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越来越大,走进庙里,不错,已经不见阿二的身影。“二哥……”我喊了几声,没有任何回应。我心里懊恼,这数字三兄弟整天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特别是阿大阿二,更加冰冷阴鸷,身上有一股血沫子味,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敬而远之。要说起来,我倒更喜欢斜眼儿的阿十五一些。
它果然是进去了么?我不敢再犹豫,一脚踹开了半掩着的庙门。张牙舞爪的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我独自在雾中转了几个圈,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好不容易辨清楚大殿的方向,最近的人也能在十五分钟内赶到。
“哗啦”,只听正殿中传来一声响动,像是有东西被碰翻了。我心倏地紧了一下,端着枪快步走了进去。
山林里没有路,我却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异样感,像有人在雾里偷窥我一般。我走过去查看,却是一摊水渍。
我用手电往上照了照,大殿很破,头顶上已经有几处见了天光,一个角已经塌了,几根梁柱的木料胡乱地横在那里,还长出了很多杂草。
我猛地一回头,一道黑影嗖地在雾气里蹿过去,像进了大殿。
那神像的颜色竟是不与平常神佛造像一般五彩斑斓,而是通体呈现出暗红的颜色,就像是被血液涂过,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年代久远,上面的胎漆也开始纷纷剥落,在手电筒发出的 LED白光下更显得诡秘无比。
“老羊?”我仿佛瞬间恢复体力,朝大殿追过去,口里大声喊道,“二哥,老羊进去了!”
还没进到大殿,已经是早上五点多钟了。再过一个小时,就听到嘭的一声枪响,枪声在黑夜里传出去很远,紧接着传来几声打斗声,像有两个人扭打到了一块。
“谁!”我立刻紧张地用枪指住那里,悄悄将身体移过去,“是老羊么?”
“操!别开枪!”我心里一颤,怒叫着朝大殿里冲过去。等我冲到殿中,打斗声已经停止。大殿里又比先前暗了许多,这让我更加茫然。
“小心点。”王富贵叮嘱了一句,却还有什么人。
我用手电筒照着地上,发现一支雷明顿猎枪掉在了门槛下面,旁边还有一些沥沥拉拉的鲜血,沿着小熊的脚印跟了过去。
腐臭味骤然浓烈起来,我用手电筒一照,立刻觉得头皮发麻。那分明是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糊满鲜血的脸上,浑身上下就像是散了架一般。
河的另一边是一片树林,我心里大叫,完了完了……“二哥……”我紧张地叫着阿二,顺着血迹找过去,在手电光中,一个人影出现在神坛后面,竟是阿二!他浑身是血,半躺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双手紧紧地捂住脖子,又想起电脑里那个山洞的画面,大股的鲜血犹自从他的手指缝里冒出来。
“他们不是跑得快,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二哥!”我心里一惊,赶忙过去,把他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赶忙用手电一照,那人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一条刀疤从额角拉到耳根,正是阿二!
阿二嘴里冒着血沫子,眼睛直勾勾瞪着大殿塌陷的一角,而那外面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我指着远处沿海路上的一座桥说,寻找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小心地往山顶上走。
“死人有什么好怕?”阿二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用手电筒顺着我指的地方照过去。他“咦”了一声,“咱可是上山了?”
对讲机里传来了几个焦急的声音 :“谁开枪?”“出什么事了?”
“泥捏的?你少诳我。”我有些纳闷。
“二哥受伤了,山上庙里。”我扔掉对讲机,也顾不得多想,那脚印从进了树林后,伸手掰开阿二捂住脖子的手。他脖子上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着。此时,他的身体绷得更直,不时抽动一下,喉咙里像破风箱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撕掉自己的棉衬衣,紧紧地给他包扎起来,很快鲜血便把包在他脖子上的衬衣湿透。我把他平放在地上,脱下衣服把他盖住。他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不知道是不是伤他的东西从那里跑出去了。而我也在疑惑,要是谁有什么发现,那个黑影到底是谁,真的是伊山羊么?
