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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十三夜 

那一年,我因为想完成一篇以西湖及杭州市民气质为背景的小说的缘故,寄寓在里湖惠中旅馆的一间面湖的东首客室里过日子。从残夏的七月初头住起,一直住到了深秋的九月,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而我打算写的那篇小说,还是一个字也不曾着笔。或跑到旗下去喝喝酒,或上葛岭附近一带去爬爬山,或雇一只湖船,教它在南北两峰之间的湖面上荡漾荡漾,过日子是很快的,不知不觉的中间,在西湖上已经住了有一百来天了,在这一百来天里,我所得到的结果,除去认识了一位奇特的画家之外,便什么事情也没有半点儿做成。

我和他的第一次的相见,是在到杭州不久之后的一天晴爽的午后,这一天的天气实在是太美满了,一个人在旅馆的客室里觉得怎么也坐守不住。早晨从东南吹来的微风,扫净了一天的云翳,并且眩目的太阳光线,也因这太空的气息之故而减轻了热度。湖面上的山色,恰当前天新雨之后,绿得油润得可怜,仿佛是画布上薪画未干的颜料。而两堤四岸间的亭台桥墅,都同凸面浮雕似的点缀在澄清的空气和蔚蓝的天光水色之中。

我吃过了午饭,手里头捏弄着剔牙的牙签,慢慢地从里湖出来,一会儿竟走到了西泠桥下。在苏小坟亭里立了一回,接受了几阵从湖面上吹来的凉风,把头上的稍微有点湿润的汗珠揩了一下,正想朝东走过桥去的时候,我的背后却忽而来了一只铜栏小艇,那个划船的五十来岁的船家,也实在是风雅不过,听了他那一句兜我的言语,我觉得怎么也不能拂逆他的盛意了。他说:

“先生:今天是最好的西湖七月天,为什么不上三潭印月去吃点莲蓬雪藕?”

下船坐定之后,我也假装了风雅,笑着对船家说:

“船家,有两句诗在这里,你说好不好,叫作‘独立桥头闲似鹤,有人邀我吃莲蓬。’”

“你先生真是出口成章,可惜现在没有府考道考了,否则放考出来,我们还可以来领取你一二百钱的赏钱哩。”

“哈哈,你倒是一位封建的遗孽。”

“怎么不是呢?看我虽则是这么的一个船家,倒也是前清的县学童生哩!”

这样的说说笑笑,船竟很快的到了三潭印月了,是在三潭印月的九曲桥头,我在这一天的午后,就遇到了这一位画家。

船到三潭印月的北码头后,我就教船家将划子系好,同我一同上去吃莲蓬去。离码头走了几步,转了几个弯,远远的在一处桥亭角上,却有一大堆划船的船家和游人围住在那里看什么东西。我也被挑动了好奇心,顺便就从桥头走上了长桥,走到了那一处众人正在围观的地方。挨将近去一看,在众人的围里却坐着一位丰姿潇洒的画家,静静地在朝了画布作画。他的年龄我看不出来,因为我立在他的背后,没有看见他的面部。但从背形上看去,他的身体却是很瘦削的。头上不消说是一头长而且黑的乱发。他若立起身来,我想他的身长总要比一般人的平均高度高一二寸,因为坐在矮矮的三角架上的他的额部,还在我们四周立着围观者的肩胛之上。

我静静地立着,守视了他一会,并且将画上的景色和实物的自然比较对看了一阵。画布上画在那里的是从桥上看过去的一截堤柳,和一枝大树,并在树后的半角楼房。上面空处,就是水和天的领域,再远是很淡很淡的一痕远山城市的微形。

他的笔触,虽则很柔婉,但是并不是纤弱无力的;调色也很明朗,不过并不是浅薄媚俗的。我看我们同时代者的画,也着实看得不少了,可是能达到象他这样的调和谐整地截取自然的地步的,却也不多。所以我就立定了主意,想暂时站在那里,等他朝转头来的时候,可以看一看他的面貌。这一个心愿,居然在不意之中很快的就达到了,因为跟我上来立在我背后的那位船家似乎有点等得不耐烦起来的样子,竟放大了声音叫了我一声说:

