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自己别多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少了一棵咱再找,然后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挣扎了好一会儿,我才又把心思放到当前这件事儿上来。
我看着床上的老羊还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就走出病房想找护士交代一下,我先回去找找那本日记。到了护士站一看,昨晚那圆脸小护士还在那里,我问她:“你咋还没下班?”
她抬头看到是我,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什么事儿?”
我心想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大脾气?我强忍着不满跟她说道:
“你帮我看着点我那朋友,我回去有点事,去去就来。 ”
“一会儿你去交点住院押金啊,你可欠费了。”她拿着一张单子扒拉了一下。我说我不才交了三千了么?
她撇着嘴说了一句“不够”,然后再没搭理我。
我说:“你们给他输的是金子啊?不是就是喝多了么?怎么花这么多钱?”
“有事儿问大夫去,我不知道。”她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
“你不知道什么?”我盯着她问。她眼神躲闪了一下,不再理我。
我觉得昨晚在急诊室里肯定发生了点什么事,可她又不肯告诉我。
我也知道不会再问出什么结果来,就随便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了医院。
打车拐进路口,老远就看店门口站着一个人。我下车一看,是张大妈。
这才想起来,她的烟摊儿还在我店里放着呢!
“大姨这么早啊?”我赶忙小跑着过去打招呼。
“这都几点了,还早?!”她把脸从围得严严实实的大围巾里扒拉出来,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小子昨晚干吗去了,怎么这么晚才来开门?
做生意要像你这样就都饿死了。我昨晚从网上看到有个小伙子没钱租房,就在人小区里盖了一个蛋,在里边住着。现在这个社会生存压力这么大,你还不勤快点。 ”
听着她的絮叨,我头嗡嗡直响,不住点头称是,赶快掏出钥匙拉起卷帘门,帮她把烟摊儿抬出去。忙活完了,她随手塞给我一个袋子,说:
“还没吃早饭吧?今早我包了几个包子,你拿去吃,这么大人了也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 ”
我也不客气,接过来拿了个包子张嘴就咬,羊肉大葱馅儿的,喷香。
我笑嘻嘻对她说:“还是大姨你疼我,就跟我妈似的。 ”
她说:“我可不想再要你这么个儿子,我家里有那一个就够了。”然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一拍大腿,说:“对了,小鱼,昨晚你大叔从外边鼓捣了一个东西,说是什么宝贝,你给我看看。 ”
我心里一紧,这两天我被突如其来的宝贝搞得快崩溃了。一听连她也要拿个什么宝贝给我看,我就没心思再吃包子了。
看她跑出去从电动车后座上抱过来一个黄帆布包,我就更紧张了,心想现在咋这么多黄帆布包?那黄帆布包里鼓鼓囊囊的,看起来也像是一个罐子。
张大妈看着我一脸纠结的样子,有点担心地问道:“小鱼你哪儿不舒服?”
我看着她一脸期待,一横心,打开了那个黄帆布的包裹。
当我看清楚包裹里面装的东西后,一下子就乐了。张大妈在一边看我笑,赶忙问道:“这是个宝贝不?”
“这个东西嘛,”我指着那个东西说,“是不是打美食街路口那里一个民工手里买来的?”
“对对对,你大叔就是这么说的。”张大妈一看我还知道来历,不由得有些兴奋,以为真是个好东西。
“然后他还说这是从那边工地上刨出来的?”我笑着继续问她。
“对对对,小鱼你还真有本事,这些都知道啊?”张大妈丝毫没有察觉到我话里的另一种意思,仍然很期待地看着我,希望从我嘴里听到这是一个宝贝的消息。
“唉……”我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心说下面的话,“大姨,大叔买这个花了多少钱?”
“说是五百。”张大妈有些肉疼地吧唧了一下嘴。在她眼里五百块钱是一千个包子,是十来袋面粉,是一家人半个月的口粮,“你快说啊,它是不是个宝贝?是哪个朝代的?值多少钱?”
“大姨,”我咳了一下嗓子,“这个东西,是个假的。”我看见她脸色立马变绿了,赶忙又安慰她道,“大姨你别着急,你听我说。 ”
“这个东西现在市场上有很多,都是河南人造的。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九转乾坤宣德炉。你看看上面雕的这些猴子马啊什么的,还有下面的香炉,这都是塑料模子压出来的。 ”
“塑料的?”张大妈怀疑地摸了摸那个东西,“这不是汉白玉的么?
