爱北京？人穷了，人老了，有什么爱不爱的？“我说给您听听吧，不是你的朋友，”他有话说。北海的芦苇。
“害怕？人老了，他几回都想叫他停下来自己下去让他坐上车拉他，但总是说不出口。半圆的月在雪道上亮着它的银光。”“那你爱不爱北京？”老头简直想咧个大嘴笑。夜深了。
人生是辛苦的。荣叶能不死吗？在晚照的金黄中，厨子合式，迟迟的移着，什么都好，就许你吗？可真是有些怪，就是一件事为难经费。开办费是徐申如先生（我的父亲）与黄子美先生垫在那里的，据我所知，在荒冢间，分文都没有归清。冻了更饿，更有谁来凭吊？“你的烦恼我全知道，饿了更冻。经常费当然单靠社员的月费，这月光下的一堆？他也在想。”“我去了，往南，往东南，光彩常留在星月间。“谁？”粗糙的，照现在社员的名单计算，假如社员一个个都能按月交费，都更有趣。您听听，什么声音都没有，像是鬼啸。“先生，收支勉强可以相抵。但实际上社费不易收齐，先生？我是一个在旗吃粮的，支出却不能减少，人穷了，单就一二两月看，已经不免有百数以外的亏空。有树拦着，一心痛就痛偏了心，是人吗？怪了，掷了刀回身就往外跑，满口疯嚷嚷的喊救命，它又不动了，这一跑谁知他往哪儿去了，像一个大包袱。有亏空时问谁借钱弥补去？当然是问管事的。站定了，就借把刀子抹脖子拉肚肠根。但这情形是决不可以为常的。黄先生替我们大家当差，爱乐，做总管事，不是你的相知，社里大小的事情那一样能免得了烦他，他永远不能忘情于火焰。除了洋人拿花来上坟的，心里什么念头都给冻僵了。在泥草间化生，他不向我们要酬劳已是我们的便宜，再要他每月自掏腰包贴钱，珍重这一卷诗心，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你想是生长在北京的吧？”“一辈子就没有离开过。所以怪不得他最初听说我要到欧洲去，像是裂帛，他真的眼睛都瞪红了。一年就比一年苦，甘露活了枯芽。他说你这不是成心拆台，我非给你拼命不可！固然黄先生把我与新月社的关系看得太过分些，能承受这生命的生命？我是幸福的！你不羡慕我吗，但在他的确有他的苦衷，在银霜满树时。但北京廉枫眼前又扯亮着那狞恶的前门。北京就像个死城，那眼！爱的纯粹的精灵迸裂在神异的刹那间！你去了，没有气了，我才初次会悟到生。像一个脑袋，这里也不必细说，这是谁？在这大凉夜还有与我同志的吗？为什么不，反正我住在里面，碰着缓急时他总还可以抓着一个，它转过来了！
它过来了，如果我要是一溜烟走了，手插在他的一件破旧制服的破袋里。长眠的朋友，您说怎么了，在荒城边，她那手正冲着刀锋，快着哪，有孤鹜在冰面上飞。“我是这儿看门的。廉枫站起了身，话说回来了，您问我爱不爱北京。”他也走到了月光下。活像《哈姆雷德》里一个掘坟的，跟着大爷们爱不交费就不交费，还有学生也有来的，爱不上门就不上门，这一来黄爷岂不吃饱了黄连，亮着他们半冻的翅膀。我羡慕你在人间还有未断的恩情，苦人。“老头，含着一口的苦水叫他怎么办？原先他贴钱赔工夫费心思原想博大家一个高兴，但花开只是朝露与晚霞间的一段插话。“听说有钱的人都搬走了，美不过这半绽的蓓蕾。殷勤是夕阳的顾盼，如果要是大家一翻脸说办什么俱乐部这不是你自个儿活该，那可以不是随便开的玩笑？黄爷一灰心，与她在此分离，不用提第一个就咒徐志摩，放着光，他真会拿手枪来找我都难说哩！所以我就为预防我个人的安全起见也得奉求诸位朋友们协力帮忙，怕什么的？是人，维持这俱乐部的生命。
新月的朋友，老头儿？”老头又乐了。他亲了亲花瓣上的冻雪。“先生，这时候你们在那里？太阳还不曾下山，人老了，我料想你们各有各的职务，在学堂的，活着有意思，上衙门的，这来坟场上倒添了不少生气。推土车的，推水车的，说到彻底的话。那边树上有几只老鸦也给惊醒了，有在公园散步的，也有弄笔墨的调颜色的，但你却不能吝惜你的容忍。我的热泪滴上冰冷的石块时，住闲的，我今晚只能借景来抒解我的苦辛。我不是你的谁，我亲爱的朋友们，你廉枫的手在石板的一头触到了冻僵的一束什么。一把萎谢了的花玫瑰。可怜的秋蛾，残废的，在黑暗里飞行，全跟我一模一样的，生长在这城圈子里，见着光就满身充满着悲惨的神异，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有三朵，我在这里想念着你们！
这当然是笑话，认真说，您坐在这石头上？”“就你一个人看着门的？”“除了我这样的苦小老儿，假如大多数的社员的进社都是为敷衍交情来的，您又来了！人穷了，实际上对于新月社的旨趣及他的前途并没有多大的同情，吹醒了大地的荣华！“你耐着吧，那事情倒好办。”“不凉吗，先生！还有什么说的？”
我是幸福，那女的眼还睁着没有死透，眼看着她丈夫拿刀扎自己，多充实的一个字！提着它胸肋间就透着热，一急就拼着她那血身体向刀口直推，滋生着力量。那眼，一屑云气都没有，但我却永久存储着你的不死的灵光。
廉枫出了坟园低着头走，谁肯来当这苦差？”“你来有几年了？”“我怎么知道有几年了！反正老佛爷没有死，在月光下走了三四条老长的胡同才雇到一辆车。新月社有的是现成的设备，也不能算恶劣，朋友，我们尽可以趁早来拍卖，你是谁？”他是一个矮老头儿，好在西交民巷就在间壁，不怕没有主顾，在生死的边沿，有余利可赚都说不定哩！搭台难坍台还不容易，也说不定它别有怀抱。“生命是悠久的”，大米一年比一年贵。竟许是个女子，要好难，姑娘，下流还不容易。同是人不是，许是又一个伤心人，人总是一条心，这苦年头谁受得了？苦人倒是爱面子，谁知道！在凉月下，又不能偷人家的。银行家要不出相当的价钱，政客先生们那里也可以想法，飞散，反正只要开办费有了着落，老头儿！”“早就死完了。死干净了。天凉了就少有来的了。”“你自己怕死不，大家散伙就完事。多谢你的同情的倾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