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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辅机面色倒是相当的平静,手指也轻轻的按着腰畔,还有节奏的一敲一敲,那里,同样有一柄威力无比的弓,同样是即将展开的杀戮。他很平和,眸子甚至有些恍惚,只是,当马步停下的那一刻他猛然抬起脸,帽檐下的眼神凌厉如刀。

队伍停了下来。对面,就是宽宽的护城河——而那扇门,还没有放下。

瑾儿同样紧了紧手里的剑,这柄剑,是萧昭送给她防身,她却已经很久未有触碰了,兜兜转转又回到手里,再拿出来,相信,并没有钝。她的眼神偷偷的往左看一眼,萧昭并没有看她,他眼神专注平视着前方,严肃而冰冷。她又忍不住偷偷往右边看一眼,哥哥微微垂着头,好像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眸子庸慵懒懒的,低垂着眼帘。哥哥,其实对这些东西是好不在意的吧……

他们在城门口停步,沙土尘埃渐渐沉淀下来。

抬首,可以看见城头上熟悉的三个身影,他们曾经是萧昭的亲人。他们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小支队伍,即使距离遥远,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们的杀气。

三个人很快消失在城头之上,听见里面有骚动的声音,接着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古老的城门终于一点点的放了下来。

所有人都提起了心——城门外,还有城门内。

萧昭的眼里一点一点显现出古老城池内部的模样。

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城门终于完全落下,溅起一阵尘土飞扬,萧叔德,萧仁,萧义一同出现在眼前,身后还跟着一大队御林军。

有点远。

萧昭和辅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瑾儿也拉了拉帽檐。

萧叔德三人领着御林军一点点走近来,萧剑也领着队伍跨过已经变成了桥的门,正走到门口,萧叔德已经出来迎接了,所以除了萧剑一人率先在前,他们的队伍也就停留在了桥上。瑾儿本来一直是在萧昭身边,见到这个架势,偷偷的一个人骑着马悄无声息的到了萧剑边上,并给萧昭和辅机打了一个手势。

她的手指轻轻指了指桥下。

萧昭和辅机明了。

可是萧昭皱了皱眉,他不希望瑾儿一个人到前面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可是现在他不能喊也不能动,只能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她,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辅机也有些无奈的望着她,他希望她能一直在他的剑能够触及到的位置。

萧剑翻身下马,单膝跪下,毕恭毕敬道,“参见陛下、太子殿下和三皇子!”

“萧剑,难得你回来,又如此帮助朕,何须客气。”

萧叔德阴影的笑着,俯下身来扶他,动作有些奇怪,瑾儿心下一紧,猛然看见萧叔德俯身的一瞬间,袖口里滑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

“小心!”

萧剑是微微低垂着头的,看不见萧叔德的小动作,听见瑾儿声音,急速的闪身间匕首仍旧哗的一声划破了胸口的衣襟,血染红一大片。

瑾儿一扬马鞭急速上前,在萧叔德几人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冲上前去一把伸手拉住了萧剑。

萧剑拉住她的手一跃上马,两人一齐后退,速度太快,瑾儿的风帽一下滑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过分的脸。萧叔德看见她大吃一惊,甚至片刻都没有说出话来,僵在了那里。

“你是瑾儿!”

萧叔德身边的萧仁突然大吼一声,快马上前来就想要斩杀瑾儿,瑾儿护着受伤不轻的萧剑,一直躲闪,好在她的剑法不错,一来一去倒没有受伤,只是白白消耗体力罢了。萧仁自知吃不到好处,却只管伤萧剑,瑾儿护着他自然有些手忙脚乱,不小心就给伤了几剑,染红了衣裳,萧仁心下大喜,穷追不舍,嘴上还在大吼,“出来!”

左右的水里突然有一大群黑衣人跃然而上。

众人急挡。

水里藏着的人并不多,但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众人厮杀的难舍难分,场面一片混乱。

萧昭没有动。

辅机也没有动。

萧昭微眯起眼睛。

他的瞳孔急剧的变幻着,印出无穷的仇恨——瑾儿扶着萧剑一直往后躲,抽出剑来阻拦萧仁的攻击,眼看着,萧仁也已进攻到了桥面上,她的衣襟都染红了一大片,吃力的保护着萧剑。

他举起弓。

萧叔德原本已经在得意的笑了,突然,一眼看见萧昭,大吼,“仁儿,小心,快回来!”

