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莲静静看着花园中的贝贝,随手让身旁的内廷总管和宫女一并退了去,花园内悄无声息。走过去,脸色蓦然变为暖和,迟疑了一瞬才靠近贝贝,对着她低声道:“贝贝,今日怎么又逃课了?你在这样下去,太不像话了。”
圣莲身穿一件淡黄色绣祥龙纹皇袍,九爪飘洒翩然起舞的龙身,金细的金银丝线在袖口,胸前透过雨后阳光照射下耀出无数道淡淡金光,微风拂过,随着他的每一个优美的动作流转。
贝贝凝眸看着爹爹,那一身明黄色龙袍,照在脸色光线耀动,半响方转神,眼角微红,“什么不像话?爹爹你才不像话,你不让我见哥哥,不让我出宫,不让我做着做那。我不要看到你,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走。你们都不要理我,妈咪不要我了,哥哥也不要我了,爹爹你也欺负我。”
圣莲一急,忙抱起贝贝,一撩衣摆侧坐在花园中,蓝黑眸子微暗,嘴角微微一笑,“贝贝,爹爹怎么欺负你了,你将几位太傅毒晕,爹爹有怪你吗?你偷偷跑出宫,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爹爹有说你吗?现在爹爹只剩下你可以依靠,爹爹怎么会欺负你呢!你这话,让爹爹心好疼啊!”
贝贝狠狠甩开他,冷笑:“爹爹,当初我也说过不喜欢读书,你偏要我学。如今,你怎么只剩下我可以依靠了?你很快就会有后宫粉黛三千,然后又有儿女常欢膝下。只有我和哥哥才是相互依靠的人。”
圣莲一把拽住贝贝的胳膊,将她纳入怀里,撞上贝贝冷漠的目光,喉间不由哽了一下,半天才低声道:“贝贝,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是你爹爹,你怎么可以这么忤逆我。”
贝贝却冷哼:“真是讽刺,你连我妈咪都保护不了,凭什么做我爹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一年前妈咪是为你挡了一剑,才死的。你一直瞒着我,一直让我以为妈咪离开了,一直让我困在这皇宫中。你好自私,你曾是战神王爷,连我妈咪都保护不了,而如今妈咪才不过过世一年,你就迫不及待娶新人。你将哥哥派去锦州,你心里想什么,我心里有数。你不配‘父亲’这两个词。”
“你放肆!”圣莲冰冷沉厚的声音响起,徒然回过神来,收起手,那张小脸上怔然鲜红的手掌印,嘴角渗出血来。伸在半空中的手,紧紧攥着。脸色漠然,复又惊然。
贝贝一撇嘴,眼眶已不自觉红透,摸着左脸,火辣辣的疼痛,僵着冷漠的声音开口道:“你居然打我,我长这么大还没人打过我,你竟然打我。”贝贝脸色犹存了他甩她一巴掌的温度,掌心中依稀夹杂着墨意清雅的淡香。抬眼看着他,龙袍上九爪傲龙勃然怒气,一双蓝黑的眸子,左眼墨黑,右眼天蓝,剑眉英挺,面庞消瘦,金龙簪在头上闪耀,刺得她双眼苦酸。
贝贝冷冷的看着他,看着这个人,这个她喜欢的爹爹,居然打她。心好似跌入万丈寒渊,浑身上下又冒着烈火,心却被冻住,一点都无法移开眼。紧紧咬着嘴唇,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威严高贵的鎏金绽彩,在她眼前慢慢变的陌生。
“你才放肆,你居然打我妹妹。”
贝贝闻言,转身回头,眼眶里的眼里忍不住往外流,空气中好似带着水气,一下便催着她的眼睛变得湿润,喉间瞬间有些发干,见到哥哥斜眉如锋,神色冷静严肃,却不似不羁之态,而是愤怒之色,微黯的脸色,徒升焚火的眼神,健壮硬朗的身骨上散发着逼人的气魄,灼亮的双眸如出一辙,手上拔出的轩辕剑端肃威仪交错。贝贝看着哥哥,唤道:“哥哥。”
宝宝转眸看着贝贝小脸上赫然大的手掌印,心口不由砰然窜起怒火,“贝贝,有哥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哥哥,贝贝好想你。”贝贝哑然说。
“乖!我们贝贝可是小魔女呀。痛不痛。”宝宝将贝贝护在胸前,柔声问道。
贝贝轻轻启唇:“嗯!不疼了,哥哥你吹吹就不疼了。”
“谁准许你回来的?”