“做诗的先生,我们还是去吃莲蓬去罢!”听到了这一声叫喊,围观者的眼睛,大家都转视到我们的身上来了,本来是背朝着了我们在那里静心作画的这一位画家,也同吃了一惊似地朝转了身来。我心里倒感到了一点羞臊和歉仄,所以就俯倒了头匆匆旋转身来,打算马上走开,可以避去众人的凝视。但是正将身体旋转了一半的时候,我探目一望,却一眼看见了这位画家的也正在朝向转来的侧脸。他的鼻子很高,面形是长方形,但是面色却不甚好。不晓是什么缘故,从我匆匆的一眼看来,觉得他的侧面的表情是很忧郁而不安定的,和他在画上表现在那里的神韵却完全是相反的样子。

和他的第一次的见面,就这样的匆匆走散了。走散了之后,我也马上就忘记了他。

过了两个礼拜,我依旧的在旅馆里闲住着,吸吸烟,喝喝酒,间或看看书,跑出去到湖上放放船。可是在一天礼拜六的下午,我却偶然间遇见了一位留学时代的旧友,地点是在西泠印社。

他本来是在省立中学里当图画教员的,当我初到杭州的时候,我也明晓得他是在杭州住着,但我因为一个人想静静里的先把那篇小说写好,然后再去寻访朋友,所以也并没有去看他。这一天见到了之后,在西泠印社里喝了一歇茶,他就约我于两个钟头之后,上西园去吃晚饭。

到了时间,我就从旅馆坐了一乘黄包车到旗下去。究竟是中元节后了,坐在车上只觉得襟袖之间暗暗地袭来有一阵阵的凉意。远远看到的旗营的灯火,也仿佛是有点带着秋味,并不觉得十分热闹的样子。

在西园楼上吃晚饭的客人也并不多,我一走上三楼的扶梯,就在西面临湖的桌上辨出了我那位朋友的形体来。走近前去一看,在我那位朋友的对面,还有一位身材高高,面形瘦削的西装少年坐着。

我那位朋友邀我入座之后,就替我们介绍了一番,于是我就晓得这一位青年姓陈,是台湾籍,和我那位朋友一样,也是上野美术学校洋画科的出身。听到了这一个履历,我就马上想起了十几天前在三潭印月看见过的那一位画家。他也放着炯炯的目光,默默地尽在看我的面部。我倒有点觉得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了,所以只好含了微笑,慢慢地对他说:

“陈君,我们是在三潭印月已经见过面了,是不是?”

到此他才改转了沉默呆滞的面容,笑着对我说:

“是的,是的,我也正在回想,仿佛是和你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面似的。”

他笑虽则在笑,但是他的两颗黑而且亮的瞳神,终是阴气森森地在放射怕人的冷光,并且在他的笑容周围,看起来也象是有一层莫名其妙的凄寂味笼罩在那里的神气。把他的面部全体的表情,总括起来说一句的话,那他仿佛是在疑惧我,畏怕我,不敢接近前来的样子;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带有些不安定,不自在的色彩。因此他给我的这最初的印象,真觉得非常之坏。我的心里,马上也直接受了他的感染,暗暗里竟生出了一腔无端的忧郁。

但是两斤陈酒,一个鲲鱼,和几盘炒菜落肚之后,大家的兴致却好起来了。我那位朋友,也同开了话匣子一样,言语浑同水也似的泛流了出来。画家陈君,虽只是沉默着在羞缩地微笑,时或对我那位朋友提出一两句抗议和说明,但他的态度却比前更活泼自然,带起可爱的样子来了。

“喂,老陈,你的梦,要到什么时候才醒?”

这是我那位朋友取笑他的一大串话的开端。

“你的梦里的女人,究竟寻着了没有?从台湾到东京,从东京到中国。到了这儿,到了这一个明媚的西湖边上,你难道还要来继续你学生时代的旧梦么?”