你再仔细看看。 ”
“大姨,”我摆摆手让她别着急,“这种材料,有不明就里的人觉得是玉的,或者石材的,还有说象牙的,我还见过一个说这是紫砂的。其实这材料的学名叫‘热固酚醛树脂’。”我看了看有些迷糊的张大妈,指着那东西继续道,“当时那个人还跟大叔说用火试试来着吧?”
她点点头,说:“要真是树脂塑料的话,怎么不怕火啊?还这么沉?”
“这就是大叔上当的根本问题了,其实这材料您天天见。”我指了指外面不远处摆着的一个台球案子跟她说,“看着没?那边老刘头那儿有的是。台球,就是用这个做的。 ”
她一听彻底急眼了,张嘴就骂:“狗日的臭老头子,花五百块钱买个大台球!”我赶忙安慰让她他别着急,我说:“这钱,大姨你放心,丢不了。 ”
我掏出电话,拨了一个号,接通了张嘴就骂:“王富贵你行啊,骗到老子头上来了。你赶快滚到我店里来。 ”
“鱼爷,您说明白点,我王富贵就是再傻也不敢在你太岁头上动土啊。”电话里的人撇着一嘴正宗的河南开封音有点摸不着头脑。
“昨晚你是不是在美食街卖炉子了?”
“对对对,有这事儿,被个老头花了五百块钱买去了。”他有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位老先生……是您什么人?”
“你先别管什么人,总之你赶快滚过来。还有,把昨晚的钱原封不动地带来。”我扣了电话,又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笑着跟依然怒气冲冲的张大妈说:“您在这儿等一会,钱一会儿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
她听我这么说面色才稍微好了一点。
不一会儿,一个矮小的汉子,从门口伸进脑袋来贼头贼脑地看了看。
2我一看正主来了,就跟张大妈说:“你看,钱回来了。 ” “鱼爷,有日子没见了。”来人朝我抱抱拳,走了进来。
我笑着朝他招招手,指着张大妈拿来的那个九转乾坤宣德炉问他:
“你看看,这可是你的货?”
“甭看了,这东西本市除了小号再无分号。”他话里话外还透着那么点得意感,接着又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五张看起来有些皱皱巴巴的红票子,“既然找到鱼爷这里来了,我也绝无二话。 ”
我把钱接过来递给张大妈,张大妈欢欢喜喜地接过去,然后又揪了一下我的衣角,低声问道:“你怎么还认识这样的人?小鱼我可跟你说啊,现在这个社会坏人可多着呢,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跟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学坏了……”
我笑着答应了一声,张大妈这才满意地走了。
我转头看着眼前这个贼眉鼠眼的汉子,说:“人家别的骗子还时常换换地方,换换招数,你倒好,万年不变,同一个东西,同一个地方,连装备也是就那一身民工装。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在那片儿都混成这几年最熟的脸孔了,怎么还有人会上你的当?”