圣莲背手而立,望着两个小家伙越来越陌生,开口如风刃,眼神犀利的盯着宝宝。花园寂静,花园附近的宫女太监在太子殿下进来时,都自觉的离开了。时而花草被风吹起,发出呼呼声。
“里亚维斯特圣莲,你也太幼稚了。”宝宝眉头一蹙旋即放开,淡淡道。牵着贝贝的手,径直背着他往前走。
“站住。”圣莲怒吼,看着他低垂的眼却显出冷漠平和的神情,他的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讥讽,随即冷着脸,“皇宫岂是你说来说走的地方。”
宝宝只轻轻“哦”了一声,凝目在贝贝身上,沉默不语,牵着贝贝继续往前走。
刚走几步,圣莲迅速挡住他的去路,伸手捏着他的下巴,低头打量着他,一年不见,这个儿子越发精进不少,武功已经出神入化,蓝黑如深涧似的眸子,顿生寒意。这个孩子,如果不是长的太像她,他也不会这么受折磨,许久才开口:“一年不见,倒是长进了不少。”
宝宝下巴微痛,随手拍掉他的手,不答反怒:“皇上,一年不见,倒是退步了不少。”
“行为不止越来越幼稚,连做人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人更幸福一些,但是有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遮蔽,就像井底之蛙,不知道天下的广阔。生在帝王家,生命像天上的浮云,有不同的形状,有不同的颜色,过于飘渺的生命经不起考验,稍有不如意,飞飞湮灭。而过于活在梦境中的生命太狭隘,往往被蒙蔽。能真正做到圣人教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却让人有很多遗憾。守护黎民百姓,守护国家,守护自己的良心。注定孤家寡人。”
“妈咪常说,残缺是一种美,饶恕也是一种美德,但是人各有命,不能强求。命中注定是你的,跑也跑不掉。注定不是你的,就算想尽办法困住他,迟早受累的是自己。因为不同人所选择的路不同,不是任何人阻止得了。你真的不配‘父亲’这两个字,在妈咪过世后,你不去反思,反而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命运,推给其他不相干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你活在自责中,你不是圣人,你可以算无遗策,可是天地间孰能无过。”
“我对你很失望,因为过去一年里,你将我排斥在外,你彻底寒了我的心。我是你儿子,可是你却对我不闻不问,自生自灭。在你心中你依旧是没有心的,今日你出手打贝贝,他日也将会变本加厉。我现在告诉你,我要把贝贝接走,你愿意娶多少妃子我不会阻扰,因为我也无权干涉你。当然,你也可以想生多少儿女,我亦不会管制你。现在可以让步了吗?”