萧仁杀的难舍难分,哪舍得回来,一直往前逼退瑾儿。

萧昭的嘴角浮起一抹笑。

瞄准。

满弓。

绷紧了全身每一处肌肉。

眼角鲜红。

“噗嗤——”

一声破空,竟能听见弦弹出的巨大回声,银刃在空中闪烁,穿过每个人的瞳孔。

好快!

没有人看见那支箭是何时离弦,又是何时准确无误的射入萧仁的心口,一箭穿心。

只看见萧仁胸口喷涌出来的血溅了正在和他搏杀的瑾儿一手,瞬间倒地。

瑾儿终于得以机会转身骑马回到了萧昭身边。

萧昭焦急的问她,“你没事吧?”

她微微一笑,“没事。”

“大哥!”

看见先前还鲜活的哥哥眨眼间就消失于人间,萧义惊慌的叫了一声,上前几步想要查看哥哥的尸体,被萧叔德试图拉住,却没有拉到他疾驰而出的马。

辅机凝聚了视线,宛如一只犀利的鹰。

专注而沉默。

他闭上眼,放松手指。

“结束吧……”

又是一声破空,凌厉如风,萧义倒地身亡。

“不!”

眨眼两个儿子一前一后死去,萧叔德发出一声大吼,“杀!杀光他们!”

萧昭一把摘下了帽子,吼道,“萧仁和萧义都已经死了,现在我萧昭才是唯一的太子!”

萧叔德满目的震惊,而那些正在绞杀他们的黑衣人也纷纷停下了动作,有些迟疑的站着,又纷纷去看萧叔德。萧叔德自知大势已去,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萧昭会来杀他,否则他一定会提前把这些萧昭的亲信全部清除出去!

“你做梦!”

萧叔德转身就想逃走,萧昭一挑眉,举起了弓,再度瞄准。

一只纤瘦的手,却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瑾儿,没有再动,眼睁睁看着萧叔德逃进了城门。

他刚进城门,城门口就杀出了一大队人马,看来,萧叔德真的是要置他唯一的儿子置于死地了。

萧昭冷哼一声,只对瑾儿温柔道,“瑾儿,扶住萧剑躲到我身后。”

她笑,握紧了剑。

开始杀戮。

实力是很悬殊的——一人敌万,没有人能做到。

完全处于劣势,萧剑一方气势却丝毫不弱。只见萧昭身形一闪,人已经脱离了坐骑,跃至了人群上方,踩着众人的人头一路上前,一直杀到对方主领面前,那主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萧昭快刀一把割下了他的头颅,又飞身跃上了城头,把地方主将的首级高高的举起来。

“听我号令!军队在我手里,弃暗投明服从我才是你们的选择!”

他的声音洪亮而从容,宛如已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

“听我号令!归顺者卸甲归田,封功受爵,安享盛世太平!”

场面渐渐的偃旗息鼓。

终于,整个场面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慢慢的,零零落落有声音道,“听从太子殿下号令——”

渐渐汇成宏大的呼声。

瑾儿仰起脸来看她的夫君,他已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宛如神灵一般的尊贵。

只希望,到那时候,他还是她的夫,不是君。

萧昭忽然勾下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我的人生,绝对有你的分享。

我的荣耀,也只有你在身边才有意义。

他飞身掠下城头,一把把瑾儿就抱到了他的马背上,坐到他的身前,手紧紧的钳住她的腰,像是怕她随时要消失似的。瑾儿原本也受了一些小伤,靠在他肩上有些昏沉的合上眼,感觉,仿佛两人已经拥有了最简单平静的幸福。

众人齐吼道,“进城!”

辅机驾马到他身边来,“在等什么?”

他微微笑,“我在等人。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话刚落应,突然,马蹄声四起,远远看见一支军队已经卷起一阵阵尘埃。

“将军!我们来晚了!”为首的副将笑道,“不过您说的真对,他们的西门就那么几个人防守,我们轻而易举就杀了过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把视线都集聚到萧剑的后续兵力上去了。”萧昭笑的很是坦荡,“进城吧!”

