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还是来看书的么?”
景笙点点头。
沈墨边带她去书库,边轻轻摸着鼻梁道,“可能有些麻烦,前两日天气太好,我和家人把书拿到外面晒去,还没收回来。”
景笙驻足,看见摆在书库前空地上密密麻麻的一片书海,每一本都细心摊平,摆好,很是整齐。
“小墨,你太勤快了……这些,我来帮忙吧。”
沈墨摇摇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并不特别喜欢看书,这些书一直束之高阁,沾了霉气湿气我也不知,最先拿出来晒也是想到你会看……”
沈墨如此一说,景笙倒也有些不好意思。
“实在太麻烦了,对我而言,只要是书就可以看。”
弯腰拾起一本书,淡淡阳光味道弥漫,沈墨却又摇摇头:“不,你肯将它们取出阅读,不让它一直封存,我已很感激。”
花香,墨香,阳光。
比之更加耀目的人,景笙垂下头,也拿了一本书。
“小墨,你的生辰是在月中么?”
“是啊,怎么?”
景笙微扬起头,书页在她的掌心轻轻翻动:“只是想问你有想要的礼物么?”
“你怎么同宁岚问的一样?”沈墨轻笑,似有和煦春风而过,“礼物倒不重要,只要到时你们来府上陪我吃顿饭就好,正好也不妨来尝尝我的手艺。”
景笙睁大眼晴:“你会厨艺?”
实在无法想象方才那双握剑的手洗手做羹汤的模样。
“很奇怪么?”沈墨眨了眨眼,墨黑的眸中流转着温若流水般的笑意,“府里仆从少,要想吃点别致的,少不得要自己动手,所以小时候就跟父亲学过。不过,因为一直是一个人,懒了,做的也少了。”
说到这,不易察觉的落寞浮上沈墨的声音,稍纵即逝。
景笙的手不自觉举起,最后也只是转了个圈,双手一合,将书合起,笑道:“好了,快整理书吧,怕是到夕阳落山也不见得能收拾完呢。”
十七岁的生辰,虽然不是及冠,也是极重要的日子。
虽说沈墨没说要什么,但景笙还是想送。
然而,沈墨其实什么也不缺,景笙又不想送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思前想后,沈墨爱练剑,练剑又极易受伤,不如做副护腕,她还可以在上面绣些祝福,简单又实用。
定下以后,当日景笙便出门购买用具。
针线易买,随便找家裁缝或成衣铺都能买到,无论几号针头线头应有尽有,布料却实在不好买,店铺里的布不是粗布麻布,就是锦缎丝绸,这样的布料拿来做护腕显然是不合适的。
接连去了几家,连卖衣服的相公都对她们主仆二人频频注目。
景笙只好再换条街,刚拐上路,听见身后似乎有人在叫她。
“景小姐,景小姐,等等……”
景笙停下脚步,赵文艳已经追了上来。
“赵老板,有事情吗?”
“就是上次那副字,东家让你写得那副字,不知道景小姐是否写了?”
丢在那里多时,景笙差点都忘了这茬。
只好略带歉意道:“抱歉,那副字我一直没找到感觉,所以……”
赵文艳忙摆摆手:“这个不碍事,只是东家这些日子身体越发不好,所以我想如果你能写出来,或许东家会开心点。”
景笙脑海中不由自主就浮现起那双黯淡而哀伤的眸子,毕竟那样的容颜见过一次就记忆深刻。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赵文艳叹了口气,“景小姐,实在麻烦了。东家这些年过的很苦,所以我们这些底下的就总是想让他开心些……”
景笙点头表示理解,赵文艳冲景笙感激一笑。
告辞赵文艳,景笙继续寻找布料。
又找了几家,仍没有寻到合适的材料,不觉有些气馁。有老板建议她去找捕兽的猎人,一则景笙不见得能找到,二则春季正是繁衍时节狩猎业相对减少,三则即便拿到兽皮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正苦恼着,岭儿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角,景笙顺着岭儿手指一瞅,眼前又是一个熟悉的模样。
看清之后,景笙几乎要为君若亦的胆量鼓掌,才被绑架折腾了没多久,君若亦居然还敢再出来,不过……景笙想想,但凡她遇见君若亦总没好事,简直比诅咒还灵验,她还是先避开再说。
不想,这次居然是君若亦先发现了她。
“景小姐,留步。”声音冷若涧泉,仍不掩悦耳。
景笙却听这声音听得一个哆嗦,僵硬地站直身,回道:“君公子,有事么?一个人在外实在不安全,君公子还是快些回府吧。”
“上次出门我甩开了暗卫,这次没有。”君若亦淡淡回道,“我是来道谢的。”
景笙看了眼君若亦的冰山脸,实在没能从里面找出一星半点的谢意。
但还是得昧着良心答:“举手之劳而已,君公子不用介怀。”
君若亦斜睨住景笙,墨色晕染的细长眼瞳上挑,只这样就莫名带着几分高傲,“上回的确是你救我,我该道谢。你要有什么所需,尽管提,只要不过分,我尽己所能满足。”
救君若亦其实也是自救而已,景笙本想推辞,刚一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君若亦便道:“别说你没要求,我最讨厌欠人情。”
景笙的答话被塞,默然一刻忽道:“既然如此,那不知道君公子有没有相对厚重些的布料?”
景笙见风使舵太快,君若亦也愣了一瞬,才答:“什么样的布料?”
“厚重有质感,表面光滑柔顺并不粗糙,裁剪方便,吸水且并不如粗布闷实……”
“我知道了。你要多少?”
