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的屋中,文昭凌已经在她跟前恭恭敬敬的跪了大半日了。文夫人一直皱着眉,许久才问了一句:“你为何要悄悄经商?莫不是你叔叔带的?”
文昭凌摇了摇头,“娘莫要误会叔叔,是我自己自愿的。”
文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文昭凌朝她拜了拜,“娘,请您不要再问过去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如今告诉您,是希望您莫要受我牵累。”
文夫人心中一惊,“你……难道是想要像你叔叔一样么?”
文昭凌垂着头,“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只有将我逐出文家,才能保住文家人,这是最保险的做法。”
文夫人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你这是什么胡话?你可是文家的长子嫡孙!”
“正因为我是文家的长子嫡孙,我才更要负起责任。”文昭凌抬头看着她,“娘,我已经大错在先,不能再连累文家了。”他恭敬地向文夫人磕了一个头,起身道:“我这就去跟爹说清楚。”
文夫人赶紧一把拉住他,“你爹的脾气不是你能控制的,若是把他惹急了,可就麻烦了。”
文昭凌抿了抿唇,“那也没办法,总要解决,我不是很放心季礼。”
文夫人想了想,干脆心一横,道:“你带着玉枝走吧,去苏州。”
文昭凌愣住,“娘,你说什么?”
“我说叫你带着玉枝走,她必定是有了身孕,岂能拿着休书在外面?你带她走吧,去老家避避,你爹这儿……有我应付,无妨。”
文昭凌见她态度坚决,心中十分不放心,“娘,你与爹一直不和,若是再因为我而弄得更僵,以后日子会更难过的。”
文夫人叹了口气,“像你说的,事情已经成了事实,总要去面对,你放心带玉枝走吧,我会处理好的。”
文昭凌仍旧不愿意,文夫人却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他推出了门,“快些去吧,犹犹豫豫的反而耽误了正事,你要为玉枝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文昭凌站在门外,朝她跪下磕了两个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文夫人在他走后,吩咐福琴去备车,她听送玉枝的车夫说她去了明月庵,打算亲自去看看,也算是跟她道个别。
文夫人担心文偃之回来之后会得到消息,一路加快了速度,可即使如此,到明月庵时天也已经快要黑了。
玉枝已经在明月庵中安顿下来,李氏对她的出现莫名其妙,玉枝却没有说理由,只说自己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李氏看出鹊芽儿和乳娘神色间的异样,却也没有多问。
文夫人到了之后,没有让福琴跟着,自己不动声色的去找了玉枝。
玉枝刚好吃了晚饭,陪着住持师太说了会儿话,一回房就看到自己房中坐着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文夫人,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遣退了乳娘和鹊芽儿,将门关好,上前朝她行了一礼。
文夫人叹了口气,“你无须朝我行礼,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你莫要乖伯玉,他也是不得已。”
玉枝在她身边坐下,恭谨的回答:“我已经知晓了,伯玉在休书里把事情都告诉了我。”
文夫人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失笑道:“那我倒是来的多余了,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既然已经知道,便要相信伯玉,他绝对不会负你的。”
玉枝垂着头,声音沉闷:“我倒是相信他,奈何他不相信我。”
文夫人坐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手,“他若是告诉了你,你如何能那般生气?自然会让人看穿了。”
玉枝呐呐的看着她,“母亲知道伯玉做的事情了?”
“当然,都到了这一步了,他岂能不告诉我。”文夫人叹息道:“现在到了这地步,你们还是离开吧。”
玉枝一惊,“离开?”
