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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河内募兵(1)

别了袁府管家和会宾楼各位豪侠,我领着骑兵队离开了洛阳城。久已不见王越,听说他出外云游去了。其弟子们遵照师命,都十分客气、恭敬,独独不见申虎来送。心里暗笑,当下叫人带问王师傅好,便急令出发。骑队小头领识得道路,自领在前,大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之势。

张让所拨一应物品中,居然还有一大张司隶地图。我见其质不是简,不是绢,轻飘飘的,又可折叠,惊喜地问道:“这是什么?”

骑队里马上有人答道:“禀大人,是蔡侯纸。”

我哈哈大笑,心道:是蔡伦无疑了。这种年代居然能有这样造福万代的发明,这小子的确有种。平常人看不起这树皮、麻丝、鱼网等杂物浆成的纸头,可它用的比竹简、绢布都轻松多了。现在这张纸,若拿回二十一世纪去,随便开个天价,便有人抢着要。道:“对对,蔡侯纸,这可是个好东西呀。现在用竹简一刀一刀刻的时代结束了,今后也无人再干那些傻事。”

众人皆都发笑。我骑在马上,一面仔细看着地图,上面虽只有几条简单的河流、一些郡邑名称,可都清清楚楚,两地间的比例也大致不差。我问前面的“向导”:“我们应该从哪个方向走?”

骑队小头领回头道:“先出偃师,然后从巩县、成皋到河内郡。”

“那岂不是要绕个大圈子?”我点点地图,道:“从东北直到平县,再穿到温县,便已是河内境地了。”

骑队小头领道:“禀将军,北芒山近来啸居了贼众上万,尚未抚定。若走平县,少不得经过,在下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我只好不说,心道:真是怕死,有些贼寇便吓得魂不附体,偏要多走几百里地。哼哼,若是招了兵,不把那狗屁山头踏平,怎能消我心头之气!道:“好罢,那就绕吧。弟兄们,我们快速前进,说不准明天就到虎牢关了。”

于路与各位骑卒闲聊,得知他们都是京师羽林军虎豹骑的成员。本属殿中将军统领,张让特意从五百人中挑出这二十名精锐。小头领名司马恭,酒泉表氏人。一个与他很亲近的骑卒提起他时,道:“司马大人精于刀剑,曾和长水校尉比试而胜五招,因而在禁军中素有勇名。此次殿中将军点名令他统部随颜大人赴河内……小的斗胆请问,这其中有什么意思。”

我心道:还能有什么意思?看得起你呗。道:“朝廷天命,令我等招募新卒,实是一件肥差。你们惯在京畿,可不懂得外放的好处。到了河内,便自会领悟,现在何必提心吊胆呢,朝廷决不会想害你。”

那骑卒忙道:“小的妄言,大人莫怪。”退了下去,脸上却隐隐有些不羁之色。我心道:这家伙真是没大没小,也不看看是在跟谁说话。刚欲发作,突地猛省,忖道:一定是张让的缘故。这些人若是得知我依靠宦官升到骑督偏将军,还会给我好脸色看吗?多半是暗地里讥嘲、冷笑,什么都来了。

暗哼了一声,又想:这些人惯在羽林,属于中央,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狂妄,若不加以整治,就算是再精锐之众,也会被搞垮。

念头一定,当下纵马追上骑队小头领,道:“你是虎豹骑的兵卒?”

司马恭微微欠身,道:“正是。”此人的身形十分健壮,穿着铠甲,也能隐约感到他双臂强悍的肌肉向外凸出。长相一般,戴着头盔后却显得威风凛凛,有一种将领风范。心中油然想到杨速,爱屋及乌,欢喜道:“听说你是凉州人。”

司马恭诧异道:“正是。不知将军所问为何。”

我沉吟半晌,不由又回忆起从凉州杀马老二,然后出发到益州的种种情境,酸甜苦辣,似是翻倒了五味瓶。笑道:“我也是‘凉州人’……”

司马恭见我神色不属,料我有什么心事,小心道:“原来将军与在下同郡。不过在下的祖籍兖州,只因祖上曾被发配边疆,才不得不移居过去。将军的姓氏,在凉州亦是少见,不知……”

我笑道:“我‘生’下来就不知家在何处,四海流离,举目无亲。在凉州,才算结交了一帮弟兄,可惜,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

司马恭不敢答言,默默地看着前方。我压下心绪,道:“你任羽林骑以来,从未出过京么?”司马恭摇摇头,道:“有过几次,可出京募兵,倒是第一回。”

“是不是觉得这差使苦了?”