“玩儿呗,咱又不靠着这个活。”他鄙视地挡过我递给他的白将烟,从兜里掏出盒苏烟来,跟我说:“你那个太呛,我抽不惯。 ”
王富贵,河南人,虽然长得贼眉鼠眼的像个骗子,当然他也兼职骗子这行,但其实他这个人并不简单,可算得上是这行里的名人。他本名并不叫王富贵,而是姓孙,具体叫什么谁也不知道,谁问他也不说。他算是河南永城孙家的一个嫡系子弟,说起永城孙家,可是我们这行里不得不提的一个家族,这些年北方古玩市场起码有四分之三的假货都出自他们手里,但这也还不是让他们在这行里威名赫赫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姓的那个孙,是孙殿英的孙。
王富贵这人,来我所在的这个小城有三四年了,从他手上流出去的东西也不是一星半点儿。并且因为孙家的关系,他掌握了很多这行里的消息。行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保准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和他认识还有个故事。当年他也是抱了个东西在美食街路口骗人,没料想当时他骗的人是本地挺有名气的一个大哥。后来那位大哥发现被骗,满世界地追他。他误打误撞跑到我店里来了。当时我见他可怜,就帮他藏了一下,后来又托人帮他说和,才把事情了了,所以自此之后他就跟我绝没二话。
到后来,他也给我弄过几件好东西。我这店里曾经有一幅《惠泉夜泛图》,就是他给倒腾来的。这画是明末清初四画僧之一石涛的真迹,石涛的画这些年行情一直居高不下,价值不菲。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淘换来的,这类的神作,仅仅是有钱也不容易得到的。他仅仅让我过了过手,我就赚了很是不少。从那以后我倒是不敢小觑他了。
“鱼爷,气色不咋地啊!”他狠狠地嘬了一口烟,看着我说,“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苦笑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朝他抱抱拳,说:“今天谢谢你了。 ”
“鱼爷你还跟我客气。”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事儿原本就是我不对,要早知道昨天那位老先生跟你有渊源,我就跟他明说了。 ”
“富贵,我听说闵王台最近出了些东西?这事儿你知道么?”我斟酌着问了他一句,毕竟他消息要比我更灵通一些,应该知道点什么。
“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他三两口把烟抽完,把烟屁股摁死在烟灰缸里,“这事儿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一些。说来也奇怪,那个地方可不是个能出东西的地方,可是最近的确从那边流过来不少好物件,都是正经八百的开门(开门:古玩收藏中的行话,指某一件东西一眼看上去就毫无疑问是“真货”。)战国的东西。家里原本也想去一趟看看,后来听说院里也去人了,就没凑热闹。 ”
“流过来的东西你见过没?”
“没见过,听说有一个瑗。”他说到这里,眼里开始放光,“那可是真神器……”
“玉扭丝纹瑗。”我苦笑着接下他的话头。
“嗯?鱼爷也见过了?”他抓抓头皮疑惑地看着我。
我心想,何止是见过,我还摸过呐!罗玉函,唉,我摇摇头,不再去想她。继续跟王富贵说道:“那东西我倒是见过,只是没想到是从闵王台出来的。 ”
“鱼爷既然见过,那可看出什么问题来了没有?”他一脸神秘地看着我。
“无非就是有个血沁罢了。还有什么?”我白了他一眼,我不大想再说起这个东西,因为它现在的主人已经有了男朋友。
“我只知道院里藏了一件,那一只可是传世的物件儿,满清的时候就在宫里了,莫非还有别的什么出处?”
“一只是传世的,一只是刚刨出来的明器(明器:指的是古人下葬时带入地下的随葬器物,即冥器,同时它也指古代诸侯受封时,帝王所赐的礼器宝物。)。传世的那一只,我也见过,那是真真正正没进过土的东西。要说这个带扭纹的玉瑗,先前倒是也见过不少,可像这样内外双层瑗的以前就那一只,现在又多了一只。而且它们还是同一时期的,工艺都一模一样,自然是出自一个匠人手里,本身应该是一对。至于出处嘛……”他略沉吟了一下,“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还没查到……”
我作势欲打,他赶忙躲了一下。我说你说的尽是些废话。
他拿出他的苏烟,扔给我一根儿,正色道:“不过,说真的,那东西我看是有点邪性,要不原主也不能那么着急找买主。鱼爷我可告诉您一声,要是那东西被您朋友得了,可一定得注意点。在死人手里攥了两千年的东西了,可不是什么好相与。 ”
“既然是神器,自然就有它该待的地方。”我突然有点担心罗玉函,不知道我昨晚跟她说的那些,她有没有往心里去。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是瞎担心,我在这儿愁得跟什么似的,人家指不定在哪里风流快活呐!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会儿有点像怨妇。
“神器不神器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我知道。”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瞅了瞅左右没人,才趴到我耳朵边上说道,“家里来的消息,说是日照那边为了这个着实死了几个人。 ”
“怎么死的?”我惊讶道,我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说是千年恶鬼索命,死得都挺惨的,自己把身上抓烂了,据说肠子什么的都抓出来了。 ”他“啧啧”了几声,摇摇头,仿佛是他亲眼所见一样。
