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时光无声而过,恰如毕竟东流去的江水。千古兴衰变迁下,皓月只高悬于空中,带着漠然表情看人间王图兵戈、帝王征战、血流漂杵、哀鸿遍野,年年阴晴圆缺不断。
人生代代无穷已,再宏伟的霸业、再雄谋的君王亦抵不过时光摧折。而那轮明月,多少生死轮回过去了,仍是年年相似。
夜月如一帘幽微梦境照彻人间。月色如梦,星影如晦,古城静寂如死,但见一座佛塔身披月之衣,在夜幕里寂寞耸立。
经历了千年风沙侵蚀,原本飞鸟难上的入云佛塔已坍塌过半,塔顶上原本的祭坛与佛像早不见踪影。倒塌的塔身在佛塔旁散成一地黄土碎块,只有下半截塔身还尚自留存。
即使如此,那座倒塌大半的佛塔依然有几十丈不容忽视的残高。残塔兀自执意伫立,与古城一起作千万年长久的等待。
一眼望去,那座佛塔依旧高不见顶。透过那残破凋敝的外相,拨开岁月纷扰,依稀还能够看到当年古塔繁华高峭的冶艳影子。
如今,曾经的所有繁华都落尽,只有那轮永恒不变的皎皎冷月亘古离离光耀人间。城中此时人去楼空塔已倾,唯剩下一座残破佛塔,仿佛无休无止地等待着什么。
一切都是静止的、死寂的,仿佛时空都于此地断裂开来,在这里作永久的停留,惟有零落破败为土的大漠古城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时光流逝的痕迹。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寂静。寂静。永远的寂静。
忽然之间,像是海市蜃楼再临,一切在骤然间剧烈改变——那仿似永恒的死寂被打破,光阴逆转向后逝去如飞,丝毫不停。原本早已断裂的时空也重新聚合,开始了高度的流转。
每一瞬间,这里都在不停地变化、变化。
那似只是短短时间,断裂时空凝定之后,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同。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方。也依旧是静谧如梦的大漠寂寂,轻盈无声的沙风隐隐,空中大雪缓缓飘落,将四野黄沙覆盖成白色荒原。夜空中可见星汉隐约,冷月迢迢,月光如千万缕澄明丝练飘然垂落人间,与白雪有同样的翩跹姿态。古城中只是无人的死寂。
空城无人,但也该是城中人散去尚且不久时。此时,古城中房舍林立,保持了刚刚去尽人烟的模样,沉默一任飘落白雪重重覆上屋宇庭院,可以清楚看到当初此地是何等繁华如梦。佛塔也还是完好无损,峻峭通天,高可入云,仿佛一把无坚不摧的锋利钢剑,呼啸着破开沉沉夜色,自下而上直插天空中心。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蹬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佛塔之上,佛像犹存,祭坛犹存。深重的夜幕里,佛像面朝古城方向,眼神大悲悯而又大平静,只无言俯视着那座人去尽的空寂城市。
那座佛塔是如此高峻,似是连空中高悬的明月都可以伸手摘下。
塔顶上白雪纷飞,绝世少女一袭白衣翩然,寂寞起舞,那舞姿比雪花降临的姿态更美。
月渐西沉,皓清冷辉黯淡下去。大漠由皑皑白雪覆盖尽,极遥远处的地平线上隐隐有第一道霞光跃出。这座空寂的古城不久后就会迎来新的一天。
天风剧烈呼啸过耳,盈人衣袂,萧瑟之声异常清晰。星月之光都愁惨黯淡了,只留下一层淡淡近乎不可见的光影笼罩在古城上空。但即使再黑暗的夜,也无法湮没那缕纯白。
——黑暗无边无际,然而,仿佛有一束光芒始终追随着她的移动,那袭白衣竟然微微闪着光亮,照明了周身咫尺的暗夜。
白光点点闪亮。白衣少女在塔顶独自舞蹈着,眼中寂寞之色犹在,如清澈却深不见底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