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儿,你别光顾着哭倒是说说,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回踱着步,莫蔚霖焦躁不已,闻讯而来妹妹却只是哭,问什么都是摇头,这叫人如何拿主意?
“为何亲王会忽然要纳你为妃?这两日老不见你人影,你都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耐不住,莫蔚霖再次开口一连三个问句,却是依旧没得半句答复。
“表哥。”任莫霏盈搂着自己嘤嘤啼哭,林素月轻轻开口道:“表姐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表哥还是先去安慰下舅父舅母吧。”
侯爷夫人在一听到那消息时便晕了过去,至于安平侯莫衍在见女儿无法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后,长叹几声便愁眉不展地走了。
移眸对上清泠平和的凤目,莫蔚霖心微微平静了点,深吸口气,再瞧瞧仍是梨花带雨抽泣不停的妹妹,叹了口气。
“如此有劳表妹在此照看下盈儿,我先出去了。”言罢,向林素月递了眼,心中对将这儿的一团乱麻交于她颇带着几分歉意,却见她竟微微向自己点了点头,顿时有了种心有灵犀相知默契的畅快,满腹忧虑也有些微散去了几分,转身离去。
丫鬟侍女们很知趣的一同退了出去,房门被轻轻阖上,装点精致的绣房内只余两名少女。
林素月并不急着开口,只任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拍着因哭泣不断颤抖着的背,良久,等啼哭的声一点点变哑,再拿起一旁早备着的茶水道:“霏盈表姐,来喝口水吧。”
温和的话里不带一丝急躁,莫霏盈始终低着的头终于点了点,就着林素月的手喝了几口。
见她好容易止了啼哭,林素月微微一笑,取出丝巾替她擦了擦脸,这才劝道:“表姐别急,这世间的事终有解决的法子。”
莫霏盈哭了多时,原本水灵的双目红肿不堪,哽咽道:“不,不能的,亲王位高权重,这会没法子了……”拼命摇着头,“我不要,我要……我还要弹琴于甄先生听的。”
“你这两日不见人影,便是忙着抚琴于那甄先生听?”林素月微微蹙起双眉,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似偷偷溜过她却抓之不住,“那……可曾碰巧遇见过什么人?”
“没有,真的没有。”莫霏盈急地满面通红,“月儿妹妹,我……我只是抚琴给甄先生听了,他昨日还夸我来着,怎么会……怎会今日就全变了呢?怎么会呢?”
“你别急。”她断断续续说不清晰,林素月握住她的双手安抚道:“慢慢说与我听,咱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可好?”
林素月暗忖莫霏盈虽算的貌美,但以祁恒逍眼高于顶,断不会无故要纳个身份尴尬的侯爷之女做侧妃,其中必有缘故。
“好。”咬咬唇,莫霏盈点了点头。
“爹究竟是怎么回事?亲王怎会突然要纳妹妹为妻呢?”
“我也不知。”揉了揉额头莫衍只觉头晕目眩,眼前一阵阵发黑,逍亲王阴狠毒辣早些年便已见识,杀伐果断间从未有半点留情,一声令下血流成河的天骄王爷,霏盈是自己掌上明珠天真率性其能忍心嫁入王府做侧妃,去受那般苦楚?
可亲王虽是送聘礼下聘书,那聘书却不是由媒婆而是由侍卫长送来的,上头所书几乎与旨意无异,莫衍心中明白这是亲王待之以礼,压之以威,胁之以权,由不得自个儿这个区区降臣说不,可……
“爹,妹妹虽是美貌聪慧,可王爷阅人无数,府中美眷如云,怎会突然要纳妹妹为妃呢?”莫蔚霖思索道:“这其中必是有缘故的。”纵然爱妹心切,莫蔚霖也不曾认为自己的妹子有这般名声让亲王青眼有加。
“我已详细问过盈儿的侍女小云,这些日子盈儿始终在屋内练琴并不曾出过府,只有昨日……”莫衍伸手抚着额头,似不解,似疑虑,“她陪盈儿去了“翠竹书苑”,我派人查了那日亲王确实曾微服从书苑东侧的街路过。”
“难道妹妹她……有什么奇遇不成?”把“莫非不幸遇见了那个亲王”这句话吞下,莫蔚霖回忆着有关逍亲王的诸多传闻不觉心惊肉跳。
不料莫衍却是摇头,“亲王只是路过并未进书苑一步,盈儿在里头弹了两个时辰的琴,待王爷离去仍在抚琴,连内院也未曾出过。”
“爹,照您这么说,亲王他只是听了妹妹弹了一曲,连面也未见便要纳妹妹为侧妃?”莫蔚霖只觉不敢置信。
莫衍长长一叹,仰头靠在椅背上,满面无力疲乏之态,似乎瞬间苍老了下去。
“这么说你只是去了书苑抚琴于甄先生听,没遇过一个闲人?”
