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又说:“这孙家虽然是新起来的,但是现正当势,以我看,大太太大老爷恐怕是肯许的。再说那朱大娘虽然奶奶瞧她不上,却是个巧嘴能言的,我看这事有八分是要说成的。”
“那个姓孙的素日名声怎么样?”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好东西,不过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劣迹。
“这个我倒不知道,”平儿把手里的绣活儿放下说:“我出去叫兴儿他们问一问就知道了,他们跟着二爷素日出出进进的,见的人不少。这孙家既然以前和大老爷就相熟,他们必是知道的。”
“那你去问问。”
平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脸色不大好看,跟我说:“那孙家别的还好,倒也没有听说有什么旁的不是,就是那孙绍祖并不是正根嫡出的,平素脾气也坏……二爷和他不谙熟,兴儿说,其实二爷也看不上他那人为人,平素的话也说不到一处去。”
我点点头:“这门亲事恐怕做不得,以二姑娘那性子,遇上这么一个男人,那有得苦头吃。”
平儿说:“奶奶说的固然是,可是这事儿得听大老爷大太太的,奶奶在这中间可说不上话。”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不过要让大老爷和大太太打消这念头,倒也不用跟他们直接碰面说话,我自有主意。他们议亲,必是要合八字的,你找个人来……”我低声吩咐过平儿,平儿点点头,又说:“这个倒易办,只是……如果日后被他们知道是我们在中间……”
“日后?谁还管日后呢。”我笑:“谁知道日后还有几时?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们早不在这里了,你这就去办吧。”
李文秀现在并不是晚上常来。虽然我的打坐功夫算是学到家了,不用她常常指点。不过我却和她处的不错,她隔三岔五的就会来一次。她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一个人闷着也没有什么伴儿,到这里来我们倒可以常说说话。算着日子,她今天晚上要不来,明天晚上也肯定会来。到了晚上,李文秀果然来了。我近来已经不和平儿在一间屋里起卧,李文秀来找我倒是很方便。
她轻轻敲了敲窗,我走过去把门打开。
“凤姐姐。”她朝我微微一笑。
“快进来吧文秀,外头怪冷的。”
外面又飘起了薄雪,虽然已经立春,天气还是很冷。李文秀黑色的包头巾和肩膀上也有一点薄薄的雪粉。我替她掸了掸。其实不用掸,我屋里还生着炕拢着铜炉子,她进了屋,那还留在头发上和肩膀上的雪粒就化成了水珠。
我给她倒了杯茶,说“我这些日子都闲着不用管家,倒是有功夫学做针线。”我说:“你试试合身不合身。”
她笑着说:“我看看,可别和上次似的,在衣里子上还给我扎根针才好。”
我有点不好意思:“那不是一时疏忽嘛。”
她把外面的黑衣除了,把那件水红撒花的小袄换上。她把扣子一一扣好,转过头来,一边拉着袄边儿一边有些害羞的说:“我从来没穿过这样的颜色呢……难看吗?”
“很好看啊。”我说,比平时看起来娇艳许多。如果说平时总穿青布衣裳的她看起来象是一株幽兰,那现在就象是秀丽的山茶。
“对了,有件事要托你帮忙。在兴同街有个孙府,文秀你能不能帮我给那家找点麻烦?”
“找麻烦?”她不明白的转过头来。
“是这样的……”我把那家的孙绍祖不适合与迎春成亲,偏偏又打发人来说媒的事告诉了她,然后说:“我会请人说八字不合之类的,你要是方便的话,就给他们家弄点不会伤人又让他们家宅不宁的事情。不过对方是将军府,可能会比我们家这样的地方防备严密,或许不容易下手,实在是太过麻烦你了。”
李文秀笑笑说:“我以为是什么事呢,这没关系,举手之劳罢了。我这几天就帮你把这件事情办好。”
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由衷的说:“这可真是多谢你了。我们家那位二姑娘的性子实在是……要是嫁给一个爱打老婆的男人,实在没有活路了。”
“那这样也是治标不治本哪。如果她的性子这样软弱,以后可怎么办?下个来求亲的未必会更好。”
我叹口气:“是啊。但是要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可没那么容易,如果说是从小时候就努力,可能还会办到。但是现在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想法习惯……恐怕很难改变了。”
李文秀摇摇头说:“我从小长在塞外,不过性子却没和塞外姑娘们一样爽朗。可是府上这位二姑娘,太绵软了一些。”
我说:“好啦,这事我是拜托给你了,可千万小心别伤着自己。还有,天气这么冷,夜晚路冻,屋瓦结霜,你以后别再来了。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你再来。宁可这段时间咱们不见面,我也不想你冻着磕着了。就是孙府那事你也不用急,恐怕也要开春才能谈定呢。”
李文秀说:“京城的冬天就是干,却没有塞外那么冷的厉害。再说我内功有成,也不怕这区区寒气。”
她又问问我最近行功的情形,我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她说:“行,照这样下去,到暑天来的时候,就算有小成了。虽然不能说有别的什么成效,但是总不会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
我心里一动,说:“文秀,我家里还有个姓林的小表妹,也是自幼多病的,不知道这套功夫她若练了,会不会也有好处?”
“她是什么病症?”
我把黛玉的肺病体弱什么的说了,李文秀想了想,摇摇头说:“你只是体质差了,她这个病症练功却是医不好的,我从小跟着计爷爷……”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又说:“我只是知道一些药草和练功的方法,毕竟没有真的学过医。这位林表妹要是从小吃这么多药看病都难医好,恐怕这个病是不好去根,练功是解决不了的。”
我也知道希望渺茫,可还是想问一问。现在得到了答案,虽然失望,不过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对了,凤姐姐,你打算几时走?”李文秀微笑着问我。我和她说过想去江南的事情,想不到她也有去意,我们也算一拍即合,有好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有时候也会托给她做。再说,如果我们一起走的话,路上也可以相互照应。不过文秀无牵无挂,说走就走,我却不行。得先把贾府的一摊子事儿起码摆平,让贾琏放妻是不可能的,休妻么,现在也还没到那份儿上,那就只好继续装病。等尤二姐儿子生下来了,那时候想必我更加是可有可无。再说,这寒冬腊月的跑路,也太辛苦了。
我跟文秀这很么说,又恐怕她着急,细细解释了两句。文秀只说:“我不急,凤姐姐你若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你只管放心,我从来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我听听外头的动静,好象又下雪了。
“要不文秀你今晚就别走了,外头又下雪了呢。咱们挤一挤凑和一晚上,你明早再走吧。”
“都说了我不怕冷,我要留在这儿过夜没准儿给你惹麻烦。”李文秀抿嘴一笑,要把身上的新袄换下来,我赶紧按着她手:“别脱啦,就这么穿着吧。都暖热了还脱了干什么,会武功不代表不会生病,要不上次你怎么就病到了我车前头了呢,把你的黑色褂子套在外头就行了。”
“好,我这就走了,孙家的事儿你只管放心。”
窗户上我用帘子挡着,外面的人该看不到屋里的人影。而且我们说话声音又小,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小心的看过了外面的动静,才让李文秀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雪花无声的从天上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我肩膀上的披着一件熏了淡淡白芸花香的锦面狐腋裘袄子,看着眼前沉浸在落雪之中的,安静的宅院。院子里只有些花,没有树。这里的人不在院子里种树,因为怕成了一个“困”字。现在没有树,只有人,却不正成了一个“囚”字吗?
这高高的院墙里面的所有人,都是这个大院子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