据我那位朋友之所说,则画家陈君在学生时代,就已经是一位梦想家了。祖籍是福建,祖父迁居在台湾,家境是很好的。然而日本的帝国主义,却压迫得他连到海外去留学的机会也没有。虽有巨万的不动产,然而财政管理之权,是全在征服者的日本人的手里,纵使你家里每年有二三万的收入,可是你想拿出一二万块钱到日本国境以外的地方来使用是办不到的。他好容易到了东京,进了日本国立的美术学校,卒了业,在二科展览会里入了选,博得了日本社会一般美术爱好者的好评,然而行动的不自由,被征服者的苦闷,还是同一般的台湾民众一样。于是乎他就不得不只身逃避到这被征服以前的祖国的中国来。逃虽则逃到了自由之邦的中国来了,可是他的精神,他的自小就被压迫惯的灵心,却已经成了一种向内的,不敢自由发展的偏执狂了;所以待人接物,他总免不了那一种疑惧的,踌躇的神气,所以到了二十八岁的现在,他还不敢结婚,所以他的追逐梦影的习惯,竟成了他的第二个天性。

“喂,老陈,你前回所见到的那一个女性,仍旧是你的梦想的产物,你知道么?西湖上哪里有这一种的奇装的女子?即使依你之说,说她是一个尼庵的出家人罢,可是年轻的比丘尼,哪里有到晚上一个人出来闲走的道理?并且里湖一带,并没有一个尼庵,那是我所晓得的。假使她是照胆台附近的尼姑呢,那到了那么的时候,她又何以会一个人走上那样荒僻的葛岭山来?这完全是你的梦想,你一定是在那里做梦,真是荒唐无稽的梦。”

这也是由我那位朋友的嘴里前后叙述出来的情节,但是从陈君的对这叙述的那种欲说还休只在默认的态度看来,或者也许的确是他实际上经历过的艳遇,并不是空空的一回梦想。

情节是如此的:七月十三的晚上,月亮分外的清。陈君于吃完晚饭之后,一个人在高楼上看看湖心,看看山下的烟树人家,竟不觉多喝了一斤多的酒,夜愈深沉,月亮愈是晶莹皎洁了,他叫叫道菩萨没有回音,就一个人走下了抱朴庐来——他本来是寄寓在抱朴庐的楼上的——想到山下去买点水果来解解渴。但是一走下抱朴庐大门外的石阶,在西面的亭子里月光阴处,他忽儿看见了一位白衣的女人似的背影,伫立在那里看亭外面的月亮。他起初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的醉眼的昏花,在银灰的月色里错视出来的幻影,因而就立住了脚,擦了一擦眼睛。然而第二眼再看的时候,却是千真万真的事实了,因为这白衣人竟从亭檐阴处走向了月亮的光中。在她的斜平的白衣肩背上,他并且还看出了一排拖下的浓黑的头发来。他以为他自己的脚步声,已经被她听见,她在预备走下台阶,逃向山下去了,所以就屏住了气,尽立在那里守视着她的动静。她的面部是朝南向着山下的,他虽则去她有五六丈路,在她的背后的东北面的地方,然而从地势上说来,他所占的却是居高临下,完全可以守视住她的行动的位置。

她在亭前的月光里悠悠徘徊了一阵,又直立了下来不动了,他才感觉到了自己呆立在那里的危险,因为她若一旋转头来,在这皎洁的月光里,他的身体全部,是马上要被她看见的。于是乎他就急速伏下了身体,屏住气,提着脚,极轻极轻,同爬也似地又走下了两三级石级。从那一块地方,折向西去,爬过一块假山石头,他就可以穿出到亭子的北面,躲避上假山石和亭子的阴影中去的。这近边的地理,因为住得较久,他是再熟悉也没有的了,所以在这一方面他觉得很可以自信。幸而等他轻脚轻手地爬到了亭子北面的假山石下的时候,她的身体,还是直立在月光里没有动过。现在他和她的距离却只有二三丈的间隔了,只教把脖子伸一伸长,他可以看见得她清清楚楚。

她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同寝衣似的大袖宽身的长袍,腰把里束着一块也是白色的两边拖下的阔的东西。袍子和束腰的东西的材料,不是薄绸,定是丝绒,因为看过去觉得柔软得很,在明亮的月光里,并且有几处因光线屈折的关系,还仿佛是淡淡地在那里放光。

她的身材并不高,然而也总有中等的男子那么的尺寸,至于身体的肥瘠哩,虽看不得十分清楚,但从她的斜垂的两只肩膀,和束腰带下的一围肥突的后部看来,却也并不是十分瘦弱的。

