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小秀莫名其妙痛苦失声,贺轩先是一阵错愕,随后一股焦躁之火迅速燃遍他的身体,他再也坐不住了,当着小秀的面,站起身在宽敞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好像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但是一时间难以启齿,最后气得浑身哆嗦,使劲咬着牙低吼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要是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因为被泪水挡住了视线,小秀无法看清铁面怪发怒时的样子,却能感觉到有一道凶神恶煞的眼神正死死盯着自己,她不明白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消除自身的紧张感,她只觉得他像只被激怒的狮子,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
她哭得更大声了:“你以为我愿意哭吗?从小到大无论遇到什么倒霉的事,我都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就算实在难过得不行,也是半夜把头蒙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你这个无耻的家伙是第一个看见我掉眼泪的男人,我恨不得掐住你的脖子,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说完,她还真的伸出二根指头,像一只陷入困境时异常凶猛的犀牛,盲目地朝她的敌人冲去。
见到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并且来势汹汹的小秀,贺轩先是一怔,随后迅速恢复神志,投入这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抓住她的两条胳膊,失去重心的小秀身体摇晃了几下,狼狈地跌进他的怀里。贺轩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胸前,声嘶力竭地嚷道:“你疯了吗?只不过看一眼你哭的样子就要被挖出眼睛,只有鬼怪小说里残忍的女妖怪才会这样。”
小秀一边在他怀里剧烈挣扎,一边毫不示弱地反驳道:“我为什么为哭?还不是因为你,让人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到这里,就是为了想尽办法对我百般折磨,以为有钱就不了起?以为给了张机票和一点美金就可以为所欲为?有本事你放开我,我现在就走,而且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回来,我要离开你的破家,找份正经工作,努力攒钱,找个真正爱我的男朋友,彻底忘掉你和你古怪的脾气!”
那一瞬间,小秀处在一个近乎疯狂的状态,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嘴唇指向唯一一个目标。可奇怪的是,那个目标没有采取任何还击,只是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她。看脸色既不像生气,也没有讽刺意味。四周的氛围突然变得怪异,正当小秀心虚发悚的时候,贺轩突然屏住呼吸,弯下腰,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在她试图挣脱之前,已经将嘴唇印在了她的双唇上。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撒进来,和头顶吊灯的金光融合在一起,倾泻在两人的周围,化成无数迷幻的光圈,如同这个吻带给小秀的感觉,也是这样迷幻而不可思议,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一起,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贺轩那那飘着淡淡温暖香味的嘴唇。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们一直这样紧紧相拥着,直到小秀的肚子里发出“咕”的一声惊响,贺轩的嘴唇才迅速移开,并迅速后退了一步,由于脚步不稳,他的身体晃了几晃,差点摔在地上。
目光重新聚焦在一起的刹那,两人眼里都有非常紧张的神色。
没有确定关系之前就吻了人家,这在贺轩个人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他无法用理智来解释这一现象,但那一刻,当小秀说要离开她另找一份工作开始新的生活时,他的确想不到别的办法来挽留她。
至于小秀,则更加意外,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铁面怪,后一秒怎么就成了温柔的王子,也许这只是他恶意的捉弄!
没错,一定是这样!没有打骂羞辱,使出这“温柔一刀”却比任何武器都更伤人,他竟然用这种流氓手段来报复我,想到这里,她恼羞成怒,使劲用手背擦掉嘴唇残留的吻痕,眼神像针一样刺进贺轩的眼睛:“你实在太过分了!我只不过摔坏了你一个相框,而且已经答应离开你家,从此不再出现,你需要用这种全世界最卑鄙无耻的方法报复我吗?”
贺轩的脸颊飞来一片红云,赶忙摇着头说:“不是这样,我……”
小秀觉得他神色不对,追问道:“你什么?”
贺轩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听见他的表白,小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哼一声:“这句话你在你父母面前说过,在罗紫苏面前也说过,现在为了逃避责任又在我面前重新表演一遍,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贺轩叹了一口气,满脸无奈地望着小秀:“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为什么让陈志东帮你订机票让你来这呢?独自在巴厘岛的这几天我没有一天不想你,可以说,身体和心都已经习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刚才你突然说要走,还要永远消失,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听完这句话,小秀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呆若木鸡。
在她看来,贺轩一直是个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人,刚才所说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像他一贯的语气,即便是,也只有在梦里才有机会听到。身为贺氏集团继承人的贺大公子居然会喜欢一个大排档老板的女儿,这是任凭谁也无法想通的怪事,其中也包括小秀在内,于是沉默了几分钟后,她拼命摇晃着脑袋道:“不!我不相信!”
