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既有名门大派,也有一些小有名气的江湖新势力,一干人等将沈青愁围了起来,但谁也不敢贸然出手。
沈青愁之异象,修炼魔功已经是既定事实,而魔功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吸人内力,不死不休,出手之前,众人都会在心中各自掂量掂量。
这个时候,众人之中,一个俊美无方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便是花渐离。
花渐离冷笑:“沈魔修炼魔功,为祸武林,罪证确凿,如今是为武林除害,大家还愣着做甚?自然是一齐上的。”
说罢,一挥手,人群中就跃出七人。
这七个人形态各异,使得是七把不同的兵器:金刚棍、流星锤、锁魂链、拂尘、白练、银鞭、福爪勾。
这七把兵器俱是名器,而那七个人一落地,便自成阵势,彼此呼应,将沈青愁围困中央,他们七人手上都是长兵器,如此一来,倒让沈青愁轻易进不得身。
沈青愁环视,最后低低一笑,道:“飞红杀花阵?有趣,果然有趣。”
这飞红杀花阵乃是赤炼仙子柳飞红为了擒杀血屠沈陌,穷其心血由昆仑阵法演变而成的杀阵,十年前,柳飞红与沈陌的宿敌李郁风联手,用这个阵法困住了沈陌。
几年之前,在天姬山,明月楼同样也是用这个阵法,让沈青愁差一点就命丧于阵中。
而讽刺的是,它的创建人柳飞红,便是沈青愁的生母。
飞红杀花阵是为了克制魔功修罗苦心经而设,按理来说倒是能困住沈青愁,可是沈青愁上次受困于此阵时,被一昆仑派的木箱道人所救,破阵之法已经被他暗暗记住。
只见沈青愁被那七人围住,不紧不慢的一一避开他们的攻击,然后突然转身,按照木箱道人之法破阵,因他本就轻功绝世,如今身法更加看得人眼花缭乱,待到看清楚的时候,他人已经出了阵。
最最不可思议的是,当他出阵的时候,他站在那里气定神闲的用右手拇指抹去食指指甲尖上的血迹,而那七个人定定的愣着,表情各异,有迷惑,有惊讶,有恐惧,也有莫名其妙。
可是下一秒,几乎是同时,那七个人的脖子突然都破开了,血流如注,他们纷纷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双眼一翻,倒在地上。
原来沈青愁出阵之时,经过他们每一个人的时候,都用指尖划开了他们的脖子,只是动作太快,不光旁边的人看不见,就连那七个人自己,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我明月楼阵亡了七位好手,难道今日之事只是明月楼一楼之事么?”花渐离冷然道:“大家若是不齐心,今天谁也离不开这里!”
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有第一个冲的,后面自然就有人跟上,花渐离话音刚落,便有人道:“这厮再厉害,他能打得过我们这么多人吗?大家上。”
事到如此,众人也都熄了单打独斗的心思,持刀弄枪一齐上阵。
至此,沈青愁终于陷入了围困当中,此刻,他浑身被真气充斥,冲上来的人见他手无兵器,就要挥刀而砍,不想他冷冷一笑,以指为剑,剑气一挥,不少人躲避不及,被削中手臂肩膀,冲得最快的那人离他只有咫尺,生生被他拦腰切断。
而不光他的指剑伤人,就连他的衣袖衣摆也被真气鼓起,看上去柔软却如钢片,比一般兵器都利了几分,被其扫中,也是皮肉刮起大片。
那些率先冲上去的,多数是小门小派的,先争个头彩,除魔其次,争个脸面是真,而在场里那些真正的名门正派,诸如武当峨眉之流,一开始有些犹豫,所以还没有一拥而上。
这其中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来这一次的除魔与二十多年前围剿血屠并不一样,当年围剿乃是武林正道人士发起,没有利害相争,而如今却是明月楼发起,明月楼问鼎江湖之心人人心知肚明,这一次说是为武林除害,其实都知道,明月楼才是沈青愁的冤家对头,这一次未尝没有借刀杀人之嫌。
二来,沈氏父子血债累累,既为名门正派不“为武林除害”又说不过去,可各派谁也不傻,他们怕与沈魔一战,元气大伤,回头倒被明月楼钻了空子,因此多数掌门并未到场,派出的乃是副职及长老护法之流,这些人当中参与过上次围剿血屠的是少之又少,所以缺了经验。
三来,名门正派或者真正有名望的,总是自顾身份,一拥而上打群架实在有违于他们一贯的行事,因此才没有一齐上场。
可是沈青愁已经杀气打开,真真杀红了眼,他剑法本就超绝,如今生生把自己练成了一柄剑,他整个人如齿轮一般,卷袭之处残肢断臂齐飞,掀起腥风血雨,站得近一点的人都被溅洒的一身血。
这状况令人心惊肉跳,已经完全不是常人所能接受,在场的人顿然忘记了利害相争,突然想到了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也就是说,如今在场人不约而同都觉得,他们是人,而那个人已经“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各派人士不再自持身份,也跟着一扑而上。
沈青愁再厉害,再成狂成魔,他终究只有一个,在场近千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若是齐心,焉有不灭之理?