她静静地尽在月光里立着,他躲在假山石后尽在观察她的姿态身体,忽而一枝树枝,淅沥沥沥地在他的头上空中折了掉下来了,她立刻就回转了头来,望向了他正在藏躲着的那一大堆黑影之中。她的脸部,于是也就被他看见了。全体是一张中突而椭圆的脸,鼻梁的齐匀高整,是在近代的东洋妇女中少见的典型。而比什么都还要使他惊叹的,是她脸上的纯白的肉色和雪嫩的肌肤。他麻醉倒了,简直忘记了自己在这一忽儿所处的地位,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娇羞怯弱的女性,从假山石后他竟把蹲伏在那里的身体立了直来,伸长了脖子,张大了眼睛,差不多是要想把她的身体全部生生地收入到他自己的两只眼眶里去的样子。

她向黑影里注视了一会,似乎也觉察到了,嫣然一笑,朝转了头,就从月光洒满的庭前石阶上同游也似地一级一级走下了山去。

他突然同受了雷声似的昏呆了一下,眼看着她的很柔软的身体从亭边走了下去,小了下去。等他恢复了常态,从躲藏处慌忙冲出,三脚两步,同猿猴一样跳着赶下石级来的时候,她的踪影却已经完全不见了。

“这一晚,我直到天明没有睡觉。葛岭山脚附近的庵院别墅的周围,我都去绕了又绕看了又看。但是四边岑寂,除了浓霜似的月光和团团的黑影以外,连蜡烛火的微光都看不到一点。上抱朴庐去的那一条很长的石级,上上下下我也不知上落了几多次。直到附近的晓钟动了,月亮斜近了天竺,我才同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拖了这一个疲倦到将要快死的身体走回抱朴庐去。”

等我那位朋友,断断续续地将上面的那段情节说完了以后,陈君才慢慢的加上了这几句说出他当时的兴奋状态来的实话。同时他的脸上的表情,也率真紧张了起来,仿佛这一回的冒险,还是几刻钟以前的事情的样子。

这一晚我们谈谈说说,竟忘了时间的迟暮。直等到西园楼上的顾客散尽,茶房将远处的几盏电灯熄灭的时候,我们才付账起身。我那位朋友在西园的门口和我们别去,我和陈君两人就一道地坐车回转了里湖,这时候半规下弦的月亮,已经在东天升得有丈把高了。

自从这一回之后,陈君和我就算结成了朋友。我和他因为住处相近,虽不日日往来,然而有时候感到了无聊,我也着实上山去找过他好几次。

两人虽则说是已经相识了,可是我每次去看他,骤然见面,那一种不安疑惧的神气,总还老是浮露在他的面上,和初次在西园与他相见的时候差仿不多。非但如此,到了八月之后,他的那副本来就不大健康的脸色,越觉得难看了,青灰里且更加上了一层黑黝黝的死色。一头头发也长得特别的长,两只阴森森的大眼,因为他近来似乎加瘦了的原因,看起来越觉得凶猛而有点可怕。

我每次去看他,总劝他少用一点功,少想一点心事,请他有便有空,常到我的旅馆里来坐坐,但他终是默默地笑笑,向我点点头,似乎是轻易不敢走下山来的样子。

时间匆忙地过去了,我闲居在旅馆里,想写的那篇小说,终于写不上手。八月十三的那一天晚上,月光分外的亮,天空里一点儿云影也没有,连远近的星宿都不大看得清楚,我吃过晚饭,灭黑了电灯,一个人坐在房间外面的走廊上,抽着烟在看湖面的月华和孤山的树木。这样的静坐了好久,忽而从附近的地方听见了一声非常悲切,同半夜里在动物园边上往往听得见的那一种动物的啸声。已经是薄寒的晚上了,突然听到了这一声长啸,我的毛发竟不自觉地竦竖了起来。叫茶房来一问,才晓得附近的一所庙宇,今天被陆军监狱占领了去,新迁入了几个在入监中发了疯的犯人,这一声长啸,大约是疯人的叫唤声无疑。经了这一次突然的惊骇,我的看月亮的雅兴也没有了,所以老早就上了床,打算睡一睡足,明朝一早起来,就好动手写我的那篇小说。

大约是天也快亮了的早晨四五点之间的时候罢,我忽而从最沉酣的睡梦里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转来。糊里糊涂慌张着从被窝里坐起,我看见床前电灯底下,悄然站在还打着呵欠的茶房背后的,是一个鬼也似的青脸的男子。

急忙披上衣服,擦了一擦睡眼,走下床来,仔细再看的时候,我才认出了这头发披散得满头,嘴唇紫黑,衣裳纷乱,汗泥满身的,就是画家陈君。

“啊,陈,陈,陈君,你,你怎么了,弄成了这一个样子?”