“你说什么?”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伊山羊昨晚挣扎着抓那个罐子的神情立刻浮现在我眼前。我一阵恍惚,一下子站不住,身子趔趄了几下。
“自己抓死的啊!”他看到我这么激动,也是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扶我,“鱼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朝王富贵抱抱拳,说:“兄弟,今天的事谢谢你了。你如果有事,就去忙吧。 ”
他看我这是送客了,心里虽有些疑惑,也没说别的,只是略微有些担心地说:“那好,我就先走了,要是鱼爷您有什么事需要我王富贵帮忙的,可千万不要客气。 ”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我喊住他指指那个台球料的九转乾坤炉:“这个你也抱走。 ”
“好,这东西放在鱼爷这里的确不合适。”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弯腰抱起那个“大台球”走了。
我看他走远,赶忙把门关上,开始四处搜寻那个日记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我找了一个遍,没有!我努力地回忆着昨晚从聚美斋出来,伊山羊待过的地方。我开门出去,看了看我停在门口的跨斗上,也是没有。
这可太奇怪了。那是伊老太爷的遗物,伊山羊肯定会妥善保管,决计不可能随手就扔了。
深秋的天气开始渐渐寒冷,我缩在我的太师椅上,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这十几个小时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漫长的一段时光,我很疲倦,蜷紧身子闭上眼睛,一幕幕画面又从我眼前掠过。我独自在这些画面里冷得瑟瑟发抖。
我忽然觉得身上一重,睁开眼睛,发现有个人站在我前面,手里拿着我的外套正盖在我身上。
“小桃?”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你怎么来了?”我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生疼,不是做梦。我被昨晚小路那个梦搞到神经衰弱了,怕眼前的女孩儿也是从我梦中来的。
“哥。”小桃看起来像是刚哭过,眼圈有点红,满含委屈地喊了我一声。
我心里一颤,赶忙站起来,帮她把背上那个沉重的旅行包卸下来,放到一旁,然后又有点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张罗点什么。
“哎,对,你吃早饭了没?”我抬起手腕看看表,才九点半。
她撅着嘴巴摇摇头,脸上、身上还有点风尘仆仆的颜色。我说:“走 ,我带你去吃点饭。”她摇摇头,说不饿。
“那我给你倒杯水。”我赶忙找出干净的杯子,想去给她倒水,走到饮水机前才发现水桶里早就空了。我有点尴尬地看看她,她看见我尴尬忙说不渴。我转了一圈就只找到了刚才张大妈给我的那个纸袋,里面还有几个包子,还不是很凉,就拿起来递给她,有些无奈地说:“你哥这儿就这几个包子了。 ”
她红着眼圈接过去,拿出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哇地哭出声来了。我赶忙过去安慰,怎么了这是?包子不好吃啊?她扑到我肩膀上摇摇头,绝望地哭道:“哥,我哥不见了。”我听得有点迷糊,就抱了抱她,扳着她的肩膀替她擦了擦眼泪,把她摁在凳子上,安慰道:“小桃你别着急,你慢慢说。 ”
她把嘴里的包子嚼了嚼,咽下去。抽泣着又咬了一口,说:“我已经两个月没有联系到他了,家里电话打不通,他的电话也打不通。我回来一看,家里都空了,像是搬家了。路姐姐也不见了。 ”我听她说得越来越迷糊,伊山羊不见了?那现在躺在医院的那位是谁?电话打不通我是知道的,难道是真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你别着急,你哥在我这儿,没事。”我安慰她说。她听到我这么说赶忙扭头在店里寻找。我说:“他不在这儿,你先吃,吃饱了我带你去找他。”我跑出去从张大妈烟摊上又拿了一瓶营养快线,拿回来打开给她。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包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营养快线,看来是饿惨了。
我一边安慰着,一边让她别着急,慢点吃。
她点点头,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回来三天了,”她抹了抹嘴,抽泣着说,“我在北京找了我哥所有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三天了,看她的样子,这几天应该遭了不少罪。
我心疼地摸摸她的头,说:“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她摇摇头没说话,我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知道她这三天肯定吃不下喝不下,也哭了无数次,心里一阵酸疼。我去张大妈那里要了一点热水,湿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脸。她几口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打了个饱嗝,提溜着她的大旅行包,嘴里嘟嘟囔囔地说:“肘……”
“吃饱了?”我一下子被她逗乐了,学着她的样子说,“行,咱肘。 ”
我伸手抓起外套刚要穿,“啪”地从外套里掉下来一个东西。我捡起来一看——日记本。我拿着日记本有点发呆,心想它怎么会跑到我衣服里来?
