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媳妇们撑着伞,我在二门处下了车。青石铺的路面闪着一层润泽的水光。我吩咐平儿给那赶车的人赏钱,那个人怎么也不肯接,也没有多说话,又赶着车走了。
经过这一上午的折腾,我和平儿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因为阴雨天的关系,脂粉也显得没了颜色,跟墙灰一样贴在脸上。
“奶奶,先传饭还是……”
“先洗把脸,饭就端进来咱俩一块儿吃吧。”我问门上的上厮:“你二爷在不在家里?”
“二爷一早往东府里去了,好象是珍大爷请二爷有事商议。”
我进了院门正往里走,尤二姐身边的丫头青姐正站在那儿探头探脑的,一看到我,急忙迎了过来,唤了声奶奶,下面的话却又不说了。
“什么事?”
“尤姨奶奶身子不舒坦,早饭吃了都吐了,到现在就喝了点儿水,看起情形不大好,所以来回奶奶一声,是不是打发人请大夫来给瞧瞧。”
我站住脚想了想……难道尤二姐现在已经开始害喜了?这可比书里反应的时间要提前了啊。
“也好,等吃过饭,就打发人去请个相熟的大夫来看看。”我继续往屋里走,可是青姐还亦步亦趋的跟着。
我问她:“还有事?”
“不不,没有。”
我看她一眼:“没事就回去伺候姨奶奶,问问厨房今天有没有什么清淡的菜给姨奶奶端两样来,在这里忤着做什么?”
青姐没有善姐那么伶俐,也胆小的多,被我说的转身一溜烟儿的回东屋去了。
平儿扶着我进了屋,更衣,洗脸,我懒得再上脂粉,在脸上涂了一层杏仁脂就算了,话说一卸妆之后,脸色是显得有些黄。
也许是凤姐的体质需要增强,也可能是与涂了粉的脸色对比才显得差别太大。但是公平的说,凤姐呃,皮肤不错,很细腻,摸上去的手感象摸着丝绸,而且没有雀斑啦什么,非常干净的一张脸。
丫头把饭桌抬进来,平儿跟着进来,替我卷起袖子,添了一碗饭,我说:“你也吃吧。”
她答应着坐下,又替我挟了些笋片,才说:“刚才青姐还是想说件事儿的。”
“唔?什么事儿?”
“上午我们走了之后,西屋的和东屋的拌嘴呢。”平儿说:“不知道她哪里听来的,说东屋的以前就……”平儿把声音压低:“不清不白的,指桑骂槐说了好些难听的话。”
“那东屋的是因为听了这些才病起来的?”
“那倒不是,”平儿说:“她倒不是装致拿乔的人。早起就反胃了……”平儿忽然想到一件事,筷子顿在半途:“东屋的会不会是……”
“可能是吧。”我也没有把话说死。不过秋桐这么快就去找尤二姐的麻烦倒是我没想到的。但是这次情况不同。原来的凤姐唆使张华打官司,才把那些事弄得尽人皆知,尤二姐连门都出不了。但是这次我并没有张扬,秋桐的消息倒是够灵通的啊。这府里的关系错综复杂,连凤姐捆了两个得罪尤氏的婆子,都可以转了三个弯引出刑夫人来找碴,秋桐要是家生子的话,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这府里面,要知道东府那边的事情其实一点也不难。
平儿还在抱怨:“这也太不把奶奶放在眼里了。”我笑笑:“秋桐多半是觉得他是老爷给的,比我都不差什么,不过昨儿只是摆酒称她姑娘,东屋的却是在外头正儿八经烧纸抬轿娶的二房姨奶奶,心里不忿。行了,别念叨她们两个了,吃了饭,还得到老太太那里去,对了,你吩咐人,可要请个好大夫来给东屋的看看,要真是有了身孕,那自然另有一番道理。”
平儿答应着,又多看我一眼。我问她:“你看什么?”她抿着嘴一笑:“我看奶奶不搽脂粉,倒也好看,和上了脂粉又不一样。”我猜她刚才想说的恐怕不是这句话,也没有再问。上午出去折腾了大半上午,倒是胃口变的很好,吃了满满一碗饭还没够,又添了一次饭,鸡皮虾丸汤酸酸的很合口,我喝了不少,撑的肚子涨涨的,靠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小丫头端水盅和漱盂进来,后面两个端着水盆巾帕,我漱了口净了手。这时代没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可是佣人多的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贵妇少奶奶的生活幸福的象猪一样,佣人们提供了各种服务与便利……
不,更正一下,与猪还是不同的。毕竟猪不用动脑子,可是当这个二奶奶可是得时时小心在意,实在累心。
我重新上了一点脂粉,因为听说这个时代的粉为了保质防腐,都加了铅的成份在里面,所以一般又叫铅粉,还有个词不是说“洗尽铅华”么。想起来就有点怕人,能不用我还是不想用。但是要见人是没办法的。三从四德的说头里面,有一条就是讲的妇容,这时代的女人,哪怕是我看到的上夜坐更的婆子们,脸上也涂些粉,耳朵上也挂着坠子,就算没有钗簪花钿,也得弄块包头巾,把自己拾缀的利利落落的。
我出去的时候特别绕了一下路,旺儿虽然已经成家,但是两口子都在我这里当差,我从东边夹道走,绕过穿堂,左侧里有一间下房,旺儿现在正趴在里头哼哼唧唧,我站在门口,屋里有股霉味,我不想进去。
“伤的重么?”
