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笙连忙把袖一拱:“小女见过晋王爷。”
这回晋王爷换了一身淡橘色的袍子,衬得整个人都很是喜庆,自然脸上也挂着相得益彰的笑容。
“诶,不知侄女今次怎么穿的这么素净?”
何止素净,一身白袍,除了发带什么饰物也没带。
“哦,本王知道了,这次赏花会侄女怕是下了工夫了,连这万花丛中一点白都会了。倒和本王当年有些相似……”
说罢,晋王爷忍不住大笑起来,景笙站在面前也不免跟着干笑,但看见下首座位上两位也跟着尴尬傻笑男人的模样,景笙倒真有些想笑了。
跪着的景清猛地站起身,刚走了不到两步,已经敛笑的晋王爷冷冷道:“站住,什么时候让你走了?”
景清一脸愤恨地回头道:“小女不才也是秀才出身,见官亦可不跪,王爷你……”
晋王爷仍是声音冷冷,淡淡看了景清一眼:“本王让你跪,你不愿意?”
这话说得轻巧,隐隐却透着威胁的意味。
一旁老夫君和管正君忙示意景清服软,景清面部扭曲多次,终于还是噗通一声又跪到地上。
晋王爷这才又转过头,看着景笙,温言道:“哦,不知贤侄女这次在赏花会有何感受?”
一家子都被惊吓的鸦雀无声,景笙略扫一眼,暗想,这位晋王爷也确实是权势大如天,只是不知道她对自己这个态度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一个约定的话没必要连自己参加了赏花会都特地来问……
反常即为妖。
还是说,自己哪里漏了马脚?
一边回忆反省仔细思考,景笙一边回道:“晋王府恢弘气派,让人叹为观止,府上仆从也都颇能独当一面,让人叹服王爷驭人有术。园内花卉缤纷,小女几近眼花缭乱,各位公子小姐也具是气度不凡。”
不管怎样,先乱夸一通,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晋王爷听完顿了一刻,继续道:“还有呢?”
景笙抬眼,急速观察了晋王爷的表情,淡淡含笑,并无不悦的样子,便接道:“不知王爷想问的是什么?”
晋王爷沉吟道:“此夜甚好,那不如侄女和我到园中赏月再谈。”
私聊便是私聊,非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景笙笑笑摇头甩开多余情绪道:“那也好。”
月夜皎皎,暗光似流水,冰凉剔透。
刚到景府后园的入口,晋王爷便开了口:“侄女觉得我家若亦如何?”
“若亦公子人中龙凤,品貌人品皆十分出色。”
晋王爷朗声笑了笑,顿住脚步看向景笙:“景笙,若水的小女儿啊,你今晚究竟打不打算跟本王说实话了?”
抖抖袖口,晋王爷掏出一卷字画,在景笙面前展开。
那是一幅墨梅图,图旁配着小字作的词,底下是画者和书者的印章,倘若这时有个现代人定然能大叫这词不是陆游的《咏梅》么,此时景笙却只能看着自己亲手刻的印章苦笑。
卖字以外,她也随性接些为图赋诗词的工作,当时只是随手借来,想着没有署名该不会被发现吧,谁想倒真有人来调查她。
“这样的笔墨,比得大家都不逞多让吧,就以此词的才情侄女又何必藏拙,跟我装什么迂腐。”
景笙闭了闭眼,冷静下来思忖片刻道:“王爷,您这是何意?不过是赚些花头,何必让侄女为难?”
这诗她记得,正是前几日让岭儿送去古墨斋的五幅之一,那日恰巧是晋王爷带着君若亦初次上门,也就是说,晋王爷是在上门后才调查了她,那么,晋王爷该不仅仅是为了她的字而来。
“龙游浅滩,凤凰落地,让本王觉得很是遗憾。”
景笙垂下头,实在忍不住有些想笑,仅凭几首诗就能判断一个人的才干?
该说这些古人的思虑简单,还是过于天真。
倒退三步,景笙猛一躬腰,恭敬道:“求王爷指点。”
晋王爷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一丝微妙的轻视,但仍旧是温和长辈的口吻:“贤侄女请起,你这是做什么,你将来是要做我儿媳的人,本王怎么会不提携你?”