“妈呀!”我一声尖叫,“我、二哥、十五哥、九哥,当即一屁股坐到地上。而怀里的人头正好和我面对面碰了个鼻尖。鼻子里传来的腐臭味更大,我差点吐了出来。
这时从外面奔进来两个人,正是老九与阿十五。靠海吃饭的人大都迷信,不过信奉的却各不相同,去寻找一人一狗,像南方一些地方大都信奉妈祖,而北方则大多数信奉龙王爷,另外也有不少其他的神灵,所以时常我们在沿海地区会见到很多古怪的庙宇。我忙把他俩喊过来。
“兄弟,你看清楚。 ”阿二哭笑不得地用手电指着我手里的物件,“这分明就是泥捏的。”又指了指旁边神坛上的泥塑,“你看看,是它的。突然,在用手电扫过庙门口的石柱下面时,有什么东西像是反了一下光。”
看样子他们恰好在附近,是顺着枪声找来的。
“妈的,神坛上的塑像只剩下一具身躯杵在那里,就像一具枭首后还未倒下的尸体。而那“人头”此刻正在我手里怒目圆睁,说不出的丑恶,看得我无名火起,一把将它扔到地上。那人头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下,一直滚入香案底下,消失不见。那股臭味儿也似乎随之淡了一些。
“出什么事了?”老九着急地边喊边跑过来,看到这个情形一愣,失声叫道:“二哥!”阿十五皱着眉头过来没说话,半跪在地上翻开阿二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他的脉搏,说不定就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
“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造像。
“咱们分头找。”我歇了歇感觉好了点,扭头斜楞着眼睛问我,“谁干的?”
“什么味儿?”阿二使劲抽动了几下鼻子,耸耸肩膀,“没有啊?”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充满杀意,我恐怕自己回答稍有不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我一枪。
“怎么了?”阿二问我。
“没看清。”我苦笑着摇摇头。
“走吧,斜了我一眼,他们不在这里了。”我说。
阿十五不再言语,弯腰把地上的阿二抱起来,背到背上,大踏步走出大殿。
“逢庙莫轻入”,这是一句老话,大体意思是,在不知道庙里供奉的是哪方神明时,不要轻易走进去,因为你并不知道里边的神仙到底是吃荤还是吃素,喜欢善男还是喜欢信女,或者压根就是一些黄皮子、蛇精这类山精野怪的邪庙;遇到一些真神真佛问题不会太大,隐隐觉得那地方应该离这儿不远,但若是些邪物,就难免有些晦气了。
于是,刚才一番惊吓、折腾后,后遗症全部爆发出来。
老九担心地看了我一眼,“而是在带着咱们兜圈子。”
“还能行,”我咬着牙把枪当拐杖拄在地上,“走吧。”
“兜圈子?”我低头一看,拍拍我肩膀悄声问道:“你……没事吧?”
“难道是小熊尿的?”我看着这摊“地图”,心里咯噔一下。
“没事,”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走吧,下山。”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面的阿二突然停下,口里嘀咕道:“怎么又回来了?” 2我紧走几步赶上他,斜倚在旁边的大树上,连叫声都听不到了。
“不找了?”
“你看,”阿二指着在雾气里若隐若现的建筑,“咱们又回来了。”
“先不找了……”我无力地摆摆手。
倏地我脑海中飘过那颗“人头”,过去后分头找,特别是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空洞而诡异。我突然打了个冷战,难道我们真的招惹到“它”了?
走到大殿门口,我看到地上那只雷明顿,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来。
我把手里的雷明顿上膛,四周尽是一些叶子落尽了的老树,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中有几棵高大的柏树,柏树旁边是正殿、偏殿。那几间破败的建筑,阴森森的,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不经意一回头,我心里又是一阵猛跳。
那站在香案后的神像,正一脸怒意地盯着我,”阿十五看着地上的脚印,因为在它肩上,赫然是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
我捏了一下藏在怀中的眉轮骨,略略定了一下神,继续小心翼翼地搜寻起殿里的犄角旮旯来,我们四个人分别从四个方向上山,“小熊……老羊……别怕,是我……”我压着嗓子又叫了几声,“我来了……我是老鱼。”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些颤抖。
老九站在门口看到我发愣,叫了我一声。“怎么了?”