第一波冲上来的人已经被沈青愁剿灭,而接下来冲上来的则是真正的武林大家,武学渊源,根基深厚,自然没那么好打发,沈青愁逐渐陷于苦战。
如果说,群雄激战,沈青愁勉力立于不败之地,那么接下来出现的一个人,就等于死死的将他推入了深渊。
有一个女人,一个别样美丽女人,款款而来。
裙摆轻扬,环佩叮铃,那女人虽然不年轻了,可发髻高云,冰肌玉骨,眉宇间风流妩媚之极,美得惊人。
她的到来,如一缕入了梦的轻烟,又或者像是江南缠绵的烟雨,突然出现再了残阳荒芜的沙漠。
竟然让人有一种忍不住的想要膜拜的错觉。
沈青愁在厮杀中,人影交错之间,看清楚这个女人,然后他,怔了怔。
他面对自己的心腹下属叛变,他不怕;面对江湖群雄合力围杀他,他也不怕。
但是他见到这个女人,尤其是这个时候见到她,他的心,突然仿佛掉进了冰窟。
就像是在野地,徒手搏杀猛兽之时,以为杀了猛兽就罢了,谁知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掉进了兽群当中一样。
这个女人,她叫裘明华,她就是明月楼的楼主,曾经将沈青愁狠狠踩在脚下的女人。
裘明华来了,花渐离便迎了上去,不止迎了上去,他挥了挥手,便有一个下属捧来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花渐离亲自将盒子接过来,双手奉于裘明华跟前。
裘明华微微一笑,明艳不可方物,她纤纤素手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一把玉剑。
她把玉剑拿在手中,看了看仍在激战的沈青愁,而沈青愁在厮杀之际,居然也在看着她。
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瞪,死死的瞪着她,凶狠得恨不得生生吃了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
裘明华提着剑,款款向沈青愁而去。
而她每走一步,她手上的玉剑,便凝上一层冰。
这把剑乃是寒玉剑,等她走到第十步的时候,这把玉剑已经被层层寒冰包裹,因剑体过寒,竟在空气中冒出白气。
凝冰术!
裘明华将寒气注入玉剑,使得玉剑变成了冰刃,而因她修炼冰魂诀所致,这把剑上的冰也不是普通的冰,蕴藏了阴狠无比的寒毒。
沈青愁吃过裘明华的亏,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他闷喝一声,双手十指曲张,爆发出强大的内力,随着他的双袖一挥,以他的内力居然将围攻他的人尽数震开数米,一些武功不济的小辈,当场就被震得口吐鲜血。
“裘明华!”沈青愁咬牙切齿,青灰色被额纹覆盖的脸上,因怒目相视而显得更加狰狞,他一身衣裳鲜血淋漓,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整个人仿佛从地狱里才爬出来一样。
他以指为剑,指尖滴着血,指着裘明华,道:“当日你带给我的屈辱与痛苦,沈某牢记于心,日思夜念……今日我若入阴曹地府,定当与你同往!”
