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他。”蒋玉着急了,“快停下!谁知道他会和谁在一起,快让我下来,躲到那边的树后面去,他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
我把车子停在路边,蒋玉跑过草地,在黑色的树丛中消失了。
我坐在轮椅上注视着渐渐靠近的马车,对有机会能停下来休息一下感到十分的惬意,一边思忖着前面的路程,先是一段好走的路,然后是一道长长的坡道,最后是通向我们家的那条狭长的小径。到家前最后还得使把劲。
马车上的人在还离我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赶车的人就让马慢下来踱着走了。当马车赶到和我的轮椅成一线时,他吆喝了一声,马便停了下来,赶车的人在座位上欠过身子,打量着我。
“你好。”那人对我说。
“晚上好。”
他把手里的缰绳缩成一个圈,然后开始摸他的烟斗。
“你到哪里去了!”
“钓鱼去了。”我告诉他。
“钓鱼!”他大惊失色,“嗬!”他在手里开始磨烟叶了,轻声地说,“我真是想不明白,象你这样的孩子,干吗非要深更半夜骑着那个新型的车子出门,你会把命送掉的。听着,孩子,我告诉你。”他提高了嗓门儿,“要是有谁喝醉了酒,他会把你碾死的,准会把你碾死的。”
他把身子俯向挡泥板,往地上啐了口唾液。
“我就不信能请得动你的老爸出来走动走动。说实在的,他也没空出来。象你这样一个瘸腿的孩子,应该呆在家里,躺在床上去休息。”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对了,你有没有带火柴。”
我爬出车子,解开系在椅边上的拐杖,递给他一盒火柴,他擦了一根,把烟斗点着,一股劲儿吸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火星在烟嘴上一升一落。他把火柴还给我,然后扬起头,烟斗往上翘着,与头构成一个和谐的角度。他继续吸着,直到烟嘴里突然冒出红红的火光。
“是呀。”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比如我肩膀上的关节炎就很可怕,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他把缰绳收拢了,停了一会儿又问我,“你老爸近来忙什么呢?”
“我老爸近来正帮着人驯马。”
“哼!”他打了个鼻息,“也让他帮我驯一下马吧,我已经给它上了嚼子,那马文静的象只羔羊……他要多少价钱?”
“我回去问问我爸爸,关于价钱,你们见面了自己谈吧。”我告诉他,急着想让他离开。
他拉紧了缰绳,“我真不明白,象你这样的一个孩子干吗半夜三更出来兜风。”他咕哝着,“驾驾!”
他的马清醒过来了,往前走了。
“再见!”他扭回头来对我说。
“再见。”
他一走,蒋玉就钻出树丛,朝我的车子奔过来。
“真要把我冻死啦。”他不耐烦地嘟哝着,“我的腿都僵直了,一弯曲总是断。他为什么要呆那么久?快点,快点,我们走吧!”
他爬上我的膝头,我们又上路了。蒋玉冷的哆嗦。由于掉了裤子,他一路上直嚷嚷,既担心又恼火。
“妈妈会骂死我的,我只剩下一条裤子啦,而且那裤子靠近屁股的地方都已经掉了下来。”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拉着推着摇柄,前额紧紧贴着蒋玉的背。车子在粗糙的路面上弹跳着,长长的钓竿磕碰在一起,而我们脚下的袋子里的鱼,从一边滑到了另一边。
“不过吧,我们还不算太糟。”蒋玉安慰自己说,“我总算在裤子烧着之前,把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了。”
一个坐在我家门口的人告诉我,他认识一个两条腿都被锯掉的人,那人却会游泳,而且游起来象条鱼。
我常常起那个能象鱼一样游泳的人来。我从来没见过游泳,不知道怎么样挥动手臂才能在水上漂浮。
有一本杂技《小伙伴》很不错的,我有一本很厚的合订本,里面有一篇文章讲的是游泳,文章还配有插图。画着一个穿着游泳衣的男人,另一幅图画,他面对着人站着,手臂向上伸直,第二幅画里,他的手就放在身子旁边。箭头从他的两手指向他的膝盖,表明他的手臂是向下滑的,书上标明这个动作是俯泳,这个名称我觉得有点不是味道,因为我总是弄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样保持住平衡的。
这篇文章里还提道,青蛙游泳的时候用的就是俯泳。我就捉住了一只青蛙放在一桶水里。它们游到了桶底,转了一个圈子,然后就浮上来了,鼻子露出水面,两条腿仍旧向着两侧叉开。看它们游泳,我真的学会了不少东西,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游泳。
夏天的晚上,我就坐着轮椅溜出去,到很远的湖里去练习。实际上那也不是什么湖,只是大约有三百米的一个深水潭,两边被人为的筑成了台地,平日里很隐蔽,也没什么人来这里。那台一直延伸到地下,而且无任何的遮盖,水面上总是笼罩着一片沉寂。不时会有一只什么鸟飞来,但那是一声哀鸣,使水面会显得更加孤寂。
过了一会儿我爬进水里,往前游去,按游泳的姿势在水面划着,使身体保持直立。我一直游到深水边缘。那里的水呈现出一种深蓝色,很冷。我站在那里划着水,一边往清澈的水面下张望,只见长长的,浅色的水草,从水底台的陡坡伸出来,象蛇一样的蠕动着。
我抬头看了看天,天一望无际。空寂的苍穹笼罩着一泓蓝色的水。在这个世界上,我独自一个人,心里害怕起来了。
我在那里站了片刻,随后吸了口气,向深水里游去。拖着的两腿被一簇冷冰冰的枝叶绊住了一会儿,随后又松开了。我感到这里的水好象一直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