我被他那一副形状所压倒,几乎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也似乎是百感交集,一言难尽的样子,只摇摇头,不作一句答语。等领他进来的茶房,从我房间里退出去后,我看见他那双血丝涨满的眼睛闭了一闭,眼角上就涌出了两颗眼泪来。

我因为出了神呆立在那里尽在望他,所以连叫他坐下的话都忘记说了,看到了他的眼泪,才神志清醒了一下,就走上前去了一步,拉了他的冰阴冰阴同铁也似的手,柔和地对他说:

“陈君,你且坐下罢,有什么话,落后慢慢的再谈。”

拉他坐下之后,我回转身来,就从壁炉架上拿起了常纳华克的方瓶,倒了一杯给他。他一口气把杯干了,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把眼睛眨了几眨,才慢慢地沉痛地对我说:

“我——今晚上——又遇见了她了!”

“噢!在这个时候么?”

听了他的话,我倒也吃了一惊,将第二杯威士忌递给他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这样反问了他一句。他摇摇头,将酒杯接去,一边擎着了酒,一边张大眼睛看着我对我说:

“不,也是同上回一样的时候,在一样的地方。——因为吃完晚饭,我老早就埋伏在那里候她了,所以这一回终于被我擒住了她的住处。”

停了一停,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他又慢慢地继续着说:

“这一回我却比前回更周到了,一看见她走上了石级,在亭前立下的时候,我就将身体立了直来,作了一个无论在哪一刻时候,都可以跑上前去的预备姿势。果然她也很快的注意到我了,不一忽就旋转了身,跑下了石阶,我也紧紧地追了上去。到了山下,将拐弯的时候,她似乎想确定一下,看我在不在她的后面跟她了,所以将头朝转来看了一眼。一看见我,她的粉样的脸上,起初起了一层恐怖,随后便嫣然地一笑,还是同上回一样的那一种笑容。我着急了,恐怕她在这一个地方,又要同前回一样,使出隐身的仙术来,所以就更快的向前冲上了两步。她的脚步也加上了速度,先朝东,后向南,又朝东,再向北,仍向西,转弯抹角的跑了好一段路,终于到了一道黄泥矮墙的门口。她一到门边,门就开了,进去之后,这门同弹簧似的马上就拔单地关闭得紧紧。我在门外用力推了几下,那扇看去似乎是并不厚的门板,连松动都不松动一动。我急极了,没有法子,就尽在墙外面踱来踱去的踏方步,踏了半天,终于寻出了一处可以着脚的地方,我不问皂白,便挺身爬上了那垛泥墙。爬在墙头上一看,墙里头原来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不少的树木种在那里。一阵风来,哼得我满身都染了桂花的香气,到此我的神经才略略清醒了一下,想起了今晚上做的这事情,自己也觉得有点过分。但是回想了想,这险也已经冒了一半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进去罢,进去好看它一个仔细。于是又爬高了一步,翻了一个筋斗,竟从墙外面进到了那座广漠无边的有桂花树种在那里的园里。在这座月光树影交互的大庭园中,茫无头绪地走了好些路,才在树影下找出了一条石砌的小道来。不辨方向,顺路的走了一段,却又走回到了黄泥墙下的那扇刚才她走进来的门边了。旋转了身,再倒走转来,沿着这条石砌的小道,又曲曲折折地向前走了半天,终于被我走到了一道开在白墙头里的大门的外面。这一道门,比先前的那一扇来得大些,门的上面,在粉白的墙上却有墨写的云龛两个大字题在那里,这两个字,在月光底下看将起来,实在是写得美丽不过,我仰举着头,立在门下看了半天方才想起了我现在所到的是什么地方。呵,原来她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这里尼庵里的一个姑子,我心里在想:可是我现在将怎么办呢?深更半夜,一个独身野汉闯入了到这尼庵的隐居所里来,算是怎么一回事?敲门进去么?则对自己的良心,和所受的教育,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就此回去么?则盼待了一月,辛苦了半夜的全功,将白白地尽弃了。正在这一个进退两难,踌躇不决的生死关头,忽然噢噢的一声从地底里涌出来似的,非常悲切的,也不知是负伤的野兽的呢或人类的苦闷的鸣声,同枪弹似地穿入了我的耳膜,震动了我的灵魂,我自然而然地遍身的毛发都竦竖了起来。这一声山鸣谷应的长啸声过后,便什么响动都没有了。月光似乎也因这一声长啸而更加上了一层凄冷的洁白,本来是啾啾唧唧在那里鸣动的秋虫,似乎也为这啸声所吓退,寂然地不响了。我接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举起脚就沿了那条原来的石砌小道退避了出来。重新爬出了泥墙,寻着了来路,转弯抹角,走了半天。等我停住了脚,抬起头来一看,却不知如何的,已经走到了你停留在这里的这旅馆的门前了。”