萧昭率着一大队人马杀入京城,城里的士兵大都弃械投降,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杀到了皇宫。

站在皇宫的正门口,萧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是属于他的地方!

这是……属于他和她的地方。

心里涌起强烈而奇异的感觉,他紧紧抱住了怀里的瑾儿,瑾儿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嗔怒着骂他。

“你要杀我吗?放手!”

他不由分说,“绝不放。”

入宫,基本上也就意味着这一场战争结束了。

只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萧叔德。萧剑和瑾儿包扎了伤口出来,萧昭赶紧迎上去,一看见瑾儿苍白的脸色,不由心疼的摸摸瑾儿的面颊,“每次都让你受伤,我这个丈夫真做的不好。”

她笑,“傻瓜。”

突然,有人惊慌失措的跑进宫殿来,匆匆忙忙的跪下,“将军!将军,不好了!”

萧昭心下一凉,“怎么?”

士兵哆哆嗦嗦道,“皇上,皇上他抱着一个孩子说要见你!就在太清殿门口!”

孩子?

瑾儿尖叫一声,“肯定是祖儿!天啊!”

“不用怕,我会救出我们的孩子。你伤没好,在这里等我。”

萧昭转身就往太清殿走,辅机和萧剑也跟了出去,留下瑾儿一个人呆在原地愣了一会,突然一转身往另一个房间走去。

萧昭一来到太清殿就看见了他的父亲和儿子。

萧叔德把剑架在祖儿脖子上,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萧叔德好像是疯了,脸上带着疯狂的表情,手一直在抖,浑身都在抖。

萧昭知道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冷静道,“孩子是无辜的!你这样会割伤他。”

萧叔德全然已经失去了理智,听见这话就大吼大叫起来,“你们刚刚杀了我的两个儿子,怎么没说他们是无辜的?!你的儿子就是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

萧昭冷哼一声,“他们是你的儿子,我就不是你的儿子?”

萧叔德大声道,“你!你这个野心家!你这样的儿子,我要不起!”

萧昭依旧冷笑,“野心家?你倒给我说说我哪一点野心了?我身在皇家,难道一定要像我大哥和三弟那样什么都听父皇的,没一点主见,唯唯诺诺才不是野心家?难道我做了什么吗?太子之位是你主动允诺给我的吧?军权也是你主动交给我让我帮你打天下吧?打完了天下,我功高盖主,将士们都愿意至我麾下,你就说我是野心家,那我还真要成为野心家了!”

萧叔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道,“不论如何,你不能杀兄!”

“他们当初不是照样提议让你杀了我?若不是瑾儿一语相劝,你怕也就顺从他们的意思把我杀之而后快了!为什么你对待我永远比他们要苛刻?!”萧昭的表情似乎只剩了冷笑,“那是因为我比他们都要优秀,更加难以掌控,你恐惧我的存在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还有,你受不了大家都说天下是我一手打出来的,是不是?说到底,你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萧叔德说不过他,索性不和他说了,“自私又如何?现在你儿子在我手里,萧昭,放下你的剑!”

萧昭咬牙,不动。

萧叔德叫嚣起来,“放下你的剑,一,二——”

萧昭手里的剑哐当一声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响声。

辅机在一旁冷然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叔德大笑道,“我要他的命。”

辅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冷冷道,“他死了你就没有儿子了。没人给你善终,你的尸骨进不了萧家的陵墓。你自己想清楚。不管他死不死,现在这个天下都不可能是你的了,如果他死了,甚至都不可能是萧家的。你放心,只要萧昭一死,我南宫家就不推辞这个天下了。”

萧叔德面色一惊,旋即怒道,“南宫辅机!祖儿可是你妹妹的儿子!”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辅机略一挑眉,漫不经心道,“又不是我和她的孩子。”

萧昭忍不住吼一声,“辅机!住嘴!”

明知道辅机是故意在激萧叔德,萧昭仍旧忍不住阻止……他实在是太在乎。

辅机默然不语。

萧叔德冷哼一声,“萧昭,你到我面前来。”

萧昭没有片刻迟疑,赤手上前。

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萧叔德又怕他站的太近构成威胁,急急喊道,“你停下!”