“不错,现在也只有这样了。”文夫人看着玉枝,有些动容,“玉枝,自你进门之后我便对你不是很亲近,你莫要怪我,以后离家在外,要一切注意,与伯玉相互扶持……”她的话顿住,有些说不下去了。
玉枝心里也有些难受,她起身文夫人跟前跪下,语带哽咽:“母亲,千万不要这么说,之前是玉枝不懂事……往日的事情就不说了,玉枝自幼便没有母亲,从今以后,定当视您为生身之母。”
文夫人抹了抹眼,将她扶了起来,“好,如你所说,往日的话便不说了,以后你要好好的,莫要让我担心。”
玉枝点了点头。
文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我回去了,伯玉应该很快就会来找你,你不用着急。”
玉枝见她要走,迟疑的问道:“母亲,公爹那里……”
文夫人朝她安抚的笑了笑,“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的跟着伯玉过日子就好了。”她走到门边,停下步子低声道:“原先这一切就是我们造成的,也不该由你们承受。”
玉枝听的不明白,文夫人却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玉枝在门边目送着她离开,心中纷杂一片。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快的她差点无法接受,直到现在才有空好好的理一理。
乳娘看到文夫人离开,赶忙过来问她有什么事情。玉枝摇了摇头,她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季礼,而他的变化就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
乳娘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打扰她,下去给她打洗脸水去了。路上看到一人缓缓朝她对面的方向而来,她只看了一眼,以为是寺庙里的尼姑,也没在意。
那人一直走到了玉枝的房间外面,隔着窗户看着里面烛火映出的影子,静静的站了许久,走到窗下开口唤了她一声:“玉枝……”
屋中的人影顿了一下,慢慢走到了窗边,并没有打开窗户,只是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季礼?”
窗外的人正是季礼,他本来早就来了,但是见文夫人在这里,一时就没来见她。现在看着玉枝回到了明月庵,季礼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一阵兴奋,他几乎要认为玉枝是忘不了过去才来了这里了。
玉枝倚在窗边,却始终没有打开窗户看他一眼,“季礼,你来这里做什么?”
“玉枝,你……”季礼有些慌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吟了一番才道:“我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玉枝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我以后有何打算,莫非你有什么想法?”
“我……”季礼一时被她说得噎住,呐呐的道:“我倒是有想法,却不知道你作何想?”
玉枝叹了口气,“季礼,你我……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这么说?”季礼上前一步,“玉枝,你现在已经不是文家人了……”
“可是你是。”玉枝打断了他的话,“你难不成想让我再嫁进文家一次?我这样的身份能做状元夫人么?”
季礼没想到玉枝会说这么明显且毫无余地,垂下眼道:“你说的都对,可是我不甘心,我一步步走到今日,却还是无法得到你,终究觉得不公。”
玉枝被他这么直接的话说的呆住,很久也没做声。
季礼也沉默了,许久之后,低声问了句:“你即使如此也忘不掉文昭凌么?”
玉枝投在窗上的影子撇过了脸,“既然嫁了他,此生我只会是他一人的妻子,什么都无法改变。”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季礼,我不妨直说,你若是执意要毁了文家和伯玉,那么……我便陪他们好了。”
“你……”季礼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一阵气结。
玉枝离开了窗边,没一会儿又回到了窗边,打开窗户递出了一副卷轴,“这幅画你拿回去,前尘往事,何必惦念,你我自幼听了这么多佛经,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季礼看着她的脸,背对着屋中的烛火,映照的不是很清楚,可是仍旧能看出她的表情很平淡,平淡的近乎陌生。
他伸手接过卷轴,似有不甘般追问了一句:“能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
玉枝淡淡的道:“没有为什么。你还记得问过我与你一起的四年算什么的话吧?我告诉你,与你在一起的四年我永生不忘,你对我来说亦师亦友,可是伯玉才是要与我一生携手之人,没有原因,但是我就是明白无可替代。”
季礼张了张嘴,从玉枝的角度看,他的脸色被烛火照的有点泛白。
“回去吧。”玉枝关上窗户,叹息着道:“你还有大好前途,不要荒废了,我只希望你永远都是以前的那个季礼,在哪里都能保有一颗本心。”
季礼苦笑了一下,“原来我处心积虑,也不过换来这个结果。”他转身离去,脚步在夜色中有些凌乱。
玉枝在房里坐着,心情复杂,想起文夫人的话,始终觉得忐忑,若是跟伯玉离开了京城,先不说董家那里要交代,季礼会不会真的放手也是个问题。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乳娘和鹊芽儿打了水过来给她洗漱,她也是心不在焉。
洗漱完,她刚准备去关门休息,却发现门被推开了来。玉枝还以为是乳娘和鹊芽儿又回来了,抬眼一看却发现是文昭凌。
“玉枝,”文昭凌走到她跟前,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我们远走高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