“多谢王爷。”景笙轻轻抬起头,勾起的嘴角露出浅淡弧度,清朗恬淡的脸庞染上些许残忍:“也多谢王爷今日帮侄女出气。”
晋王爷闻言大笑:“这算什么?等你娶了若亦过门,再有本王帮衬着,平步青云决不是难事,到时候景家便是请你回去也不见得请的动,那时你再想做什么也不会有人管得了……”
景笙淡笑应声。
晋王爷拍着景笙的肩,笑得豪气万千:“不愧是本王看上的人。”
言罢,晋王爷大踏步带着景笙走回正堂。
景笙向后微望,湖水寂静,粼粼波动,她们其实连园也没有进去。
晋王爷大约已经不想再和她聊什么了吧。
景清仍然跪在正堂,脖子梗直,眼神凶恶。
景笙暗自叹气,这哪里是给她出气,分明是给她树敌,让她以后在景家的日子更麻烦。
晋王爷走到老夫君面前道:“不知老夫君是否合了八字?”
老夫君的手在拐杖上头摩挲两下,缓慢道:“未曾。老夫想待到清明祭祖时在太庙合合八字,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那就依老夫君所言,到时本王再来也不迟。”
待晋王爷刚一迈步出,景清便站起身,蹭到老夫君面前:“老祖宗,这晋王爷实在欺人太甚……”
老夫君抚着额头,垂下的眼角显出年岁的沧桑,叹道:“够了。清儿,去给笙儿道个歉,这事就算这么结了。”
景清一脸不可置信:“老祖宗,这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快点去。”
景笙忙摆手:“不用了,长姐跪了半天也辛苦……”
“不用你说……”景清恼羞成怒的打断了景笙的话,扭开脸举袖,“我给你道歉了,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得意了吧。”
景笙看着这些原本该是自己血亲,实际却几无丝毫感情的人,伪装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三岁开始,景笙给自己营造了一个与世无争的弱嫡女形象,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过些简单日子,从不曾出头,不曾引起他人注意,可还是不知怎么惹到了晋王爷。
流年不利,只得顺着晋王爷的臆想装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
应付了一天,景笙也觉得累了。
淡淡对老夫君行了礼,道:“老夫君,笙儿有点累,先回屋休息了。”
说完,也不顾回应,径直回了秋竹院。
岭儿追来的时候,举着拇指笑得眯起眼睛:“小姐,刚才景清可是连嘴都气歪了。”
景笙却没像平日那样同她调笑,而是微笑看着自家侍女道:“岭儿,如果有一日小姐要隐姓埋名离开的话……”
“小姐去哪里,岭儿就去哪里!”没等景笙说完,岭儿便插口道:“哪怕小姐娶了姑爷,我也要跟着小姐,帮小姐管家护院,陪着小姐到老。”
景笙点着岭儿的脑袋,笑道:“真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仰起头,没有污染的天空星光点点斑驳,辽阔的一望无际,蓝意深邃到近乎透黑的色泽,美不胜收。
“……你小姐我胸无大志,跟着我,以后不会有福享的……”
“小姐,我不管,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景笙垂下头,扬唇一笑:“那好,夜也深了,早点洗洗睡吧。”
“喂,小姐你……”
秋竹院冷清是冷清,但倒也并不破旧。
围墙圈起一道,院里一方小池塘,两株古槐树,屋前搭了个葡萄架子,常年爬着些藤蔓植物,颇有些绿意盎然的趣味。
初春,岭儿种在院里的三株君子兰开了,橙红色一簇簇,很是喜庆。
这倒让景笙想起自己那个便宜娘亲景玉程,她也喜欢在自己书房前种上几株君子兰,春日里任挺秀的枝蔓随风飘曳。
就景笙见过的不多次情形来看,景玉程应该是个认真的清官。
自然这也是有前提的,景家虽是地主出身,但家底丰厚,加上景玉程不菲的俸禄,养活一家绰绰有余。
只是,景玉程实在不是个好母亲,在世的四年间来看景笙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几乎每次景笙都能或多或少发现这个眉眼温存的女子会看着看着神游太虚,目光透过景笙遥遥远去。
世人都说景丞相痴心专情,对夫君一片深情,亡夫已去也迟迟不肯再纳正夫。
景笙却实在不敢苟同。
倘若真的专情,又怎会再纳侧夫,又怎会在她出世以后再让景言出生,爱也许是真的,但情未必专。自己的生身爹会这么拼命生下孩子以致难产而亡,景笙猜测,多少也是对由于自己无女之事过于在意。
目光从君子兰上移开,景笙想,也是,爱情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并不现实。