萧昭停步,冷静无比的望着他。

萧叔德哆哆嗦嗦道,“捡起那把剑,死在我面前,我就放了你儿子!”

萧昭一怔。

辅机急急喊道,“少卿,不要!”

萧昭充耳不闻,他缓缓的俯下身,拾起那把不知被谁遗落的带着血的铁剑。

“少卿!”

辅机再到急喊一声,却见萧昭已经捡起了剑,平淡问道,“我死了你能怎么样?”

萧叔德发疯一般尖锐笑道,“不能怎么样。至少给我两个儿子报仇了!”

萧昭默然。

这时,辅机脸上突然露出巨大的震惊,诧异的望着萧叔德的身后——瑾儿突然从太清殿里走了出来,她的步履很慢很慢,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悄无声息的,就站到了萧叔德的背后。

萧昭的视线淡也淡的注视着他的父亲,又好像,穿过他,平静的望向他身后的某个人。

萧叔德没有注意。

萧昭举起剑。

他闭上眼,对准心脏的位置,剑落。

哗的一声,鲜血四溅,好像感觉不到多少痛觉,踉跄一步,缓缓的跌了下去。

萧叔德狂喜,狂喜之余,猛然一僵,发出一声闷哼。

许久,才有力气僵硬的回过头去,一把匕首,狠狠的扎入他的心脏。

双手满是鲜血的女人出奇的冷静。她的表情是冷漠甚至冷血的。她从他的手里接过孩子,交给已经迎上来的萧剑,一步一步走到萧昭面前,抱住他。

他的嘴角也溢出血来,一张嘴,就是一大口血。

瑾儿紧紧抱着他,回首冲辅机道,“哥,快叫大夫!”

“好!”

辅机快马而去,人潮蜂拥。

萧叔德缓缓的倒下去。

她一直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身子,他慢慢能说出话来,说的竟是瑾儿不用担心。瑾儿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傻瓜,我不是说了,你的命比儿子的命重要吗?”

他还兀自傻笑,“偏了三分,死不了。”

她握紧了他的手,又用袖口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嘴角的血渍,他的血滚烫滚烫,突然间,好像,即是是在荒芜的宫殿里,他的温度已经足以温暖她的心。

什么时候开始,只要看见他,就不觉得寂寞了?哪怕她心心念念想着要去世外生活。突然醒悟过来,其实重要的不是在什么地方。而是在谁的身边。只要在他的身边,就是幸福的生活。所以,她不能离开他。她也不回离开他。

“瑾儿……”他嘴角轻轻嗫嚅,“你还在我身边,真好……”

他缓缓闭上眼,在她怀里安静的睡去。

她低首吻他,闭上眼,划下了一串泪滴,滴落在他的唇上。

是啊,这么多年血里来去,我们还在彼此身边,我们还安然无恙的活着,真好。

江山易主,陡转千回,也不过一夜之间。

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家的血脉,又军功显赫,众心齐归,天命所至。

皇宫西南的一个暖阁里,到处是鸟语花香,一个英气的男子便立在一棵桃树下,树丫上悬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住着一只羽毛色彩很是艳丽的金丝雀。男子纤长的手指里握着一小砰玉米粒,耐心的一颗一颗送到小鸟嘴边,看着小鸟欢快的吃玉米,他的嘴角漾着惺忪的笑意,仿佛,能和鸟儿这样的相处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伤好了吗。”

萧昭一推开暖阁庭院的大门,就看见萧剑正在逗弄一只金丝雀,不由笑道,“看来是好了,都有喂鸟的兴致了。我送来的这些花花草草都还喜欢吗?”

萧剑回过头看见了他,温柔笑道,“承蒙少卿用心了,送来的都是我喜欢的花草,想必是我以前提起时你都一一记在心里吧?少卿不愧是少卿,难怪那么得人心,对他人这么用心,相信以后对天下也会很用心——一定会是明君。”

“我和你说这个你和我说那个,”萧昭走上前去,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伤如何?”