说完之后,他似乎是倦极了,将身体往前一靠,就在桌子上伏靠了下去。我想想他这晚上的所遇,看看他身上头上的那一副零乱的样子,忽然间竟起了一种怜惜他的心情,所以就轻轻地慰抚似地对他说:

“陈君,你把衣服脱下,到床上去躺一忽罢。等天亮了,我再和你上那尼庵的近边去探险去。”

他到此实在也似乎是精神气力都耗尽了,便好好地听从了我的劝导,走上了床边,脱下衣服睡了下去。

他这一睡,睡到了中午方才醒转,我陪他吃过午饭,就问他想不想和我一道再上那尼庵附近去探险去。他微笑着,摇摇头,又回复了他的平时的那一种样子。坐不多久,他就告了辞,走回了山去。

此后,将近一个月间,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因为一交九月,天气骤然凉起来了,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出门走远路,所以这中间他也不来,我也没有上山去看他。

到了九月中旬,天气更是凉得厉害了,我因为带的衣服不多,迫不得已,只好仍复转回了上海。不消说那篇本来是打算在杭州写成的小说,仍旧是一个字也不曾落笔。

在上海住了几天,又陪人到普陀去烧了一次香回来,九月也已经是将尽的时候了。我正在打算这一个冬天将上什么地方去过的时候,在杭州省立中学当图画教员的我那位朋友,忽而来了一封快信,大意是说:画家陈君,已在杭州病故,他生前的知友,想大家集合一点款子拢来,为他在西湖营葬。信中问我可不可以也出一份,并且问我会葬之日,可不可以再上杭州去走一趟,因为他是被日本帝国主义压迫致死的牺牲者,丧葬行列弄得盛大一点,到西湖的日本领事馆门前去行一行过,也可以算作我们的示威运动。

我横竖是在上海也闲着无事的,所以到了十月十二的那一天,就又坐沪杭车去到了杭州。第二天十月十三,是陈君的会葬日期。午前十时我和许多在杭州住家的美术家们,将陈君的灵柩送到了松木场附近的葬地之后,便一个人辞别了大家,从栖霞岭紫云洞翻过了山走到了葛岭。在抱朴庐吃了一次午餐,听了许多故人当未死前数日的奇异的病症,心里倒也起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无常之感。下午两点多钟,我披着满身的太阳从抱朴庐走下山来的时候,在山脚左边的一处小坟亭里,却突然间发见了一所到现在为止从没有注意到过的古墓。踏将进去一看,一块墓志,并且还是我的亲戚的一位老友的手笔。这一篇墓志铭,我现在把它抄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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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女强香气凝人,似雪晶莹,她是花精世家的唯一继承人,却种不出孕育灵气的灵花,凡经她手的花草从未活过七日。好个香雪海,好个名不符其的废物!雪纷飞,香魂逝,世间变,佳人回。新生的她,一身雪纱飘舞,一双回春妙手,种百花,配百药,若她愿意,一切尽皆随心所欲。奈何乱世现,纷争起,血雨腥风漫天下!唯有平乱世,止纷争,素手纱衣睥睨天下!本书职业:植灵师植灵师职业等级:气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级又分低中高三段ps:接受中肯意见,不喜欢请绕道,上方有红叉,不接受单纯砖评,谢谢合作!(*^__^*)————————————————————————————推荐自己的完结V文:《倾城修罗》链接:推荐自己的穿越新文:《独爱冷夫君》链接:虞素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学生而已,虽然她上课睡觉,下课乱跳。但是也不用这么玩她吧?穿越?而且还是这么恐怖的直接空中飞人?天!不会摔死吧?冷无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杀手,只是杀的都是些无人敢惹的强人,呃外加喜欢玩灭门,其他的没什么的。不过这天却杀着杀着,杀出了一个从天而降的牛皮糖。“喂?你在做什么?”虞素冰睁着天真的眼睛,无视那满地的鲜血,抓着冷无幽的衣袖。“杀人。”冷冷的回答,冷冷的眼神,却没有挣开那白净的小手。“杀人?哇!好厉害!”崇拜的眼神,天真的话语,冲淡了那血腥的气息。——————————————————————————————推荐好友文文《邪婴》/吧吧啦《蛊狐》/乔茉児《帝夭》/非闲庭《夫君太多谁的错》/西子情《狂颜驭兽行》/飘然笑《扑倒小叔》/梦边缘《调教夫君》/上官玥儿《冷情老公宠妻》/清和《将军有女许给谁》/酥肉儿《未婚妈妈好抢手》/木轻轻《凤邪》/月光下的精灵《狂揽众相公》/呆呆小猫《倾城女将》/小知音
  • 嫡女棣王妃