心急如焚地忍受几分钟的煎熬,等来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贺轩意外地一颤,朝前迈进一步:“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小秀顺势倒退一步:“反正就是不相信,这事太离谱了,没法让人信!”
贺轩瞪着火力四射的眼睛气呼呼地望着她:“难道要我再吻一次你才相信吗?”
说完,他步步紧逼,就这样把小秀抵到了墙角,紧贴着她,双手撑在墙壁上,环绕成一座狭小的囚牢。
“放开我!”伴随着惊叫声,小秀剧烈挣扎着,却怎么也敌不过他惊人的力量,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和嘴唇都在一寸寸逼近,渐渐能感到皮肤间散发出的灼热的气息,小秀吓得紧紧闭上眼睛,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肚子里再度发出“咕”的一声。
听到这个怪异的声音,贺轩先是一怔,随后便松开手臂,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你的肚子真是会挑时候!”
小秀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捂着出洋相的肚子,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轩一边继续笑着,一边摆摆手道:“好啦!既然你饿了,我还是先带你去吃饭吧!
小秀别无选择,低着头,随贺轩走出Villa大门。
5、
贺轩带小秀去的是岛上最负胜名的一家水上餐厅。
木结构的尖顶建筑座落于一片莲花池边,玻璃外墙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如同水晶。餐厅外,粉白相间的莲花围绕四周,飘散着幽幽清香;餐厅内各色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从大厅向吧台延伸,两旁设有专属包厢,坐在宽敞的竹制躺椅里,抱着色彩斑斓的靠垫,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由内而外感到舒畅。
点餐的时候,面对厚厚一叠配有诱人图片的菜单,贺轩主动将它交给小秀,让她尽情选择喜欢的美味,自己则拿出烟盒点燃一支香烟,然后侧过身,眼光静静抛向窗外的莲花池。
虽然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落寞,小秀也顾不得这么多,这会儿她的肚子已经饿到极限,光看菜单上那些图片就忍不住要流出口水,强烈的视觉冲击中,她一边抹着嘴,一边兴致高昂地要了一桌自己最喜欢的海鲜和荤食。
等到点餐的服务员离开之后,热闹的餐桌才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
为了避免尴尬,小秀在脑海深处努力寻找话题,没多久,就找到一个。
她清了清喉咙,对面朝池塘的贺轩说:“有件事情我还想问你!”
贺轩怔了一下,慢慢挪过脸,吐出二个字:“说吧。”
小秀望着他说:“那天不小心把相框摔在地上的时候,我还看见了夹在相框背面的那张照片,你能告诉我,照片上的女孩是谁吗?”
贺轩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尽管他的表情还努力维系着冷漠和无动于衷。
见他没有回答,小秀停顿片刻又继续问:“是你的女朋友吗?”
一股凉风从窗前吹过,淡淡的月光下,贺轩依然紧抿双唇,脸上却有一种撕裂的痛楚,就像守护着心房的保护膜正在缓慢地、一点一点被撕裂的那种感觉。同时,渐渐黯淡下来的眸子也仿佛随着夜风飘向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就在小秀预感不妙,贺轩持续低靡的时候,第一道香喷喷的芭蕉烤鱼被端了上来。
小秀这才松了口气,相反的,贺轩却皱着眉头,面对面前的美食没有一丁点儿喜悦,倒像有什么不幸降临似的。
接下来第二道菜是鸡肉粥,混合着煮熟的鸡肉片,洋葱、酱油,还有生蛋,弥漫着浓浓的荤香,令小秀赞不绝口,但贺轩只闻了一下,却一勺未动。
再到小半只脆皮烤乳猪和使用香蕉叶、药草和香料烘烤而成的“脏鸭子”上桌,贺轩望着小秀狼吞虎咽地撕扯着被烤得焦黑的鸭子,翻起的外皮下隐隐露出深红色血管的时候,他终于克制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立刻站起身,捂着嘴朝卫生间奔去。
正陶醉在美食里小秀错愕地望着他的背影,完全不明白岛上一流餐厅烹制出的地道美味在他眼里怎么就成了令人作呕的东西,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莱薇酒店,只不过一靠近荤食区他就落荒而逃,与往常的举止简直判若两人。小秀隐隐觉得,他抗拒荤食,似乎另有隐情。
为了揭开谜底,她随即站起身,不顾一切地跟随贺轩的脚步冲向男卫生间。
飘散着淡淡花香,装修得很有海岛风情的餐厅卫生间。
正在外间悠闲地洗手、聊天的男人们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剧烈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个女孩推门闯入,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纷纷尴尬四散,只剩下趴在洗手池前剧烈呕吐的贺轩,难过得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见到他这副憔悴的模样,小秀心头一紧,赶忙冲上前,为他轻拍后背。
由于这顿饭滴米未进,他吐出的不过是些清水状的秽物,但额头、背上仍然全是冷汗,浑身颤抖得令人恐惧。
望着他苍白的面容,小秀既无奈,又懊悔:“一见到美味就吐,你这家伙,可真没有当美食家的命!”