事情到如今地步,沈青愁已悟,大势所趋,他已有必死之心,但纵然是死,也要拖着这个女人同去。
裘明华唇角轻挑,正要说话,突闻远处传来一声娇叱:
“今日你若入阴曹地府,我定与你同去!”
闻此声,沈青愁不禁一震,转过头去——
只见远处,一铁马战甲疾驰而来。
就是裘明华见了,也不禁变了脸色,皱起眉头。
那人以脚控马,双臂展开如鹰翼,双手戴着流光麒麟趾,每根趾尖生出一截利刃,俯冲之姿,宛若——
鹰在飞!
小花冲如风一般冲杀进人群,骑在马背上,展开双臂,以阴风爪制敌,所过之地,各路武林人士因所料不及,不少被开膛破肚,甚至于在她双爪之下,被生生掏出心肝脾肺。
鲜血染红了她娟丽的脸庞。
曾经,仿佛也是如此,他孤身陷入敌人的围困,她也是这样,不顾不管冲杀过来,与他并肩作战,血溅十里。
曾经,她就在他的身边,一直都在……
沈青愁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中一片酸涩,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发之初,他曾想过,用以身犯险试探花鸢,一开始希望她得到消息赶来,可是到后来被围攻,再到最后,他希望她不要来。
一定不要来。
敌人很多,比想象的强大……她不是不在乎他了吗?不是要过着没有他的生活吗?为什么还要来……现在的你,真的会死的啊,知不知道……
曾经,她身披红袍,鲜衣怒马,那时候的她,天生神力,身怀魔功,悍勇无比。
可是现在,她骑着披着铁甲的马,连她自己身上也穿着锁子甲。
虽然是一样的生死与共,现在的她魔功被封,内力受制,也只比寻常人强一点罢了,这样的她在这样的情况下赶来,她难道真的不想活了吗?
小花是真的不想活了,她昂着头,喝道:“欲杀沈,先诛花!”
欲杀沈,先诛花!
这句话曾几何时响彻江湖,当场不少人便记起来了,有人惊呼道:“是她,女煞星!花煞!”
如果说一开始小花杀入人群是杀了一个措手不及,那么接下来情况便没有那么顺利,在场都是武林高手,立即便有人挥刀去斩小花座下马腿。
小花见状一跃而起,空中变换身形稳稳落地,一落地就遭到围攻。
见小花那边险象环生,沈青愁不禁神色大变,嘶吼道:“快走——”
说着便要冲过去。
可是裘明华出剑,拦住了他。
裘明华的剑指着沈青愁,却扭头向花渐离使了一个眼色,花渐离会意过来,只好过去保护小花。
小花乃是权相李郁风之女,也是李郁风唯一的骨血,如果李郁风为了大局一声令下而牺牲小花便罢了,现在李郁风不在,谁都不敢替他拿这个主意,只好保护她,毕竟活人可以死,死人不能活。
尤其对于裘明华而言,她一心为了李郁风,自然是会尽力保护他唯一的骨血,但他们计划了这么多,沈青愁也不可放过。
小花此次而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诚如那日所言,如果活着,她可以一个人活着,如果死,她要陪着他一起死,只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他,就算不在一起,知道世上还有这个人,她就能安心的活下去。
若是没了他,她不敢想还能不能承受一次他的死亡……一个没有他的世界,究竟还有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裘明华以冰寒玉剑和沈青愁厮杀,因太过激烈等闲人无法靠近,不管是沈青愁的指剑还是裘明华的寒玉剑,稍微靠近一点,都有可能被斩成两半或者冻僵。
而沈青愁此刻牵挂小花心焦如焚,一不留神就被寒玉剑的剑气扫中了面颊,顿时半张面颊就被冻僵,同时寒毒入体,引出了旧伤。
见沈青愁有了败相,裘明华趁势而入,两方紧咬,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此刻,场面已经混乱了,明月楼的人除了花渐离,都挤不到小花跟前,而花渐离因保护小花,小花又与武林人士为敌,以至于明月楼的人和武林人士也打起来了,不可开交。
一时间,花渐离没有顾上来,小花再次陷入围困,此时她头发凌乱,满身血迹,肩膀、手臂、大腿、腰腹,全身有多处受创,手上流光麒麟趾,十之七八已经被斩断,可知多么险象环生。
就在数把刀剑刺向、砍向她时候,一魁梧男子跃了过来,挡在小花身前,化解对方攻势。
“大胡子?!”小花惊讶。
来人果然是大胡子莫九。
原来小花突然离开,莫九也猜出她是要前来相救沈青愁,可是到了这个地步,沈青愁那边几乎已经落败,她这边也陷入危机,救人不说,只怕要背上一命。
莫九一边挥刀,一边拉住小花的臂膀,提了一口真气,就要带她走。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莫九到底不了解小花与沈青愁当中种种,小花既然到了这里,又岂会活着离开,她一把推开了莫九,喝道:“不干你事,你快走!”