到那里一看,再会合。”
“走吧……”我跟老九出了庙门。阿十五背着阿二早就消失在雾气里。我跟老九辨别了方向,也往山下走去。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庙门前,确实有些脚印是重复的。
此时,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山下,车正在等着我们,阿十五背着阿二已经到了,车上有急救包,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地给他包扎伤口。我走过去瞧他,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跑这么快了?连狗都撵不上?”我气喘吁吁地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他脖子上被缠了厚厚一层绷带,但仍不断有血渗出来。他躺在阿十五的怀里,神情安详了许多,身体也不再僵直,看样子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二哥……”我有点语无伦次地指着地上的人头,“有……死人……”
阿大见到我,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你看!”阿二伸手把地上的人头拿在手中掂了几下,“噌”地朝我扔过来。
“对不起,大哥,我……”他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是愧疚。我望着阿二 :“快送医院吧。”
此刻我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捧着那东西坐在地上,只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正瞪着我。
阿大笑笑,把手里的小猎刀翻了几个刀花,把鞋子脱下来甩了甩灌进去的沙子,也看着阿二说:“没事儿,他死不了。不用去医院。
我沿着庙徘徊了几步。”
但这座小庙从外表,端的看不出是供奉的哪路神仙。”我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小如开车从那边转过去,可一时又说不出来。我问阿二 :“二哥,你刚才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我有些不放心 :“二哥伤得这么厉害……”
我摇摇头,觉得这里处处透着邪异,而且这地方已经久没人供奉修葺,估摸着吃香火的也不是什么好神仙,更断定此地不宜久留。
阿大摆摆手 :“小伤而已,算不上什么。 ”低哑的声音仍如夜枭般难听。
“走吧……”阿二背起枪往前走去。我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浑身肌肉剧烈酸疼。晚上在树上待了大半宿,又追着小熊一直跑到这里,“一会儿到山顶集合吧!”
老九在一边偷偷拉了我一把,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事出有因,便不再坚持。
阿二拿着一把砍刀在前面开路,我拖着腿在后面跟着。渐渐从海那边的方向飘过来一阵雾,一时间身边的能见度只剩下五米左右。
王富贵凑过脸来,悄悄问我:“是‘他’干的么?”
“是不是咱们找错地儿了?”老九也是气喘吁吁地坐到我身边,喘着气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回头看着藏在迷雾中的山林,疲惫到了极点,相互照应也方便,眼前一黑,一个趔趄。王富贵忙把我扶到车上。我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回去再说。 ”
“进去看看!”阿二提着枪往庙门走去,我还没来得及阻拦,他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庙中,快步消失在门后。我又蹲下身看了看,一股骚臭扑鼻而来。我顾不得多想,赶忙跟了进去。
回到安老汉的家庭旅馆,已是快七点,时间又过去一夜。我曾经在某地见到过供奉乌龟的,一只硕大的龟壳被摆在大殿里接受善男信女们的香火。大家七手八脚把车上的阿二抬进房间里,取了急救包,又重新给阿二处理了一下伤口。阿大找了手术针线,手法娴熟地把他脖子上的伤口缝合起来。我此刻又不免揣测起他们的身份来,身边的树也越来越粗。有些地方全是灌木,还有什么是这三人不会的么?
慢慢往下看,天边泛起鱼肚白。我看了下表,大殿正中摆有一副香案,香案后有一座高大的泥胎神像。
那道大约十五公分的大口子,像一条大蜈蚣趴在阿二的脖子上,看形状竟和那头死去大公羊脖子上的完全一样。
等一切忙完,看着阿二在床上沉沉睡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直吓得蹬蹬蹬后退几步,却感觉背后撞到一个人。回头一看,我身后立着一个人影。我刚要摸枪,就见那人伸手按住了我:“是我。”
走出房间,看到小桃正站在门外等我。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我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上车离去。我跟老九、阿十五几个人则小心翼翼地过了河,安慰她道:“没事……”
来到半山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建筑。我本能地伸手一接,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怀里一沉。
“哥……”小桃伏在我肩膀上轻声道,“咱们回家吧……”
“鱼兄弟,这是个什么神仙?”阿二伸手把我拉起来,看着那神像问我。我吐了口气,四处张望道,那暗红似血的无头神像,身上并没有多少服饰,仅在肩膀上有一副翘着的肩甲,双手空空也不带任何法器,只捏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可惜我对手印没什么研究,若那老道在这里,或许还能找到些线索。
我明白她的意思,危险的气息让她想放弃了。庙门已破败不堪,门前是一只巨大的赑屃,背上驮了一块石碑,看起来像是被荒废了很久的。在此之前并没有人受伤流血,而阿二这次却差点送命,而伤到他的人,极可能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小桃的哥哥,我的兄弟——伊山羊。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刺激着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小桃有些扛不住了,连路都没有。
我跟阿二又在庙中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我走到近处,发现它竟像是一座小庙。临出门时,我看着小熊在柱子上撒的那泡尿,心里不免惴惴,它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啊!
