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休息了一天的确很养精神,还是我的心理作用,反正我觉得自己现在的精神比前两天好些了。而且尤二姐还很娱乐了我一把。她把贾琏推过来让贾琏多陪陪我。不过我一看贾琏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乐意。一边是怀着孕的娇花美妾,一边是病恹恹的黄脸婆,看他那种敷衍的样子,我比他还难受呢,急忙跟他说,二姐现在正是坐胎的要紧时候,你多陪着她,她心情一好,吃的也好了,胎才能更稳。贾琏连声说我的话有理,一溜烟儿似的又钻东屋去了。
平儿不屑的啐了一口,把熬好的汤给我端过来。
我微笑着说:“麻烦你了。”鸡汤炖的又浓又香,热热的喝下去,觉得脖子后面都出了一层薄汗。
“奶奶……到底是怎么个打算?”
平儿坐的很近,一边挑绣线,一边低声问。
我只是笑笑。平儿固然是凤姐的忠婢,可她同时也是贾琏的通房……我想我还是不要冒险,那些打算,告诉她恐怕不太妥。
不过平儿自己一边低头挑线,一边说:“其实……那天奶奶说的话,我后来也仔细想过。这两府看起来显赫,其实已经外强中干,摇摇欲坠。我跟着奶奶出入上下的,一些事也都看在眼里,只是没有奶奶想的明白透彻。”
我顺着她的话,有意无意似的感慨了一句:“是啊,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这些人是发是卖……可都由不得自己了。现在的感觉就象是坐在一条漏水的破船上,眼看着这船要沉……”
平儿虽然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她颤抖不稳的手指已经出卖了她的心绪。
“奶奶这些日子来,是不是都在谋划一条……退路?”
我摇摇头:“这条船太大了,我顾不了所有人。”
平儿停下手,事实上她手里的线还是乱纷纷的在一起,这一会儿她一共才拈出了两根线来。
“奶奶……”她慢慢的说,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要跟着奶奶,生是奶奶的人,死是奶奶的鬼。”
嗯,听到这样的效忠的话,正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呢?应该是感动吧?可我脑子里第一浮现出来的话是:平儿果然很识时务,很聪明伶俐啊……
我点点头,朝她笑笑,还是决定现在不告诉她我的确切计划——准确的说我还没有太确切的计划。只是有个大概步骤——锻炼身体,转移财产,拐带女儿,跑路。至于跑路之后……唔,也许我会去江南,那里暖和,没什么人认识我。至于详细的其它的人和事,我还都没有去考虑呢。
这件事不能人多,人一多心就多,口舌也多,一走了风声可就脱不了身了。但是平儿跟我这么亲近,要瞒过她也不容易。我仔细想想,就和她说了:“你没有猜错,我是在抽身退步做别的打算,所以东屋的我也不去跟她计较,她要占先让她占去,想出头就让她出去,反正只不过这么一两年的光景了。我先前没有跟你说,是觉得……或者你是想留在这里的。”
平儿忽然在我跟前跪了下来:“奶奶,我和奶奶是什么情份,咱们打小儿也是在一块儿的,又一起来了贾家。因为奶奶舍不得我,才让我做了房里人。可我还是奶奶的人,爷那里对我也是防着藏着的,我留在贾家又有什么意思?”
我急忙把她拦起来:“唉,说话就说话,干嘛这样。”我想了想,把转移财产和跑路的打算和她简单的说了,但是李文秀的事情,我并没有说出来。一来我担心她接受不了,二来我觉得这件事也不是特别重要的环节,现在说不说出来也无所谓。
平儿点了点头,虽然我的计划不完美,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计划。但是在这种时候,看多了抄家之类的事,不完美的出路也是一条出路。总比落到被发卖为奴的境地要好的多。与贾家交好的江南甄家,不就已经被抄了么?家产入官,男丁获罪,女眷家奴发卖……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忽喇喇似大厦倾,到时候谁能逃得了?
我和平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一种大难将至的感觉。好象头顶上用头发丝儿悬着把利剑那样的感觉。
外面丫头传话,说太太要开库门找两样东西,往西宁王府里去。我把钥匙给平儿,让她带人开库门找去。记得有句俏皮话怎么说来着?通房丫头拿钥匙,当家不管事儿。这话很形象的说出了平儿的地位作用。但是仔细一想想,我又比她好到哪里去?王夫人和邢夫人才是顶头大上司,我这管家的权利也不过是好景不长……
唉,不想了。
巧姐掀起帘子进屋来,我冲她招招手。她穿着件水红的小袄,头发结成两条小辫子。虽然穿了耳孔却没有戴耳坠子,一张小脸白生生嫩乎乎的朝着我笑。
“娘,你身体好些了么?”
“好多了,本来也没有什么,就是累的慌,想多歇歇。”我问她:“今天你都干嘛了?”
“我找了纸笔来,练习娘教我认的字儿呢。”她手里拿着本不知道是三字经还是千字文的薄书:“咱们接着认字吧?”
嘿,这小姑娘倒是挺好学。
好吧,温故而知新,我也顺便复习繁体字。
我招手让她也坐上炕来,拉过小炕桌,俩人并着肩坐在那儿开始对着书贴一边认字,一边描红。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也喜欢她陪伴我时候的感觉。我以前一个人习惯了,虽然叔叔关心我,可是一个病人在家里,除了能和时常来的家政阿姨聊聊,就是只能去和医院,诊所里的医生护士们聊。别人是要工作的,不是专能陪我聊天的,有的时候实在太闷了,我也会找别的办法打发时间,我还交过一个笔友,虽然只通过两三次信,后来就没有消息了,但我还是觉得那时候的期待来信的心情挺幸福的。
“娘……”巧姐想说什么话又没说出来。
“嗯?有话说?那就说吧,别藏藏掖掖的了。”
巧姐眨眨眼,很傻气的来了句:“要是娘生病了就象现在这么样,那我倒希望娘常常生病呢。”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
这小姑奶奶真是……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巴望着自己的妈生病的意思,我这是装病,所以没什么不舒服的表现,而且以前凤姐不能陪她教她,我现在却有这个功夫了。但是明白归明白,这话可不能让人听见。
“可不能这么说!百善孝为先,你怎么能说巴望娘常生病?让人听见了不知道要怎么说你呢,这话以后快别说了。”
她吓了一跳,都快哭出来了,小声说:“我不是想着娘生病,我就是……想常常这么跟娘在一块儿。”
她眼里噙着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我摸摸她的头,在她脸蛋上啵啵亲了两口:“我知道,我以后一定常这么陪着你,不用非等着生病的时候。”
外面丫头说:“二奶奶,二姑娘来了。”
迎春?
她和谁都没有什么往来的,我对巧姐说:“你姑姑来了,你去迎她进屋来。”
巧姐脆脆的答应着,就跳下炕去。
迎春可是贾琏的亲妹子,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到底是一个爹。
她的懦弱性子,是让人郁闷,但是一想着她后来的悲惨结局,却由不得人不同情。
常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是迎春不这么逆来顺受,那个姓孙的禽兽未必有那么嚣张的……唉,想来叫人心里着实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