“是啊!”莫霏盈急的犹如燥炉上的蚂蚁,“月儿妹妹,你说该怎么办呢?我,我是定不能去嫁于那什么……亲王的!”
瞧着眼前焦躁地少女,林素月亦百思不得其解那人为何突发奇想,只得劝慰道:“舅父表哥他们自会多想法子的,表姐先别急着。”
“不,不会的……那是亲王的旨意……”莫霏盈收了哭声,极小声的喃喃自语。
林素月正自思量着却不曾听见,只再行安抚劝慰了番,叫侍女进来伺候莫霏盈洗漱一番,再喂她用了点参汤,便劝着哭了半日的人儿歇下了,待其睡熟了,林素月才命侍女一旁看顾着,自己小心地退了出来。
出了绣楼,踏着小径缓缓而行,只觉一股夹杂着丝丝凉意的风拂过竟不觉冒出阵阵寒意。
祁恒逍……
只有她知晓,当祁恒逍要纳莫霏盈为侧妃的事,随风入耳传入脑中有多么曲折漫长,却在真真正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并非虚假时,内心好比晴天霹雳,明晃晃的降下闪电劈在眼前,又如平地惊雷蓦然间无风起浪浪高三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能那么平静地安抚莫蔚霖,怎么能那么温婉的劝慰莫霏盈,当早已过去的遥远前世如闪电惊雷逼于面前时,林素月真的不明白自己怎能压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怎能冷静如斯……
冷静如斯?
她助他一统天下时,她带着两千兵马独守城池时,浴血战捷后他也曾拥自己入怀,温声软言赞自己沉着冷静,可……
勾唇不由自嘲一笑,犹记在那最后的岁月里,尽管他与她仍互相扮演者明君贤后恩爱夫妻,但揭开那层不比纱厚的平和表面下,血淋淋的真实实则早已开始现形。
一日,祁恒逍当面讥讽地揭露他与别人的风流,嘲讽着他们此生独许的誓言不过昙花已谢时,她淡淡一笑,这一笑却令那帝王莫名地如动了肝火般如讥似讽,冷言道:“朕的皇后乃母仪天下第一人,何时皆冷静如斯,呵,有时朕都不知皇后你究竟是冷静,又或是冷血?”
冷静,冷血,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不是她变了,或许亦不是他变了,只是他们的情谊早已变了……
“表妹。”
闻音,驻足深吸口气,旋身发丝飞扬,林素月望着一步步走近的人不由一怔,那从来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略有些凌乱,满脸倦意,眉宇间凝结着愁意。
分明半日前还是那般儒雅俊逸的贵公子……
“表哥。”林素月轻启唇道:“舅父舅母可还好?”
“还好,有劳表妹挂心。”莫蔚霖扯唇笑了笑,只是多少有些勉强,走近,蒙着雾的眸静静凝视她许久,却是一言不发,似乎欲从少女温婉平和的气息中得到某种慰藉一般,良久才问道:“盈儿……可好些了?”
“劝了几句,服了参汤才歇了。”林素月轻声应道。
“如此。”莫蔚霖点了点头,初闻惊天之信的忧愁焦躁如激流般猛然扑上后,又在无可奈何中一点点褪去,徒留下深深的无奈。
“素月。”
素……月?
林素月微愣,这似乎是他第一回直呼林素月,也是自己的名,带着些许亲昵,些许……软弱。
“你可还记得有位萧伯父,嗓音比常人高的多,幼时每年过年来访,却都不忘带些果脯蜜饯来与我们吃的?”
林素月不知他怎突然转到别的事来了,只应付道:“依稀有些映象,只是记不清了。”
“萧伯父那时与父亲是一同归降的,也封了个闲职本可安享余年,可惜……”莫蔚霖笑了笑,那温润的眸却黯淡得令林素月莫名觉得有些伤感,“可惜他改不了耿直性子又是暴躁脾气,据闻有次赴宴时七分醉意不知说错了一句什么话,逍亲王冷笑了一声,三个月后便被倾轧的家破人亡了。”
他的声很轻,林素月却仿佛能听出那里头的沉重。
那个春光般明媚的少女,纯真善良犹如自己妹妹的少女嫁与这般狠辣的夫君,嫁入最肮脏残酷的皇室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莫蔚霖负手往前挪了一步,轻声叹息道:“怕是没有法子了。”
林素月默然,从一开始她便不认为会有什么法子去拒绝已下聘书的婚事,她之所以问那么多最重要的是想了解祁恒逍真正的目的,以便判断此事对安平侯府的影响,当然,最终不过是为了知晓此事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罢了。
冷血……
林素月低头掩去自嘲一笑,或许她真的冷血也不一定,只是那个少女……自嘲后是一抹黯然,前世今生纷扰不休总是无奈。
“父亲也不知就里,只知亲王或机缘巧合曾听盈儿抚琴。”
抚琴?