萧剑颔首,“你都好了我能不好吗?只是看你最近忙,也没去打搅。不过,能在这里养些花花草草也挺不错,皇宫里难得的一片净土。”

“萧剑。”萧昭道,“我来找你,是说正事……”

“你快要登基了吧。”萧剑打断他,脸上依旧是慵懒的笑意,“少卿,记得封我一个王爷,南王,我喜欢南方。还要给我一座大宅子和用之不尽的银两,我不习惯过简朴的生活。”

萧昭默然。

萧剑微微收敛了笑容,道,“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话吧。”

萧昭低首,道,“我想你留下来帮我。”

“辅机会留下来,他帮你,绰绰有余。”萧剑转身继续给鸟儿喂食,柔声,“而我对朝政上的事,没有多少兴趣。况且,现在四方还有战乱,少卿,我留在南方,至少可以保证南疆不会出任何乱子,这也是我能给你最大的帮助了。还有如玉,好不容易有了他在南方的消息,我得回去好好查查,他怎么能那么久不和我们联系呢?”

萧昭顿了顿,道,“那我也不勉强。我只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萧剑,我和瑾儿都很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不仅是政事,也是不希望我们朋友分开。至于如玉,你见到他了代我问他一声好,若是愿意回宫就让他也回宫来,或者赏赐给他金银珠宝……代我谢谢他。”

“人各有志,他未必需要赏赐,据说在他那边行医救人过得很不错,”萧剑笑道,“况且,我们又不是不再见面了,日后我会入京来看你们的,你放心。”

放心。

放心——即是身在不同的地方,我们仍旧是彼此心底最珍视的朋友。

“那……”心底滑过一瞬间的伤感,萧昭沉默了许久之后还是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保重。”

“恩。”萧剑笑着颔首,“你和瑾儿也一样。好好待瑾儿。”

“一定。”

——史书有记,南王功成名就之后归隐南疆,南疆再未有乱。天下全定,仅以歌舞美人自娱,饮酒作乐,终生未娶,善终。

三日之后,新帝登基。

登基次日,册封瑾儿为皇后,确立祖儿为太子。

第三日,封南宫辅机为丞相,赐婚锦素衣与之天作之合。从此南宫家声名鹊起,兄妹俩一人为后一人为相,萧昭的极其溺爱也导致了这一家族之后悲惨的落幕。当然,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去了——已经与他无关。

京城里最为硕大豪华的丞相府里,有孩子的啼哭声哇哇作响,昭示着一个新生命的开始。

也昭示着新生活的开始。

“哥哥,嫂嫂。”一大清早,辅机和锦素衣还在房间里更衣,锦素衣细心的给辅机整理衣裳,瑾儿突然探出了一个头来,直看着不知在做些什么的哥哥和嫂嫂,巴眨巴眨了明亮的眼睛,狡黠的一笑,“哥哥,我没有打搅你们的好事吧?”

锦素衣脸一红,手从他的胸口下来,只道,“打搅到了!瑾儿!”

“既然打搅了就再打搅一下下,”瑾儿才懒得理锦素衣呢,反正有哥哥在,什么都是有这她的性子来。她欢快的跑进屋,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一把就扑进辅机怀里,直把锦素衣给吓得闪开到一边,“哥!你都好久没有进宫看瑾儿了,是不是讨了媳妇忘了妹妹了?”

辅机连连喊冤,“哪有!这不是你嫂嫂最近临盆么!”

她嘴一瘪,“临盆后不是要坐月子吗?怎么你们就睡到一起了?你应该趁着她坐月子多多来看我呀,我一个人在皇宫里好无聊呢!”

辅机温柔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少卿还没有回来?”

“他当然没有回来,否则就和我一起来急喊小侄子了。”瑾儿仰起脸望着他,忽然想起了她的礼物,连忙交给辅机,“哥,送给小侄子的礼物,是有灵气的玉,保他平平安安!还有,少卿也写信来说恭贺哥哥和嫂嫂喜得贵子,只要他一回来就来看孩子!”