圣莲听的心惊,胸口只觉得隐隐作痛,满腔热血在燃烧,心头一股腥甜踊跃上来。他何时这么看不懂自己了,宝宝和他何时变得如此漠视了。一国之君享受高高在上的权利,享尽荣华富贵,心里泛起一阵无名的柔软,一圈一圈驱散往日的忧愁,豁然开朗渐渐扩散。他懂帝王之术,却不懂自己的心。自她在他怀里闭眼那刻,他的心就封闭起来,此刻初闻儿子的话语,竟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心脏,微微嗜痛。失去挚爱,政治压抑着他全部的心神,一向冷傲的他对儿子如此冷落,不闻一问,而那双蓝黑如冰雪明亮清澈仰望他的眼睛不再,陌生到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隔阂的眼神,一思及于此,圣莲的眼神不禁酸涩起来,黯黑如星辰的眼睛透过一个鲜活的女子,明媚夺目的笑容,润泽红鲜的嘴唇,耀眼清明的眼神,不停地,在脑子飞舞。
“逆子,里亚维斯特圣安乐,你以下犯上,目无君王,即可除去太子之位,贬去金州,永不入天都。”
宝宝轻笑,他堂堂天子真是张开就是圣旨,今日竟这般毁了他的信任。不能以权扣押他,只好以此革除他的太子之位,只是他何尝喜欢这样的皇权束缚。拳头捏紧,冷眼盯着他,脸上戏谑的神色不见,“里亚维斯特圣莲,希望你不要后悔。”宝宝拉着贝贝飞快的跑出皇宫。
“宝宝……”圣莲突然开口,只是花园里那还有两个小家伙的身影。他转身,一路走向雍正宫,此时看着皇宫甚是刺眼。夏雨过后,太阳高悬,高树翠耸,夏已至,又过一年,仍旧没有她的消息。
永盛二年七月十日,太子里亚维斯特圣安乐被废,莲帝下诏重新从地方上选秀女。接着又有诏下,大皇子目无君臣,以下犯上,贬去金州。
此圣旨一下,已让原本冷清的朝堂上争吵的热火朝天,不到半刻钟,炸开了锅。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不好女色,膝下一儿一女皆出自已逝慧睿皇后。此刻却重新大选秀女,又废了太子。
民间就开始流言蜚语,太子被废实则是因为秀女一事,纵是朝廷对废太子一事颇为不满,可是莲帝重新选秀一事,却让朝中大臣狂喜不已。莲帝后宫虚设,又废了太子,千载难逢的机会,任是谁也不想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可却都在心里兀自沉思,莲帝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将来要是秀女中诞下皇脉,这后位当是手到擒拿。将来大皇子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熟不知这又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大变革?
而此时通往金州的管道上,时不时传来嬉笑的幸福声。
“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贝贝笑吟吟的问道。
宝宝斜卧着,微微一笑,只是道:“这一年来,我访遍全国,就是寻找妈咪的踪迹。我一直记得妈咪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只是一缕幽魂。一年前他说妈咪走了之后,我就在怀疑妈咪一定是回到她那个世界去了。现在肯定急着回来,或者已经回到这个世界也说不一定。幕柏义父也说,妈咪是异世的人,她不会这么绝情离开我们的。无赖爹爹不是帮妈咪算了一挂吗,挂上说妈咪一年后一定会回来。所以我才急着回来,和你一起去找妈咪。”
贝贝听后微怔,心里既是高兴,抿唇又担心道:“哥哥,爹爹重新选秀女一事,你不担心吗?”
宝宝不满的瞥贝贝几眼,垂眸,“别提他,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认他,他以为他当了皇上了不起啊,皇爷爷不知好他多少倍,只会拿冷眼瞪我。过去一年来对我一点都不关心,他还打了你,以后找到妈咪,我就让妈咪重新找个爹爹。”
贝贝眼波轻闪,撅着嘴,“我也不理他了,以后我就叫他什么好?”
