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注：这是发生在我们参战部队的一个真实故事。
战争与死亡，相距最近
掀开战争这部烫金封面的巨著
军人们便将读到
黑体字印刷的死亡之章
战争与死亡，相距又最远
经历了战争再死，这人生
才算跋涉过军人之路的全程
而连长，他命运的程序
偏在这时发生了错乱
生命的山脊在这里戛然断裂
军旅生涯的制高点
被阻隔在无法到达的彼岸了
命运的此岸空留一截陡峭的绝壁
他是猝然倒下的
被抬走时十万火急……
出征在即的连队，过早地
遭到一次极其惨重的袭击
就连那几个最操蛋的兵
也都神情肃穆地
把各自的枪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平时在背地里恶毒咒骂他
此刻却突然发现：打仗
不能没有这样一位很粗暴
爱训人的连长
他在昏迷中大声骂娘
竟没有人顶撞，也听不到
全连脚跟一齐靠拢的脆响
他诧异地醒来
一丝对自己命运的嘲笑
浮到脸上——
一身臭汗，一脸胡茬
一肚子牢骚一屁股债
夜里想老婆想家
白天免不了发火
一声口令喝住一连兵
然后，窝囊地在癌变中死去
而且窝囊得如同风雪之夜的
一位乞丐
倒毙在战争的门槛之外……
两行混浊的热泪
流满了这位粗暴汉子沟壑纵横的脸颊
他说：
“把我的兵叫来。”
他对他的兵说：
“把我抬回去。”
他被抬回整装待发的连队
全连士兵们肃立着
像迎候一位战无不胜的元帅
那几个调皮的兵哭了起来
他仰躺着看他的每一个士兵
一顶顶军帽下，泥汗、胡茬、泪
挺拔的胸前
子弹带一个个勒得很紧
每支枪都擦得很好
他用山一样沉重的命题
最后一次，严厉考核他的士兵
他问：
“你们，都敢去死吗？”
“敢！”
他听到群山在回响……
“人生的路，极短。但走进战争
这是生命中最长的一段路程。我
为你们……送行……”
盛满烈酒的碗在队列中传递着
士兵们纷纷饮下关于人生，以及
关于战争和死亡的哲理
烈焰在每个胸膛、每张脸上
燃烧起来
连长最后一个捧起一碗烈酒仰脖喝干
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对天豪饮
他喷出一大口燃烧的血来
他就这样死了
死在整装待发的队列之前
不久，前线传来消息
人们传说着他那个打疯了的
英雄连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