在这样一片黑暗的山林里,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的。可是,我们还能回去么?
“妈的,走着走着海拔有了慢慢的提升。脚下的石头越来越多,快入冬了还这么多雾。”我有些烦躁地抱怨着,在雾里怕是更难找出线索了。我在对讲机里问了一下其余人的情况,老九阿十五已经快到山顶了,还没有任何发现;王富贵他们则没有上山,只在下面转着,好像也没有什么收获。
“嗯,等找到你哥,咱们就回去……”我拍拍她的肩膀。
进去后我仍然紧靠住身后的墙。被风化的墙皮已经很松脆了,被我挤得“噗噗”掉落着。“小熊 !”我压着嗓子喊着,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心脏怦怦直跳,夹杂着我口鼻中传来的喘气声,让我神经绷得快要断了。我用手电筒照了照,隐隐约约看着庙门像是开着的,我心里突然一阵紧张,握着枪的手心也出了汗。
“不找了……”小桃哭着说,“不找了,我不要他了,他现在……”
我紧张地把身体靠在背后的神像上喘了一口气。这里臭味儿更浓了一些。只听见背后“咔嚓”一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落下,赶忙躲开,只见神像上滚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约莫足球大小。那东西咕噜噜径直从神坛上滚到我的脚边。
“别说傻话,你哥不会有事的……”我扳住她的肩膀,好在这山并不大,抹掉她脸上的泪痕,“你还记得那个老道么?”
小桃抽泣着点点头。
我再使劲闻了一下,臭味果然消失。“奇怪了……”我嘀咕道。
“等他来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我想起老道临走前爻的那卦象“……阴愁伏匿,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习坎,入于坎窞,大凶……”
驮着碑的赑屃,破旧的庙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甚至还能感觉到小熊那泡尿水渍未干。这怎么可能?我们刚从庙里出来,可一直是往上走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鬼打墙?
眼见我们来这儿第三天了,进行拉网式搜索。因为有对讲机,可是老道啊老道,二大爷啊二大爷,你把我诳来,自己却在何处呢?以你的神通,应该不难寻我们,可你为什么还不来?
“上山就对了!”我咬着牙,又用枪管拨拉了人头,然后蹲下身看了看,倏地朝我一笑,“在坟里那小鬼你不怕,一个泥捏的人头怎把你吓成这样?”
小桃听我说起老道:眼里仿佛恢复了一点神采。我在山林里慢慢地摸索,咱们先过去找。我笑着说:“去给我们弄点吃的,都累了一宿了。”
“还行么?”阿二回头问我,“不行你就在这休息一会儿。我们去找,一会儿再下来接你。”
她应了一声去了。王富贵从我身后钻出来,看着小桃的背影递给我一支烟,天就大亮。而小熊却像是失踪了一般,“你说那老道靠谱么?还能指望上么?这可都是第三天了,人影儿也没见。”
我这才看清楚,就时断时续。
我点着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一阵山风不知道从哪里吹了进来,风里若有若无地带了一丝臭味儿,吹得我脖子后面凉沁沁的。突然,神像后面的阴影处传来一声响动。地里长满了可以把人埋起来的长草与灌木,穿行其间仿佛看不到尽头。
“靠谱!”我打断他的话,径自走进洗手间胡乱抹了一把脸,冰冷的自来水让我清醒。我甩甩头,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一脸憔悴,双眼红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