莫九正要说什么,还来不及说,眼见小花背后冒出又有人攻来。
他一把拉过小花,挥刀斩断那人的武器,却没想到,他只注意了小花,却没注意自己身后,一把大砍刀向他斩下,砍进他的肩膀,卡在他的肩骨当中。
小花飞出一根麒麟趾,射向那人,那人来不及抽刀,就被射穿了心脏。
而这时,其他人见莫九受伤,也纷纷挥砍过来。
饶是花渐离剑法出色,在这般混乱,人人都杀红了眼的当中,也弄得十分狼狈,衣袍被削掉,头发也乱了,这时候才抽身过来,扫去小花面前的敌人。
花渐离保护小花,小花却在保护莫九,一手御敌,一手拖着受伤颇重的莫九,莫九此刻血如泉涌,身上不下数十道伤口。
如果拼得是自己的命,小花毫无怨言,但如今连累旁人,尤其是对她情深意重的莫九,她心中难过异常,只觉得连天空的暗压一片,一口怨气在胸口涌动异常,喊不出来,哭不出来。
她挡开攻向莫九的敌人,不防一使铁棍的大汉,一棍子挥来,劈中她的头部。
莫九被她挡在身后,夹在她与花渐离中间,见到这一幕,不禁肝胆俱裂——
“小花——”
小花脸上凝固着方才一瞬间怒目而视的表情,脑袋却被击歪在一边,几道血箭从她头上爆射而出,她手上顿时失力,原本被她拖着的莫九跌在地上,小花双目一翻,脑袋向下一垂,跌跪在地。
那使铁棍的汉子一招得手,紧接着劈下又一棍,被回身过来的花渐离劈开。
可是敌人太多,莫九重伤,小花也生死不明,花渐离心中焦躁万分,没有想到局势会失控成这样。
以他一人之力,已经难以抵挡众怒,不知多少刀枪剑戟见小花已经半死不活,赶过来补最后一击。
可是当众人的武器就要落在小花身上,莫九一翻身,挡在了小花身前,用自己魁梧的躯体,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小花。
莫九看着小花,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颚。
他没来得及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只管用自己全部的温柔,凝视着这个女子。
虽死,无悔……
我还记得你的歌,待到来年开花期,同食米来同穿衣……
我多么想,待到来年开花期,能够和你同食米同穿衣……
但是,我是不是等不到来年了?
等不到了,永远……
莫九舍不得闭眼,他如果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舍不得。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放弃了一切,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却不想——
本在浑浑噩噩的小花突然抬头,目中泛红——
刹那之间——
莫九一愣。
同时,小花一把抓过他,向后一丢,力气之大,将莫九一个壮硕的汉子像一片叶子一样丢到了身后。
这时,那些武器劈空了莫九,却已经劈到了小花面前,离她最近的剑锋,甚至破开了她的额头,但是——
但是——
“啊啊啊啊啊——”
小花仰面而吼,凄惨而撕裂,其声哀哀,令人惨不忍睹,但随着她的吼声,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她体内喷薄而出,形成一股飓风,飞沙走石,将所有人,包括劈到她跟前的武器,尽数弹开。
只见,小花眼珠赤红,面色青白如鬼,额头一根一根冒出青筋最后形成古怪纹路覆盖住了整个额头,她浑身真气暴起,脖子、手臂也暴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禁锢,被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