闻言,景笙一喜,“不多,一尺足以。”
抚摸着晋王府那匹温暖微有毛绒的布料,景笙仔细计算着下刀口。
西凉国的绒毯,手感比起现世护腕的材料只好不坏。
三两下裁下双腕的布料,景笙就着量好的位置,用才买的针线延边仔细缝合。
和现代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景笙的手工能力仅限于缝缝扣子补补袜子,缝起大件东西绝好看不到哪去,也因此景笙挑的易做的护腕,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小心下针,抽线,穿孔。
她做的很认真,等缝合好一只,才留意到一旁围观着的君若亦的问话。
“你这是做的什么?”
“不过是送给别人保护手腕的小东西。”
“送给沈墨的?”
景笙缝针的手微滞:“是的。”
“你还真的很喜欢他。”
“君公子多虑了。我说过及笄之前便会离开,也并不打算食言。”
“那你舍得?”君若亦看着护腕,意有所指。
景笙笑笑扬着手里的半成品:“这不过是个护腕而已。”
说罢,复又垂头缝起。
景笙却不知道,在女尊世界一个女子会为男子做针线,该会是多难得的事情。
君若亦又看了景笙在女子中甚至可以说娴熟的手势,冷冷一笑。
若不喜欢,又怎么会辛苦寻来布料,甚至自己亲手去做,若不喜欢,又怎么会在他提到沈墨时,每每失神。
虽然君若亦从未指望过景笙真能在及笄之前离开荣华富贵归隐田园,可眼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未婚妻女子的所作所为,又觉得似是而非。
护腕不大,但景笙缝的格外仔细认真。
缝成一圈,又翻过面将买来的皮筋缝在两侧,实在绣不来花样,就只在一角用裁下的废料绣成五个圆点,凑成花瓣状。
看似简单,做完已过了的不少时间。
晋王府的库房有各种配饰,君若亦示意景笙可以随便挑,景笙看了看,那些金银玉器的配饰一眼就知价格不菲,单一个绢花上都能绣十来颗珍珠,明晃晃直闪人眼,只是,怎么看也不适合沈墨。
终究,景笙也只用了护腕简单的模样。
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精致漂亮,但……景笙戴在自己的腕上试了试,也并不难看嘛。
“这东西能护住手腕?”
景笙心情舒畅,也不计较君若亦总是挑刺似的口吻,扬起手腕转动:“手腕常活动,难免扭伤肿胀,护腕略加限制,可以起到保护作用。原本手掌部分也有一块,但怕会影响用剑使力,我便没做。”想想又道,“君公子似乎也用剑,不妨也可做一个试试。”
君若亦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景笙笑笑,她本也只是说说没想过君若亦会感兴趣,取下护腕,用布包好,景笙对着君若亦道了谢,便告辞。
沈墨的生日如期而至。
景笙早早买了锦盒装好护腕,又换了身新衣。
想想,复又叫岭儿梳了新髻,长久以来,景笙都习惯简单用发带束发,齐齐一把扎好,简单利落又方便,此时用珊瑚发簪盘起披散长发,微垂的璎珞流苏随着两缕垂在耳际的碎发轻扬,包裹住光洁的鹅蛋脸,倒比平日多了些说不出的风情。
到沈府时,离约定时间尚有一刻。
景笙整整衣领敲门而入,步入后园,却是先听见了笑闹声。
“小玉,快点拿出来,不然小心《君子诫》伺候……”
“是的是的。小姐,你别老是拿《君子诫》威胁我了,那明明都是你的……”
“你是小姐我是小姐?我说什么你听不听?”
“……你是,我听我听……这就去拿……”
宁岚敲着侍女小玉的头,半倚树干,轻摇折扇,笑容闪亮,神情间似有些迫不及待。
桃花树下,沈墨在一旁见两人打闹,已是见怪不怪,唇角微笑如常。
见景笙走来,沈墨侧头笑道:“来得好早。”
“不是还有来得更早的么?”
宁岚摇摇扇,笑得得意:“我这可是不知背了多少书文,才向夫子请的假。”
正说着,小玉抱着一个孩童高的铁匣子慢慢挪步过来。
铁匣子深棕色泽,模样古朴洗练,仅在边缘处凿着细微的花纹,其余别无雕饰。
景笙诧异道:“这是什么?”
“送给小墨的礼物啊。”
铁匣子被轻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宁岚收起折扇,弯腰在匣子的锁扣处摆弄了两下,才打开匣子。
匣子里静静摆放着一把剑。
一把藏于剑鞘敛着锋锐,却依然杀气腾腾的剑。
诡秘的纹饰攀满整个剑柄,似乎隐约在随着轨迹流转。
“这柄剑,别人叫它纯钧。”
沈墨定定望着剑,良久才挪开:“不行,这剑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宁岚拿起剑,站直身递给沈墨,沈墨摆手不肯接。
“剑再好,没人用就是一团破铜烂铁。你若不要,我可就把它沉湖了。”说着,举剑走到湖边,作势要丢进湖里。
明知宁岚只是做做样子,沈墨还是仍不住挪了一步:“等等……”
宁岚忙嬉皮笑脸蹭过来,硬将剑塞进沈墨手中:“那就拿着吧。”
小心翼翼握上剑,沈墨反复摩挲剑身,手指细细流连,目光深深胶着于剑,又迟迟不肯拔出,恍若手里捧着什么珍宝,景笙摇摇头,不对,这也确实是珍宝。
名剑难求,这样一柄连宁岚都小心放在匣子中的剑该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再看着沈墨爱惜的样子,想必是真的很喜欢这柄剑。
念及自己的护腕,原本的兴致盎然顿然就变得索然无味,景笙下意识地缩了缩袖子。
宁岚扭过脸,看向景笙:“小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景笙见两人同时望向自己,不着痕迹的将手缩回袖中,笑笑摇头:“抱歉,我实在没有想到有什么能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