    嫡女棣王妃

    “姨娘,夫人似乎断气了~”“哼!这么一碗药都下去了,难道她还能活着不成?”“那这······”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朝着这位称作姨娘的人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婴儿,似乎有些犹豫,“这好歹是个男孩,现在夫人已经死了,如果姨娘把他占为己有,然后得了这府中的中馈······”“嬷嬷?!”女子也不等她的话说完,就打断了她,“你记住了,我恨死了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只能随着她去,我就是以后自己生不出儿子,抱养别人的,也不会要她的。把他给我扔马桶里面溺了,对外就说一出生就死了!”猩红的嘴唇,吐出来的话却是格外的渗人。嬷嬷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朝着后面放着马桶的地方走去。却是没有发现旁边地上一个穿着有些破旧的衣服的小女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两。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不是被炸死了吗?怎么会······于此同时,脑中不断有记忆闪现出来,她们是自己的母亲和刚出生的弟弟啊?!不行,先救人。转头看见旁边谁绣花留下的针线跟剪刀,想到自己前世的身手,拿起一根绣花针就朝着那个嬷嬷飞了过去,却在半路上掉落下来,暗骂一声,这人是什么破身体。却引得那两个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女人阴狠的盯着她,“你居然没有死?”微微眯起眼睛,自己的前身也是被她们弄死的了,看样子她们谁也不会放过,抓起旁边的剪刀就冲了过去。随着几声惨叫声,从此以后,府中府外都传遍了她的“美名”——凤家大小姐心肠歹毒,刺伤了府中无数的人,宛如一个疯子。
  • 洁癖总裁霸小妻