司马恭躬身道:“不敢。在下只知道服从将令,决不会有怨言,更不致抗命不遵,请将军放心。”我满意地嗯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倒还不错,若点拨一下,想来是个可造之才。沉吟片刻,道:“听说你刀剑纯熟,武艺高强,我却没有实际看过……”司马恭脸有不豫,接口道:“请将军考察!”

我拍拍他的膀子,道:“一个人能力有大小,官阶就应该有高低。你在羽林中甚有勇名,可到今天仍然是个骑从,恐怕不是因为技不如人罢。我欲重用阁下,升你的官,加你的奉禄,不过之前须得稍稍试一试,倒没有别的意思。”顿了顿,见他神色缓和,又道:“明天你可操练人马、演习刀枪,须拿出真本事来。”

司马恭抱拳道:“遵命。”纵马而去。

是夜,一行在偃师近郊扎营。这些士卒果然个个身手不凡,一会儿功夫,就搭起两座大帐,一座是中军帐,一座是偏营。我由是想到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原本想今晚和大家聊聊,没想到“拉拢计划”以全面流产而告终。

次日,我才起床,便见小清穿着一身戎装,外罩朱绣披挂,正仔细地注视着帐边摆放的两排兵器。笑起来,道:“亲爱的,你要去打仗吗?”

她回过头,眸子闪烁出快乐的光茫,她戴着头盔,一缕秀发从檐盖垂下,脸庞更显妩媚。我顿时睁大了眼,“你好美。这服装穿在你身上,性感极了!”小清笑了笑,嗤之以鼻,“好了,你留点口舌罢。我给你一说,都无地自容了。快过来看看,你觉得我用什么武器比较合适。”

“当然是……”我微笑着接道,走过去看了看,不禁连连摇头,“成色都不怎么样,你瞧瞧,枪杆都快变形了。最好你用那柄铁矛,呶,在那边,上下都黑黑的。对,就是它!”小清狐疑地看了看我,从角落里捡出那杆矛来,提在手上,道:“可是它好脏。你帮我擦一擦好吗,我想再看看弓箭。”

我接过矛,苦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想要出风头似的。”小清诡秘一笑,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快动手擦吧。”

我不敢违命,答声“谨遵懿旨”,便找了块布,坐在地上开擦。一会儿心中便涌起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之类的谚语,还有种种“铁杵磨成针”之流的感慨,不一而足。忖道:老夫堂堂比二千石大员,在老婆的训导之下,正日以继夜地完成她交给的、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擦枪,他奶奶的,真是没有面子之极。待好不容易完了事,也听得帐外一阵喧闹,士卒们似是醒了。

当下穿戴妥当,与小清各骑一马出帐,吩咐司马恭集合队伍,操练起来。他们见到楚小清,都惊为天人,脸上充满了讶异的表情。不过到底是些见过世面的,还没象街头巷尾那些小痞子一般。稍顷,队列整理已毕,司马恭大声号令,骑兵队立刻整齐划一地排成一列。举枪朝天,无不精神抖擞。

我与小清退到一旁,便见司马恭手执令旗,不断挥喝,那些骑兵似有默契一般,依旗号不同,排出种种队形。一会儿便高声喊杀,一会儿又策马后退,阵形严整,各人动作皆如出一辙。心下大悦,忖道:司马恭果然是个人才。这些京师虎豹骑,将来就是我的王牌部队,是最骨干、最核心的力量。哈哈,张让这家伙,还真得谢谢他不可。

猛听得司马恭大喝一声,举旗撤令,队伍便即停止。我大笑起来,道:“好,好!果然有些味道。司马恭,你的确是个将材。”

司马恭策马驰近,躬身道:“多谢将军夸奖。在下有一事,请将军首肯。”

我心想他必是想求升迁,笑道:“但说无妨。”

司马恭道:“在下想请将军出场,指点几招。”

我看着他直率的眼神,心里便知是什么事了。望望周围,那些骑卒脸上,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道:这小子想出这么个名堂,明摆着要给我点颜色看看。若不应战,以后在他们面前,还能抬起头来吗。当下大笑几声,“好好,你真要向我挑战吗?”掩饰心虚,大叫:“拿枪来!”

