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孩子气,但沈墨做来却让人看得自然而不矫饰。
既然是女尊国,皇王朝也有男子不得入朝为官的规定,因而男子学习四书五经本就稀少,再加上沈墨算是武将家庭出身,能写出几个大字就算不错,更别提作诗,沈墨这样的诗词水平在这里算作才子,绝对不夸口。
景笙将诗收好,袖口微一抖,沈墨方才写的诗便出现在她手中。
递还给沈墨,景笙笑着摇摇头:“沈公子的诗写得很好,真的很好。说起来其实是我不自量力,想试着自己写写。刚才多谢了。”
沈墨却并未接过,反倒笑道:“不知,景小姐方不方便把方才写的给我看看?”
景笙愣了愣,才递过自己写方才写的那首诗。
看了良久,沈墨却没有还诗的意思,而是反问景笙:“景小姐字意洒脱,文采风流,为什么不去参加科举?”
科举?
景笙暗自叹气,果然,人再如何前卫,也得受时代局限。
对古人而言,科举自然是当官发财光宗耀祖的不二法门,可是,说起来每三年一次科举,从乡试到会试,光是三甲就能有百来号人,更别提举人之流,其中又只有一甲头三名和少数庶吉士能入主翰林院。而这些人中,真正能混到实权机关的有多少?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多少?
多少人在翰林院一辈子抄书看书做学问终老。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一路平步青云,得蒙圣眷,升官犹如火箭,十来年就混到一品二品的等级,真正能衣锦还乡,安然养老的又有多少?
伴君如伴虎,做官的多少会有猫腻,倘若给人抓住参你一本,又恰巧圣上心情不好,贬官是小,丢命是大,像是明朝的胡惟庸案、空印案,牵连官员上万,从中央到地方,无一幸免。
女尊的世界也许没有这么残酷,毕竟女人总是心软,但殊途同归,统治者的利益至上,作别人的臣下实在不是什么安逸之事。
不管电视剧还是传奇话本上写的,金榜题名迎娶公主(皇子?),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那都只是想象罢了。
真要过日子,景笙还是宁可闲云野鹤做个土财主,带着几个狗奴才,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挨家挨户收租子……
这一想便怔了片刻,沈墨见她没有回答,竟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表情带着些欲言又止。
咳咳,这位,该不会以为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景笙忙想解释,沈墨已不等景笙回答,拿着诗稿道:“既然不方便,便不用回答了。小秋现正在别院的医馆里,我带他先谢过你了。”
“不,不……该说谢的是我。”
“你若真想谢,这诗便给我吧。”沈墨弯起眼角,笑容温和,“我先去找小秋了,告辞。”
景笙想着是不是有些不妥,但到底耸了耸肩,说:“好。”
沈墨略行一礼便从园侧退去,白色的衣袍在满眼的缤纷花卉中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再加上难得的沉稳步伐,行动间没有钗环叮当,没有矫造扭捏,唯有路上靴子摩擦地面的簌簌声响。
景笙看着看着有些走神。
这样的行动方式在现代男人身上大约是很常见的,可是,这里就……
还没回过神,景笙就突然感觉肩膀一沉,半是调笑半是揶揄的口吻响在耳畔:“小姐,是不是春心动了,看上人家了……”
景笙一垮肩膀,扯扯嘴角:“岭儿,你最近怎么又重了……”
岭儿不以为然用手肘顶顶景笙:“小姐,你当谁都瘦得像你一样,家主在世的时候就说了,小姐,你应该再健壮些的……”
景笙垂头打量了下自己,对她而言,自己这个身材应该算是很标准了,不胖不瘦,175左右的身高,托父母的福,十来年从不忌口,也没见身材走样。
不远处,几位女子正对一个字词争执不下,景笙略打量了一下,自己似乎是真的没有那么,额,魁梧的身段。
那厢岭儿还在喋喋不休:“小姐,你这可不行啊,将来若是要娶夫君,你这个身板哪里压得住,再加上夫郎夫侍的……”
景笙莞尔,点着岭儿的额头:“什么夫君夫侍夫郎的,我看根本是岭儿你春心动了吧,要不小姐我先给你纳个夫侍什么的……”