    洁癖总裁霸小妻

    【少将姐夫,别惹我】心心新文;心心和几个现代都市作者建的群,喜欢的读者进来聊聊,群号66933446他,一个冷情、冷心的上位者,有着众所周知的‘性洁癖’,被誉为‘另版性无能’然而,在遇到她以后,所有柔情、宠溺只为她一人展现,爱她成殇、宠她成痴;她,一个淡然、素雅的女子,世间一切皆不入她眼,只想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期待一个能与她共同享受平淡生活的人的出现可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又俘获了多少人的心他第一眼见她,就倾驻了一颗心——一眼注定一辈子他追、他宠、他霸,就是想把她禁锢在身边她逃、她避、她无奈,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控,淡雅的女子也不淡雅了,骂他、打他、鄙视他,可是这些都让他更加痴恋她温尔轩,她注定了是自己大哥的女人,自己只要远远看着她就好樊如歌,好想陪她做一对平凡的夫妻,每天看着她醒来、宠着她嬉笑、拥着她入睡连斯维尔,我给你两年的时间,允许你玩、允许你胡闹、允许你失身,而你,要爱的只能是我穆天泽,原来我只是在守护你、也只能守护你片段一:“你今生注定是我的女人,不要妄想逃跑,我不允许”他霸道的用冷冽却不失温柔的语气命令着她“呵呵”她气急反笑,感觉这个男人很可笑、很幼稚,错身走开,连一句鄙夷的话都没有施舍给他“妤儿,你还记不记得上午在车里我答应你的事?”嗯?什么事?没答应她什么事啊“什么?”果然忘了“仔细想想,你忘了我可就不答应了,再想起来也不算了”怎么感觉自己就是那大灰狼,正在you拐纯洁小白兔呢吃大餐?已经吃过了;答应自己进公司的条件?都答应完了啊!奥,对了,他还答应健身馆和咖啡店的工作由他来解决,可是,现在很晚了呀“明天吧”“就现在吧”终于可以吃到了吗?“可是现在太晚了”健身馆早关门了,咖啡店是没关门,可是她不想出去了“不晚,一点都不晚,才八点多”开始动手解衬衫的扣子,一颗、两颗、、、“可是,我累了,不想出去了”为表示自己真的累了,一下子趴在凌潇寒身上,把凌潇寒解扣子的手压在了中间“出去?出去干吗?”摸他的身体需要出去吗?“嗯?你笨啊,不出去怎么解决工作的事,难道你有那老板的电话吗?还是总裁呢,我看是总也没人踩!”咦,这家伙的衬衫扣子怎么全开了,手还覆在最后一颗扣子上“你干吗脱衣服?很热吗?也是,大夏天的,两人溺在一起是挺热,放我下来吧”某人自想自话中
  • 农家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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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出从夫,家内从己,一切从简。换得了煤气,扛得起大米,打得掉老鼠,灭得了蟑螂。这是八零后女青年木小菲的三从四德。她本想凭借这套独特的理念,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中为自己谋得一安宁之所,做一名称职的家庭主妇。只是,一朝穿越,返古入农家,三从四德已变样,主妇变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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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安安15岁起,就一直带着一个“拖油瓶”,可别误会,顾安安一直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那种年纪轻轻就被男孩子哄骗的事情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杨梓珍自打7岁第一次见到顾安安起就知道,顾安安对她好,曾经她坚信,这个世界上,肯定再没人像顾安安那样对她好了,直到,严谨的出现。严谨早就想好了,等到顾安安大学毕业了,不管家里人怎么反对,都要把她娶回家,哪知,这个狠心的女人,居然把她的“拖油瓶”甩给了他之后,就独自飞走了!严谨发誓,他一定要让顾安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光阴飞逝,顾安安没想到,当她再次踏回故土的时候,竟然是参加严谨和杨梓珍的婚礼!可是,她不能不来,而且她也想来,因为,看着自己像珍宝那样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妹妹幸福的出嫁,是顾安安最开心的事!婚礼上,看着台上那样般配的两人,那一刻,顾安安笑了,她的退出,是值得的。转身,离开!可为何,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洒落了一地——当顾安安拿着行李等待登机时,原本应该洞房花烛的男人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而这个他,阴郁的让她认不出来。“你怎么——”顾安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人的行动吓到了,唇上的冰凉告诉她现在两人的姿势,下一刻,顾安安拼命的想要推开,他现在是自己的妹夫,怎么可以这样?!!无奈力量悬殊,还是,顾安安的心底,也很想念这个怀抱——只是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姐姐——”顾安安抬头,什么时候,杨梓珍站到了她的旁边?而她此刻受伤的表情,不高的音调,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顾安安一下子慌了神。&&**又是三年后,三十一岁的顾安安仍然孜然一身,如今的她,是公司里有名的女魔头,下属背地里都笑话她是“老处女”。除了,她新招的助理。顾安安看着面向着自己专注的做着报告的充满朝气的男孩,瞬间做了一个决定,今晚,就是他了!“姐姐,这是?”杨梓珍看着顾安安旁边人,语气中满是不敢相信,而一旁的严谨,更是恨不得上前揍上一顿!顾安安正想给旁边的人是个脸色,让他好好演,哪知,人家却立即厚脸皮的答道:“你好,你就是梓珍吧,我是你姐姐的男朋友!”暮宸说话的时候,却是看向了严谨,他也想去把严谨揍一顿,谁叫他让顾安安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