顿时有一骑卒驰马过来,将一柄甚重的铁枪递给我。我抖了抖枪身,心道:怎地这般沉重,莫非是孙悟空的金箍棒?不好,恐怕一个回合不要,老子就得败下阵来。司马恭啊司马恭,你别过来哦,我很厉害的哦!硬着头皮,便欲冲上干仗。

小清突地牵住我的缰绳,挺枪叫道:“慢着!你们吃错药了吗,也敢向我的夫君挑战?”纵骑挡在我的面前,神色十分倨傲,“司马恭,你便和我比一比,就算我指点你好了。输了不要哭鼻子!”

我心下大定,却故作“不满”地道:“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讲话?司马兄弟请勿怪,拙荆脾气有点大,讲出话来,不知轻重。”

司马恭和众骑卒一起愣住。半晌,他才呐呐俯首道:“将军,在下不敢和夫人动手。夫人千金之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小清冷冷一笑,道:“多谢你关心,我决不会有什么闪失。你拿好兵器罢,我可要动手了。”我还待讲上两句,她已纵马飞驰出去。

骑卒俱是大哗。司马恭全没料到有此变化,神情沮丧。我想他现在肯定是在后悔,因为如果他赢了,胜个女的,实是无趣。一旦输了,就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暗暗发笑,忖道:小清有先见之明啊。那柄矛是我一手打磨的,可说是一夫什么,万夫什么的。小小司马恭,不在话下。

当下司马恭挺枪迎上,两马相交,兵器格架,发出刺耳的声音。司马恭硬接一招,身体即是一晃,众军士俱是惊呼起来。我看不明白究竟,便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凝神观战。只见小清的一条长矛,如蛟龙出海、长蛇狂舞,司马恭虽使枪连挡,座马仍是“唏唏”地直往后退。两人力量比较,一目了然。

战到二十合左右,那司马恭已是在咬牙苦撑了。他的那柄枪,铁杆已略有弯曲,可见小清战斗力是多么惊人。我心道:这么用劲,司马小子的虎口还未震裂,当真了得!只见小清突地避开司马恭的枪尖,奋力一矛刺出,众人都惊呼起来。猛地,司马恭急急弃枪,用胁窝挟住矛杆,两人便一起用力回夺,酣战之中,只听两马大喷鼻息和司马恭粗重的喘气声。

小清完全可把对方放倒,但她犹豫起来,反而轻轻松开矛身。司马恭忙侧身提缰,这才没有掉下马。小清微微一笑,策马驰回,“司马恭武艺高强,我已认输了。望夫君加以重用,不要让这么难得的人才埋没于行伍之间。”

众骑卒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小清。司马恭喘息了几声,突地摔下弯折的长矛,下马跪道:“不是夫人,而是在下输了。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当自刎以谢将军。”又惭又愧,抽出腰间长剑,便想自杀。

小清似早有防备,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他拿剑之手。箭头原来已换成矢石,便听他呀地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此番她又露了一手绝技,众骑卒忍不住惊呼起来。

小清缓缓下马,向他深施一礼,道:“胜败乃兵家常识,司马兄弟又何必如此。莫非因为我是个女人,便觉不堪羞辱吗?”

转身朝我道:“夫君,请你帮我说一句话。”我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她,心道:什么时候你学会了这么一套把戏,把我也蒙在鼓里,关键时候跳出来,却让我当了半天凯子。忙下马走到司马恭面前,执住他的手,假戏真做,“司马兄弟不必介意,拙荆讲话重了些,我代她向兄弟赔礼。”躬身一揖,司马恭满脸愧色,连称不可。我回过头十分高兴地朝骑卒们道:“各位,现在我宣布:升司马恭为长史,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

众人欢声雷动。司马恭谢恩已毕,又大礼参拜小清。众骑卒也纷纷过来向我们见礼,俱是恭恭敬敬起来。心下暗笑。待诸事已毕,便令径奔偃师,晚间到了县城,便修书知会张让此事,令县里拨快马送去不提。