岭儿向后仰躲,口中道:“喂喂,小姐,你不要什么话题都往我身上引啊……”
正打闹着,一个看似晋王府管家的中年女子走到园中,温言道:“诸位公子小姐游玩赋诗不知是否疲累,王爷特备下食宴,请诸位进厅中休息享用。”
说完,几个侍女躬腰上前,作请状。
这点女尊世界倒是和景笙的认知中的古代相同,在这里“爷”字并不仅仅指男人,也作为尊称而用。
跟随侍女进入前厅,厅里装潢富丽堂皇,鎏金饰物随处可见,一条华丽的黄玉金香花纹帘幕遮住窗楞,流水似的宴席摆了七八桌,金玉筷勺,镶银盘碟无一不精致。
这样的装饰,多少有些僭越,女帝竟并不责罚,宠幸可想而知。
众人随桌入席,景笙刚想随便找一桌坐下,不想还没坐下,就有侍女笑着请她坐到主桌,而且好巧不巧的正坐在君若亦身边。
岭儿跟在景笙身后偷笑,景笙无奈,整整衣衫硬着头皮坐下。
这一桌光看衣着气质就在其他几桌之上,柳棋芷也在其中,正是这一席最惹眼的女子,虽然举手投足并不拘束,但礼仪优雅,气质风华透着帝都贵族独有的尊荣。
柳棋芷见到景笙入座,投过去一个笑容道:“景小姐不常出门吧。”
景笙回笑:“在下自幼身体不是很好,所以甚少出门。”
“那我就代主人家做个介绍了。”柳棋芷微微凑过来,一个个道:“呐,你左手第一个是齐家三公子,第二个是林家大小姐……”
柳棋芷挨个点来,景笙便挨个点头算作招呼。
这些笑容疏淡的人大概都算是系出名门的嫡后,景笙打量过来,一边记下,一边疑惑,自己这出身,连名门边都摸不上,柳棋芷何必做这种推介。
景笙不知道,柳棋芷却明白。
她的社交圈算是帝都年轻一代最广的人之一,晋王爷既然让景笙坐到主桌的位置,多少是认真了,她便顺水推舟做个介绍,也算送个人情。
柳棋芷最初留意到景笙倒真是因为她的诗,现下却想的更多,这位若是真能娶到君若亦,可谓一步登天。
可是,恐怕难度太大……
晋王只有一子一女,对这位小世子疼的要紧,而这位小世子……也并不如表面简单,能娶他的女子,绝不会是景笙这样温懦之人,或许只有……
又介绍到下一位时,柳棋芷顿了顿才开口。
那是吏部尚书之女戴艺,也是最难伺候的主子,因其母掌管人事调动考核,所以大小官员大都让着她,偏偏这个嫡女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仗势欺人,强抢男子的事也没少做,一向是纨绔子弟的代表,给她们这帮贵女也抹了不少黑。
最重要的是,此人极不会看脸色,脾气也不佳。
果然,柳棋芷刚一说完,戴艺就撇着嘴,斜眼道:“呦,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位,竟然劳烦柳大小姐来做介绍……”
“这位是景丞相之女景笙,景小姐。”
戴艺装作看向四周,问道:“景丞相是谁?我怎么没听过……现在的丞相大人不是姓张么,何时轮到姓景了……”
柳棋芷微皱眉:“景丞相已经故去。”
戴艺瞟了景笙一眼:“那她也配坐在这?”
这话可就说得难听了。
柳棋芷实在厌恶戴艺,忍了多次,折扇一收,思忖着撕破脸到底胜算几何。
却听景笙淡淡道:“是否在下曾得罪过戴小姐?”
“不曾,我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景笙抬头看了戴艺一眼。
只是淡淡一眼,水样的浅色瞳仁里不再含着笑意,清清浅浅的冷锐,不犀利,却像是锋芒蕴藏,看得戴艺眼皮一跳。
回过神来,戴艺大怒,那个平头女子到底是什么眼神!
拍桌一震,桌上的碗筷应声落地,戴艺张口欲骂,一直不曾说话的君若亦冷冷道:“碗筷一共二两纹银,看不顺眼的话,付完钱就滚。”
一时全桌皆惊,最吃惊的倒是景笙。
真是很巧,这位戴艺正是那日买书景笙见到在城中纵马飞驰的女子,景笙本来就对她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又被她当众羞辱,不自觉就冷下脸。
原本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也未想过会有人帮她出头,毕竟一桌人都和她没什么交情,没必要为她得罪人,可没想到君若亦竟然像是站在她这边。
景笙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君若亦对她有什么,大约君若亦也对这个女人有所不满,这么一想,倒也不觉得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