“介是啥?”小桃嘴里的包子还没咽下去,看我拿了本日记,就有点好奇地问。我把日记递给她,问道:“你见过这个东西么?”
她接过去看了一眼,一下子被包子噎住了,在那噎得呜呜直叫。我赶忙拿水让她灌了一口,同时帮她捋了捋背。她好不容易缓过来,惊讶地指着上面伊笑升三个大字说道:“这不是我爸的名字么?”
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真的没见过这个日记本,伊山羊可能不想让小桃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他们兄妹从小相依为命,相互都很依赖。伊山羊从小就把小桃保护得很紧,生怕她磕着碰着。他那些年那么拼命赚钱也是为了要给妹妹一个好的环境,把她送出国自然还有安全方面的考虑,说白了玩古董就免不了跟黑道白道打交道,不一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危险。这些年在这行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我着实经历了不少事,也见识了不少事。
“先收起来,等一会儿再看,刚才我也在找它。最近发生了些事,可能这本日记能告诉咱们点什么。”我穿上外套,拿出头盔递给她一个。她接过去,有点跃跃欲试地说:“哥,咱们要骑摩托车啊?”
我点头。她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央着要自己骑。我问她会骑么?
她可能是因为有了哥哥的消息,或者是见到我终于有了点可依靠的感觉,小女孩活泼的本色此刻显露无疑。她撇着嘴说:“你少小看人。”然后低头从她的大包里翻出来一个奖牌,上面用英文写着——F-I-M。我忙说不认识。她撇着嘴说:“没见识,这是国际摩托车运动竞技赛的会员徽章。 ”
我大感惊奇。只见她从手腕上解下一根头绳,利索地把头发扎了一个马尾,将头盔戴上,说:“肘!”
我笑说:“你嘴里还有包子啊?”
“没有啊,现在美国的华人年轻人都这么说的。 ”
我有样学样地说:“那好,咱肘!”
当她看到我的跨斗时,完全被惊呆了,瞪大眼睛看了我的爱车很久,然后可能有点短路地说:“哥你可够酷的哈。 ”
我问她还骑么。她立刻麻利地背着大包跳进跨斗,说:“我这次还是当回钱小样吧!”
她紧了紧头盔,右手伸直向前一挥:“肘!”
我踩了两脚,把车发动起来,朝医院方向一路奔去。小桃在旁边兴奋得大吼大叫,可能是因为快要见到哥哥了,她心情恢复了不少。我心中的阴霾也被她稍微驱走了一点。虽然事情一件儿也没解决,但看着身边兴奋的小桃,就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毛主席,请你保佑我,将这世间的一切牛鬼蛇神全部扫除吧!
路过个 ATM,我让小桃等在车上,下车去取了五千块钱,然后拿了一叠递给小桃,问道:“你这一阵穷坏了吧?一会儿去买身衣裳换换。 ”
她很不客气地把钱装到兜里,给我敬了个巴顿式的军礼,然后说:“肘。 ”
她现在心中根本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门心思想见到她已经消失了两个月的哥哥。而此时,她却从没有想过她哥哥为什么会消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做着她这个年龄才会有的这样那样的青春幻想和关于未来的梦,我实在不忍心将她从梦中惊醒。我怕她从梦中醒来,看到现实的丑恶,会被一下子打击得不能起身来。当她坐到这辆跨斗上,她并不知道终点在哪里,甚至从来没有问过我要把她带去哪里。她只知道,等跨斗再一次停下来的时候,她将见到找寻了两月之久的哥哥。
“医院?”当我把车停下时,她猛地扭过头看着我,眼神如刀。
我赶忙解释:“昨晚你哥喝多了,酒精中毒而已,不要紧。 ”
她听我这么说,才面色稍缓,从跨斗里跳出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拿个小镜子照了照,把镜子递给我,让我拿着。我老老实实地接过来,举着让她照。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往脸上扑了些粉底,然后问我:“这样行么?”
我说:“简直是肤若凝脂,美若天仙。 ”
她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这个细心的小姑娘,生怕让她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她担心,在精心准备着她的妆容。粉底遮盖住她的泪痕,眼影掩饰了红肿的眼圈,而口红则抹掉了她嘴角的苍白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