夜间,我便朝小清问起这件事情,她支唔着不开口。我嘿嘿道:“你若不说,待会儿我可要下毒手了。这些天你把我也骗倒了,什么都要我讲给你听,没想到你竟然什么都知道似的,讲起话来,一套一套,听得我都愣了神。到底是谁教你的,快说。”

小清嘻嘻笑道:“就是你自己嘛。我昨晚听到他们在商量着今天给你一个下马威,然后我就考虑该怎么办了。至于司马恭,我只是想,多少给他留一点面子,因为你说过,为将要不骄不燥,还要有大将风度。那时候我可问过你,大将是什么风度,你没忘记吧。”

我微笑道:“原来你今天还手下留情了。我想司马恭无论多厉害,力气不会比你还大吧。你这一套,可用得挺对哪!还顺水推舟,把矛盾化解,再让我出面周旋,立刻便把一场原本很棘手的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真是高明。”

小清喜上眉梢,道:“没想到你会这么称赞我。我真的好高兴。”靠在我的胸前半晌,这才轻轻道:“为你排忧解难,可是我应尽的义务呀。”

我笑着接口道:“那让你幸福、快乐,应该是我的权利了吧。”

军旅生涯并不让人觉得乏闷。我的申报信有了回复,朝廷正式任命司马恭为长史,统百骑,因而于路便听到这些骑卒的欢声笑语,闲来聊聊,也多是升职如何如何不易,又请教我升官的秘诀。我心道:都知道我和张让有一腿,还问那么多干什么。笑而不答。

小清令我的手下敬仰、爱慕不已。每当她伴在我身边的时候,总能看到甚至可以称为妒忌的目光。我常常笑着赶她到队中,让她也和骑卒们说说话儿。这时,便总能看到司马恭严肃、警惕地护在小清身边,仿佛有谁敢逾雷池一步,他就要杀人似的。

几日后便到了河内郡的李城,此地离治所怀县已是很近。城外是多丘陵的田亩,有不少人热火朝天地干着农活,人数令我惊诧。我吩咐司马恭找了个耕种的庄稼汉来打听情况,他笑着用袖子擦擦汗,道:“我们大都是军士,和佃客们一起耕种,有了收成,官六而民四。若是佃客用私牛耕种,则对半分成。去年遭了灾,今年可看见丰收了。”

我看田陇上,许多人络绎不绝地垒筑沟壑,将河水引进田来浇灌,心里十分高兴,道:“真没想到你们能想出这么好办法,不知道你们的官上是谁。”

那人笑道:“是县长郭大人。将军,您象是要去拜访他罢,他最近就住在那边,还和我们一起干活哪。”

我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一间新起的茅棚竖在田野房边。心里暗暗佩服,忖道:这人有出色的政治才能和治民方略,又不拘小节,必会名噪一时。顿起相见之心,道:“司马长史,你带部队先歇息片刻,我和夫人去见见这位县长。”

司马恭道:“将军,不如我去把县长请来,何必劳您大驾,亲自去看他。”

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你不明白的地方了。你想想,汉高祖若不礼贤下士,能得韩信、张良么?项羽虽有霸王之称,失却天下,为人所笑,那又是为什么呢?”与小清并骥,却又转念想道:老子算什么东西嘛?听口气就跟个皇帝一样。也没想想现在就几个人、几条枪,也配人模狗样地教训人?此念一生,顿感灰头土脸,十分狼狈。

那茅舍很小,也很简陋,我们走到面前,才看见里面没人。一个农夫在外面地里除草,抬头看了看我们,笑道:“喂,你是来找郭大人的吧?”

“正是,不知你家大人何在。”

“真是不巧,他昨儿回县里去了。你们到城里去找找吧。”

我哦了一声,心道:不在就算了,反正回头还要打这儿过,总有机会看到的。道:“我们只是从这里路过,看到你家大人政绩不错,特地来看看的。”打了个手势,告辞别去。小清道:“在别处还真没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常常兵是兵、民是民,分得清清楚楚。倒似乎没人开过以军队垦荒的先例。”

我点头道:“在我想来,也是至少二十年以后,才由曹操下令北方军民共同屯田,还专门设置了中郎将负责管理。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举措,自此,曹操才能维持供给,保障一支强大的军队,而终使魏国称雄中原。你想想,蜀、吴两国联合起来,还常打败仗呢。曹操这一招狠不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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