他没有回答,俯身继续呕吐,像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才甘心似的。
隔了很久,终于稍稍平息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干咳,脸色才一点点恢复血色。
小秀掏出纸巾,轻轻替他擦干净嘴角,空旷的卫生间,此时一片寂静。
小秀默默望着他,挣扎了很久才问:“你为什么这么怕荤食?”
贺轩的身体再度猛然一震。
抬起头,望着洗手台上方镜子里的自己,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见过一个鲜活的生命死亡的过程,那么从此以后,任何血肉做成的美食都只是一具尸体。”
四年前残忍的一幕,深深烙刻在他记忆的深处,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清晨的公寓露台,铺着厚厚的白玫瑰花瓣,她蓬松的黑发像树一样纵横伸开,一缕缕散乱在花瓣里,那是一株世上最美的花树。
整个房间里都是腥香一片,血是从她手腕的伤口流出来的,把象征纯洁的白玫瑰花瓣染成世上最耀眼的红色,玫瑰的香气混合着鲜血的腥甜,味道一点也不难闻。
他闯入敞开的大门,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手腕上的动脉还在突突地跳动,可身体虚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乱得已经没有办法思考,清晨的阳光化成无数光斑,迷乱地闪耀在眼前,瞳孔在强烈的光线下慢慢缩紧,眼前一片空白的……
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是一场梦魇,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下来,他扑上前,紧紧抱住奄奄一息的她。
不断的呼唤似乎将她从黄泉的路上又拉了回来,她微微睁开眼睛,眼睛与血滴一起淌出身体,垂死的脸上却还在微笑:“终于还是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之所以选在这里离开,就是怕你来得太迟,来不及看你最后一眼……”
这个露台位于整幢公寓的最顶端,可以看见方圆几十米的一切景致,她这样等她,等于把一生的爱情全都交给了他。
“康琳,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他把她放在膝盖上,疯狂地摇动着她的躯体。
“因为……因为你不再爱我,你把爱情给了别人……花没有水会枯死,人没有爱情也是一样的,我宁愿在最绚烂的花期结束生命,也不愿守着几十年的时光慢慢枯死,我耗不起……”她凄凉地冷笑着。
“不……”除了这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她的身体在快速地冷却,手腕冷得像冰一样,致命的那道伤口很深,被刀划开的皮肉粗暴地隆起,边缘成块的血丝已经干涸,他捉住她悬在半空痉挛的手臂,拼命想要按住那道伤口,可泛滥的血河根本不听话。一股寒气传遍全身,他觉得那道伤口已经变成自己的伤口,他在陪她一起痛。
“求你,康琳!不要死,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的身边,求求你,好不好?”他拼命乞求着。
听着这话,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想要说些什么,可身体的力量已不足以支撑意念,她只能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气息。
他连忙把耳朵凑过去,可什么也听不清,他着急地狂喊着:“亲爱的,你想说什么?求你说得清楚一点。”
她缓缓翕动着苍白的嘴唇,一字一句地挤出来:“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他的心一阵猛烈的剧痛,泪水已经完全模糊了双眼:“那你怎么可以抛下我,让我们把幸福廷长到一辈子。”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似乎已感觉不到痛,临死前能够听到爱人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即是残缺的人生中最大的圆满。
血一滴接一滴顺着修长的手腕滚落在一地落花上,丝丝缕缕渗进脉络。她的精血给了这些花瓣最艳丽的瞬间,可她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就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困难。
是留恋,是幸福,还是怨恨,这会儿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康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忏悔,不要让我独自后悔一辈子,好不好,答应我!”
她已经无法给他任何答复,那个美丽的,有着温暖笑容的女孩的生命正像晨露一样慢慢消散,终于,她缓缓地,缓缓地合上眼帘,最后一眼,依然是停留在这辈子最爱的这张脸上。
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再也不会有失去爱人的痛苦。
晨风轻轻吹过,花香腻得彻骨,她柔软的长发像黑色的魂幡一样在空中飞舞着。
“不!不要走。”他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从眼睛里奔腾而下的泪水全部滚进喉咙深处。
可是,冷冰冰的尸体再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离去,注定成为他一生的伤口,从此以后,再见不得鲜血,再见不得任何生命的消亡。他久久抱着她,直至血水完全浸透身上的衣服,直到楼下涌来大批警车,人们强行把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