辅机笑着接来,打开一看,一枚通透的玉,他笑道,“很漂亮,谢谢瑾儿和少卿。”

“哪还用谢!”她笑道分外灿烂,抓起辅机的手就往外走,“走走走,带我去看孩子——我做姑姑啦——”

“瑾儿,我好像在做梦似的。”

御花园硕大的庭院里,种了许许多多的雪梅,被风一扬,洋洋洒洒的飘落,宛如降临了一场大雪。御花园的中央有一池碧透的湖水,有一条小小的桥直通湖心,湖心有一座小亭。此刻,宫女和侍卫都退了下去,月色朦胧如水,笼罩在湖面上,萧昭和瑾儿就坐在湖心岛的小亭里偎依着一起看月亮。

瑾儿本来一直没有说话,轻轻的靠着他的肩膀,就已经觉得足够的幸福。可是萧昭拨开了她额前的发,落下一个温柔的吻,闭上眼睛,像是祈祷似的小声在她唇边喃喃道,“如果真的是梦,让我一梦不醒吧。”

她撒娇似的轻轻在他身上蹭了蹭,笑,“恩。让我一辈子都像做梦一样幸福。”

“幸福?”萧昭眼里静静的闪着光,“和我在一起幸福吗?瑾儿,我总是没有时间陪你,最近各地又不太平,我总是奔波来奔波去,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有时候我都想,把你束缚在皇宫里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光要一个人守在宫里,还要处理一大堆连我都头疼的事情,瑾儿,我中觉得,好像你一辈子都在为我劳累。”

他絮絮叨叨说着话,瑾儿也不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听着,直到他停下。

“知道我在为你劳累就好,记得我对你好就够了,”她这才开口说话,声音清澈的犹如甘泉,“你记得我会一直等你回来,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以身涉险,你的性命对我和三个孩子来说真的很重要,少卿。”

“我知道。”他不知不觉就湿了眼角,“瑾儿,有时候我会觉得我很对不起你。”

“哪有的事。”她道,“少卿既然是帝王,就是天下人的帝王,而不是瑾儿一个人的。你只要尽力去做好你觉得重要的事情,这后宫,乃至你需要我处理的政事我都会一一为你做好的,这并不辛苦……少卿,能为你分担,我觉得很幸福。”

“傻丫头,”他又紧了紧她的身子,“我好怕你会突然从我的指缝里溜走。”

“又没人和你抢我,怕什么?”她笑,“少卿,只要你每天能抽出时间来陪我看月亮,我就绝对不会离开你。”

“一定。”

可惜战乱并未就此平息,萧昭依旧逃离不了奔波的命运,大多数时候,都是瑾儿独自守在空闺,为他批阅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奏折。后来,他遇难事,长期战争的身体也很亏空,险些被逼下位,瑾儿随着他东奔西走,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直到十几年以后天下才真正意义上的安定下来,这时瑾儿却因为途中劳累的风寒,在长期的疾病缠身之后,哮喘发作却无药可治,先他一步离去了。

留下了五个孩子,最小的孩子仅仅是几个月大而已。

萧昭大费功夫对着她陵墓的位置修建了一个楼台,只要登上楼台就能眺望到她的陵园。那时他已经不再需要东奔西走了,每天夜里一个人在楼台上赏月,望一望那遥远的地方,听听耳边的风声,喝一壶美酒,从此不问美色。

他说过生死不相离,可是终究他成了一代明君,不能在她离去的时候陪着她一同离去。

只能无限的缅怀。

直至成伤。

直到某天,南宫辅机进献来一个美貌的女子,她站在大殿之内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谨慎的如同初遇之时的瑾儿。他撩开珠帘,看见那张和瑾儿有八分相似的脸以及辅机垂下的眼帘——“陛下,群臣还望皇室子嗣兴旺……”

一个月之后,他第一次带那个叫“惠”的女子登上那座楼台,她在月光下为他跳舞,翩若惊鸿,他眯起眼,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人仍旧存在着……

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却没有给她一个子嗣。这份宠爱,直到他年纪轻轻就驾崩,她陪葬。

那也是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都说皇上生平只宠爱两个女人,皇后在的时候是皇后,皇后不在的时候是惠妃。

除了送来惠妃的辅机,无人知道,在他心里,那分明是同一人。

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那并不是同一人。

所以在惠妃一再的撒娇想要成为他名正言顺的正妻之时,他总是笑着拒绝。

此生的妻……只有一人。他想给的幸福,在最深处的心底,只想,也只能给那一人,可惜她却没有更多的时间来享受。也许,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遗憾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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