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耳洞
长在地球浅腹部的胎盘
也许,他们意识到了
把枪口对准北方扣响
自觉亏心。为了壮胆
需要用夜的黑布遮盖
所以,天黑以后的偷袭
才这么频繁
日出了,他们溜走了
枪响过后出奇的死静
死静中,我出奇的清醒
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让我去睡觉
去做梦,睡意立刻羞跑
思维如雨季丛林萌发蓬勃绿芽
严峻与荒诞竞相缠绕
但我毕竟乏极了
老山雾般沉沉的朦胧
身子蜷缩如胎儿
老祖宗们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猫耳洞人
日出而息,日落而战
被敌人搅了个大颠倒
猫耳洞四壁红土
这分娩我最终也将埋葬我的
红土层
壁上有红色浆液漫下
地面如浩瀚红海在滞涩地汹涌
我看见我的一双脚
——我的生命之根
踩在黏稠的红土里,无意一动
掀起一排光斑闪烁的海涛
这些黏稠的殷红,都是血吗?
是血,我想,猫耳洞
是长在地球浅腹部的胎盘
我正在胎盘中受孕
胎盘壁充血了,哦——血
母体孕我之血呵
忽然跳出一个怪想
上帝怎样造人?
人类是什么?
是宇宙老人
撒向地球的一群精灵
他们下凡之初,未得地气之前
是尚未成人也不能叫人的
至多是些精灵罢了
地球,才是人类的母亲
很惭愧,自从我钻进了土层
我才认识了母亲
虽然,她也喜欢打扮自己
一年要更换四套时装
但为了生儿育女,地球进化得
只剩一个永远如十月怀胎的
浑圆腹部
别的部位她都忍痛割爱了
她浑圆腹部的每一片红色的
黄色的、褐色的……土壤里
无论丰腴,抑或贫瘠
都在不断分泌出卵子
分泌出无穷的机会
期待着活泼游动的精灵
人类
我们这些活泼游动的小物
带着各自的染色体
到脚下的土壤里去寻找吧
找到母体分泌的卵细胞
接受她的遗传因子
于是,你和我将被孕育成生命
母体将我和你从土壤里娩出
一个土里土气、土生土长的人
上帝造人
其实并不复杂
过程大概如此
我从地面照出我的泥脸
露出两排白牙,嘴角闪过
一丝笑意……
当思想在宇宙中思考
我的心才经历了
从未有过的沉重
雨停了
洞外漫起大雾
雾涌进洞来,涌进我的思绪
思绪随雾霭向上飘浮,升起
进入无边无际的宇宙高空
思想开始失重……
哦!当思想进入宇宙轨道
我的思考才变得如此飘忽
极自由,极清晰
这里没有阻力,尚未污染
当思想在失重中思考
我的心才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沉重
真怕有朝一日
这块洁净的芳草地
也被几个野小子糟蹋了
这是宇宙老人留给人类的
一笔共同遗产呵
这里也是互相捅刀子瓜分
倒垃圾撒泼打架的地方吗
要是地球也怕烦恼
太阳系怕真的要绝后
变成一片死静
雾太重
思想随雾一起坠落……
我想起了那一双粗糙的大手
面对一群大哭小喊的孩子
含泪微笑,脸上刻满皱纹
不停地抹着泪朝我端详
把我端详得惴惴不安的
母亲
不断地怀孕,不断地分娩
你好辛苦呵,母亲
不用瞒我,我知道的
你们太阳系的九姐妹
其他八个都得了不孕症
残酷的宇宙老人
——叫我怎么说他呢
把我们太阳系这个光华门第
这个紫气升腾的深宅大院
传宗接代繁衍子孙的重任
残酷地交给了您一个人
您早已子孙满球了
他还要您不断地生,生,生……
他早就是位制造“试管婴儿”的
老手了,这老不死的
这智慧无边的老东西
也多亏了您
我们人类这个庞大家族的
地球母亲呵
要是连您也怕烦恼,图轻松
想去做绝育手术
太阳系怕真的要绝后
变成一片死静
没有哭喊,没有笑声
没有愁人的矛盾
那将是多么悲惨
多么可怖……
地球
您为何这么抽肩饮泣?
哗哗的雨声又响起来了
滴水!滴水!滴水……
这是地球母亲的泪滴吗?
您老人家为何这么抽肩饮泣
是在呼唤满球子孙对您的
真诚理解吗?
至少我是理解您的,母亲
子女多自有多的欢乐
子女多自有多的烦恼
您孕育抚养了无数伟儿倩女
他们为您争气,您为他们高兴
您也生下些个逆子
到处惹祸,闹得四邻不安
是他们让您难过得抽肩饮泣吗?
这些不肖之徒啊
我真想让我手里这支枪
再喷射一万次火焰
哪怕只为您消一口气
靠嘴去劝说,他们往往不听
我这样做,您会骂我吗?
您会说我同他们一样吗?
您要知道
为了您,我只能这样
我是多么希望看到您的欢笑
为孩子们愁白了南极的地球母亲哟
您这么多分家的孩子们
谁都在说:爱国
有时为此激烈争吵
甚至打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但都尚未学会那句更重要的话:
爱地球
这是您常常抽肩饮泣的缘故吗
——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