如此说来倒与莫霏盈说的吻合,只是……怪异之感陆续涌上,林素月强压了下去,面色不变。
莫蔚霖揉了揉额头,“可亲王的聘礼已进了屋,聘书已到了手如何也推不得了。”顿了顿,似倾诉又似自我安慰一般道:“好在亲王妃出身……盈儿去做侧妃想来不至于太委屈。”
这么喃喃说着,可王府时不时有姬妾暴病而死,莫名的便有歌女舞姬无辜失踪的传闻却是如何也挥之不去,更别提那逍亲王风流暴戾的“威名”早已震慑四海,可就算诸多不放心,万般舍不得,人终究还是要做出取舍,分量不够地始终都会被舍弃。
纵使母爱父疼兄宠却仍免不了被牺牲,掌上明珠托之于掌,终不能与成为“掌”的整个家族相提并论。
心中一叹,林素月生出几分悲悯,曾记她一身红衣随风飘扬,看着浴血的将士,忍受着生离死别的百姓想着若是天下一统便好了,待那时百姓断不至再受这等苦楚,她将自己的不幸,百姓的不幸全都归罪于天下六分!
那时的自己,又怎知世人原就无奈呢?
那一声叹息未出口便散在了风里,她一言不发,只静静听着他倾诉心里的苦闷与担忧,分担着他难以出口的不甘与悲凉,直到……夕阳西下。
“原来时辰已这么迟了。”莫蔚霖望向始终静立一旁陪伴着自己的少女,几分愧疚,在瞧见那略显疲倦的神色时,更有一缕怜惜之感在心中徐徐升起,一丝丝缠绕起来。
“多谢表妹,想必累着了吧?快回去歇息吧。”
点点头,林素月正预备从善如流的离去却又忽而被唤住,回首却见他一笑,不似曾经虚应客套戴着谦谦君子的面具,那一笑毫无杂质,温润如玉,略带几分少年人初初动心时神迷与窘迫,柔声道:“素月,有你陪着真好。”
很久以后,回忆那日晚霞潋滟映照出青年俊逸的脸上勾起的那抹真诚而温暖的笑,林素月都不由去想若是没有后来的变故,若是她当真留下嫁于当时那个有城府却不深沉,有心机却未失诚挚的青年的话,一切又会怎样?
可惜,变故之所以叫做变故,就是因为它来的迅猛而毫无征兆,让你猝不及防。
是夜,林素月卧于睡塌上安寝,忽而外头亮起一个个火把,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原本寂静的夜也渐渐响起喧闹声,素来浅眠的林素月不多时便醒了过来,透过纱幔望向绢窗外此起彼伏的灯火人影。
这是怎么了?
涌上抹不好的预感,林素月唤来侍女相询,却见小丫鬟苦着脸似极为担忧的样子,得她相问即使屋内只有两人还是将声压的极低道:“奴婢也是醒了出去瞧了瞧,公子领着几队人似翻天地找什么。”
林素月见她一脸神秘的样子,便知这丫头定是知道了些什么,道:“你知晓了什么安心告诉我,不过备个万一,绝不叫旁人知道便是了。”
小丫头这才鼓起胆子,小声道:“奴婢也不知真切,只是听小姐那边伺候的玉儿说什么霏盈小姐不见了的话……”
莫霏盈不见了?!
“小姐,我们……要不要下去瞧瞧?”
“把灯熄了吧。”
“小姐?”
“你也安歇去吧。”
“这……是。”
屋内再度回归深夜的黑暗,盈盈凤眸却是未阖,窗外灯火仍涌动未息,莫霏盈出逃想必定将掀起不小风波,到时未必不牵连自己。
其实自己有心,现在下去助一臂之力,定能将那大小姐寻回,只是呵……
月儿你教我吧,我保证不会让别人知晓的,我……我只弹给一个人听。
不,不能的,亲王位高权重,这会没法子了……我不要,我要……我还要弹琴于甄先生听的。
儿女情思素来痴……凤目缓缓阖上,幽静房内溢出声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