平儿扶着我,在一边冷笑:“哪能呢,他事先已经垫了牛皮和棉花,听着打的啪啪响,真有落到身上的劲儿不到十之一二,这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旺儿趴在那儿赔笑,今天倒是多亏了他配合。虽然我也的确查出来,他有在中间动过些手脚,但是今天把黑锅全让他背了,他心里要说没有委屈抱怨那是不可能的。
“行了,你在中间捣鬼,当我不知道么?这一次,我是洗了手,你也就从里面脱出来了。等过了这几天,你就到东山庄子上去,那儿原来的庄头儿王富我已经许他脱籍家去了,你以后就在那儿……”
我话没说完,旺儿已经要从铺上爬起来磕头,看他的动作就知道根本没什么重伤,却还摆出一副伤重的可怜相,又要做出殷勤的姿态,我忍不住好笑:“你趴着吧,别再起来了。你装的也怪辛苦的,我忍笑也忍的辛苦,肚子都疼了。”
平儿陪着我抄近路去贾母的院子,小丫头打着伞跟着。平儿低声说:“奶奶,刚才兴儿他们说,车已经赶回来了,只是轮子坏了,得送去好生修整。”
“唔,修就修吧,这两天就不坐了。”
“还有,刚才我吩咐人去请王太医,可是回来说王太医已经不在京里了,家人说是谋了军前效力,前儿就已经动身离京了。可巧与王太医住的邻近的有一位胡太医,不然就请他来瞧瞧?”
胡太医?胡庸医吧?
我小声念叨了一句,平儿没听清楚,睁着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我。
“这个人可没听说过,不知道医术怎么样。”
“横竖也是太医院里的,该不会错吧?”
“是叫胡君荣吗?”
“这个我可没记清,”平儿想了想:“好象是叫这个名儿吧?奶奶怎么知道?”
其实这个胡太医未必是很糊涂的庸医,一般大夫总不会连喜脉也诊不出来。书里尤二姐的遭遇,多半是凤姐在后面指使着那胡太医乱用的猛药。
“还是别请这人了,”我说:“打听着有千金科,专诊妇人小儿的请一个来,又不是病急,用不着乱投医。”
其实这件事没有悬念,因为我知道尤二姐的确是有身孕了,只不过看她的样子也瘦瘦的不象是太强健的样子,就算没人算计,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生养下来……毕竟这个时代,小孩子夭折的机率都在十之四五,差不多一半对一半了都快。
平儿又用眼觑我,我问她:“你又看我做什么?”
她用帕子掩着嘴笑:“没什么,我看着奶奶今天的精神倒好。”
这么说着话已经一路走到了贾母的院子这里,丫头们纷纷说“二奶奶来了”,打帘子的上来搀扶的好不殷勤。我问:“老太太睡午觉了不曾?鸳鸯哪里去了?”
正说着,鸳鸯从里面迎出来,笑着说:“二奶奶进去吧,老太太今儿是不睡午觉了,正想找姨太太和太太一起来抹牌呢,二奶奶来的正好。”
我看她穿着件鸭蛋青的长夹背心,站在门边亭亭玉立如一枝玉兰花。鸳鸯的头发特别好,既黑又浓,挽起来之后根本用不着装假髻。她算是贾府里所有丫环们的尖儿,虽然并不浓妆艳饰,却自然与其他女孩子不同。别的不说,就说她头发上那枚金丝五凤衔珠钗,肯定是贾母赏她的,这首饰无论样式,做工,珍珠的质地都十分精致华美。
她又转头吩咐小丫头:“老太太吩咐去请姑娘们来,一起说说话解闷,下雨天别都闷在屋子里头,一起坐坐聚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