“叫素。”白是罪人的颜色,素是从简的意思,称呼他素已经很便宜他了。
“这素……”贝贝神色凝重,望向哥哥力若冰刀的眼睛,只好缄口不言。哥哥这一年来,心里很苦吧!妈咪消失不见,爹爹又这样对待他,身为天曜太子,却被君王排斥厌恶。贝贝在国子监时,太傅就说过,天家无情,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首先是君王,臣子的皇上,后宫嫔妃的夫君,其次才是父亲,可是妈咪不是说他会是一个好父亲吗?他的每一点关心,每一次温柔都是发自肺腑,从小到大,她接触过无赖爹爹,幕柏义父,还有师傅,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那个男人,那个称为爹爹的男人,他温柔的关爱却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她平生第一次被打,不得不承认她心里好伤心,却有一丝温暖在。他越如此疏离冷清,看到他那一双受伤的眼神时,想起他的疼爱,心里也一痛。她只希望妈咪快点回来,然后一家人可以像平常的人一样,合家欢乐,而不是这般妻离子散。
“哥哥,这一年里幕柏义父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幕柏义父和无赖爹爹被‘素’逼的无家可归,家财散尽,如今连逍遥山庄也不敢去,我上次见到他们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了。”宝宝撑着下巴,看着贝贝微笑道。原来无赖爹爹是无赖娘亲啊,上次要不是‘无赖爹爹’小心翼翼遮掩他的肚子,他几乎以为‘无赖爹爹’中毒了,后来经幕柏义父一说,他才露出原来如此的邪恶一笑。“贝贝,找到妈咪后,我们再去看看幕柏义父和无赖爹爹。”
“那师傅没跟他们一块吗?”
“师傅我也不知道,一年前师傅好像人间蒸发一样,我四处寻找他的踪影,却没有所获。”宝宝心底一沉,瞬间又明朗。
“哦,哥哥,那你带小白来了吗?”
“吼……吼……”
贝贝刚一提到小白狮,马车外便陡然响起一只兽中之王充满气势的咆哮声,惊起林间了一群又一群鸟类蹁飞。响彻的怒吼,似要提醒它的主人它的存在,以及盖过马车声咔嚓咔嚓的粗枝断裂声。
贝贝往马车望去,看见草丛中隐约可见的小白,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一声连接着一身,跟在马车后面。突然,随着一阵轻颤,一个庞然的身影窜上马车,已扑入贝贝的怀中,一张大口张开,伸出血红的舌头,对着贝贝的脸一阵狂舔。
“嘻嘻……呵呵……”贝贝顿时被他逗乐,回过头问道:“哥哥,小白一直都跟在马车后面吗?”
宝宝点点头,眉宇舒展,“小白是只灵兽,带着它自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只是这小白,这几年来怎么就不见长呢?真是诡异?”
“嗯嗯,哥哥其实小白是被我下毒了。”贝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歉意的笑道。“不过,没事的,等毒试用完后,还是会长大的。”
说话间,小白似乎感觉到异常的气息,便脱离贝贝的怀抱,往平静的草丛里跑去。
“哥哥,小白好像发现什么了?”贝贝故意转移话题,如果让哥哥知道,小白全身上下都是毒,不知道哥哥会这么想?
“吼!”
宝宝和贝贝跳下马车,只见小白威严地低吼一声,身下是血淋淋的人。依稀可见她的容貌平平常常,体态修长,一身白衣,却被泥泞的雨水弄脏,二三十岁年纪,一张瘦弱的脸上,红唇紧抿,手中紧紧抓着一块黑色的玉佩。
宝宝眼中闪过一丝微笑,急声道:“贝贝,看她还有没有救?”
“哦!好。”
贝贝将湿漉漉的长草拔开,小手搭在她的脉上,认真的诊起脉。凝眸,深思道:“伤的很重,五脏六腑经脉尽断,除非圣手神医在,否则命不久矣。”
宝宝眸子一沉,嘴角微动,攥起手,才开口吩咐:“小金小银将她抱入马车上,小铜你去请清姨过来。我们在前面小镇上等你。”
“哥哥,你请清姨过来干嘛?清姨不是在皇陵吗?”贝贝甚是不解的问道。
宝宝闻言一挑眉,脸上红嫩,唇角一扬,近似要笑出来,噙住那一丝笑意,蓝黑的眸子亮了一亮,“贝贝,清姨就是圣手神医,而眼前这个人,极有可能和妈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